他俯身時,她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味道,不是古龍水,江在鋮不喜歡用那些東西,好像是沐浴露的味道,而且是她喜歡的那種,以前她住在這的時候就愛用那種的沐浴露,曾經江在鋮還說過討厭那種檸檬的味道,什麼時候,不討厭了呢?竟然也用起來了。
林夏心裡莫名其妙有些什麼在橫衝直撞,但是不疼,只是重重地跌了一下,然後慢慢的,溢出些東西。
原本這就是夫妻啊,住在一所房子裡,深夜問候,會用一樣的沐浴露。
江在鋮坐在她牀邊,就着檯燈看她,應許是淡黃色的燈光太溫柔了,柔和他一向冷沉的側臉,還有沉沉灼亮的眸子。
他沒有告訴她,因爲趙家的事情,他自己也是風口浪尖,舉步維艱,太多人想趁其不備,在他最薄弱的時候給他致命的一擊,雖然知道她不一定會擔心,但是還是沒有告訴她。
她有些不自然,他的眼神,總讓她退無可退,轉開,說:“那該累了吧,早點休息吧。”
“等會,你睡吧,等你睡下了,我再走。”他還是看着她,似乎怎麼都看不夠一樣,眉間,脣角,最後落在她的眸間。
江在鋮最愛林夏這雙眼睛,雖然總是冷漠無痕,有時候會忿恨,會灼熱,但是他還是喜歡這雙什麼都能藏住,什麼都能看穿的眸子,就像這個女人一樣,讓他氣到咬牙切齒,卻沒有辦法不愛。
他真是魔障了!不過,他喜歡這種感覺。
“江在鋮。”林夏一直不敢看他,卻突然轉眸,喊了一句她的名字。
她也是極少這樣喊他的,她的聲音很好聽,是那種江南女子獨有的音質,如果不是冷冷涼涼的,會更好聽。
她啊,總是這樣,不擅長與人交流,除了那個醫生,她似乎對誰都是連名帶姓,以後,對他可不能這樣,因爲他們是夫妻,是最不同,最親密的關係。
他這麼想着,也這麼回答:“以後叫我在鋮,林夏,我是你的丈夫,我們是夫妻。”
最好只這樣叫他,他喜歡她這樣去掉姓氏地喊他的名字,雖然她一次都沒有這樣喊過,但是他知道,他一定是極喜歡的。
林夏張張脣,那句‘在鋮’她是怎麼也喊不出口的,她想起了林初,林初便是那樣喚江在鋮的,她不喜歡,便說:“我知道,只是還有些不習慣。”不等江在鋮說什麼,又說,“你先去睡吧,我白天睡得多了,晚上沒有睡意,不用等我睡着。”
再說,江在鋮在這裡看着,她斷然是睡不着的,他要等到她睡着,怕是等到天亮也不行。
當然林夏不知道,江在鋮反而希望這樣,這是留在這裡不錯的理由。
見江在鋮還是看着她,一點要走的意思也沒有,她微微急促地說:“你去睡吧,已經很晚了,明天你不是還要接着忙嘛?”
怎麼越來越沒有底氣了,以前面對江在鋮那股子狠勁哪裡去了,現在好像什麼也提不起來,總之怪怪的。
江在鋮反笑,眸子似有碧波劃過,一圈一圈漾開紋路,竟是好看極了,揶揄地問:“你是關心我嗎?”
林夏莫名有些心慌,撇開眼,悶着嗓音說了一句:“就算是吧。”
她在想,她怎麼沒有回答,她是關心趙家,畢竟現在趙家還沒有完全脫險,不知道怎麼回事,話都到了嘴邊,居然說不出口。
不用看,也知道江在鋮一定在笑,那種笑,雖然不及趙墨林那般風情萬種,但是也是好看到迷惑人的,林夏不敢看江在鋮,撇開眼,看着牀頭櫃上的檯燈,那是江在鋮買的檯燈,是林夏喜歡的樣式和亮度,不知道他怎麼什麼都知道,她的喜好,習慣,心裡似乎有根羽毛劃過,柔柔的,軟軟的,不由得心也軟得一探糊塗了。
突然眼前一暗,一隻微微冰涼的手邊覆在眼前,聲音特別溫柔:“別一直盯着檯燈看,對眼睛不好。”
她的睫毛一顫一顫的,刷過他的掌心,軟軟的,不想她的性子,那般冷硬。
林夏臉上有些燥熱,眼瞼上是江在鋮微涼的指尖,愣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轉開頭,臉揹着燈光,看不清表情,索性,江在鋮是看不到的,她的表情一定是極其尷尬與錯落的。
林夏暗暗懊惱,自己今天晚上是怎麼了,沒有針鋒相對,沒有冷言冷語,甚至沒有輕描淡寫,竟是這樣柔和,難道是因爲晚上,不是說人在晚上的時候最無害嗎?所以她怎麼也強硬不起來,冷硬不起來,但是夜晚的江在鋮不僅不是無害的,而且還讓她有種不能招架。
你這是怎麼了,林夏,以前的冷靜,以前的淡漠,以前的狠心都到哪裡去了?
她這樣一遍一遍問自己。
然後不語,腦中亂麻一般,理不清思緒,只唯一抓住一些片段,全是江在鋮的陰影,甩都甩不掉。
“孩子讓你很辛苦嗎?”
沉寂了一會兒,江在鋮突然開口,林夏竟有種如夢驚醒的感覺,眼中繚亂一瞬清明,又好半響,才轉過來,回答了一句:“還好,不算鬧騰。”
“以後多吃點,我問過醫生了,你的營養跟不上。”他又說,沒有刻意,似乎只是信口想到的。
原來這些他都知道,什麼時候問的,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呢,他卻都知道,似乎她的事情,他一直都比她自己還要了解。突然心口膨脹,被什麼充盈地滿滿的,眼睛也想溢滿了什麼,她不再躲避他的眼神,脫口而出問:“江在鋮,我的孩子,你不介意嗎?”
畢竟,他一直以爲那是趙墨林的孩子,他那般恨趙墨林,卻這樣對待她的孩子。她其實是知道,他只是包容她,孩子只是連帶而已。
他沉吟片刻,纔回答:“不,林夏,我不想騙你,也騙不了你,我介意,我很介意,但是因爲那是你的,所以我可以忍受,甚至會很努力去愛這個孩子,現在也許很難,以後,以後我會將他當做我的孩子。”他看着她的眼睛,又說了一遍,“你信我,以後會的。”
她信的,她從來不敢相信江在鋮,此時,她沒有半點猶豫。她信他,這個男人真的會善待她的孩子。心裡堵得慌,似乎有什麼要破體而出一般,她根本控制不住:“其實——”
話還未說話,便落入一個涼涼的懷抱裡,他俯身,將她摟在懷裡,鼻尖她最喜歡的檸檬草的味道鋪天蓋地便鑽進鼻子裡,滲到了心臟。
她突然便忘了,她要說什麼了,只是癡愣地任他抱着,恍恍惚惚耳邊全是他溫潤如水的聲音。他說:“林夏,就這樣,我們不要針鋒相對好不好?既然註定我們是要一起過一輩子的,那麼我們好好生活好不好?不要讓自己那麼累了,我什麼都依你,只要你好好待在我身邊好不好?”
他小心翼翼地問,緊緊地抱着她,嗓音像被什麼一直拉扯一般,嗓音微顫。
她突然想起來,其實剛纔差一點她就脫口而出,那個孩子其實不是趙墨林的,是他的,甚至是他們的。
她從來沒有這樣衝動過,從來沒有這樣言語先於理智的,這樣的自己連她自己都陌生極了,根本沒有辦法控制的。
幸好,他打斷了,幸好,她再也沒有勇氣說出來了,現在的他們還不適合坦白,不適合毫無隱瞞,至少現在她是沒有信心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們都不是毫無負累地婚姻,他們中間不止隔了一個趙墨林,還有一個林初。
她沒有掙扎,乖順得不像她自己,江在鋮身上有些涼涼的,她偎着,將被子裹着自己,還有她,突然小聲地問:“江在鋮,林初怎麼辦?”
不知道怎麼回事,她很不想提起那個名字,還有有關那個人的所有事情,她知道她是討厭林初的,或者恨她,但是現在好像有些別的情緒了,一種她從來沒有接觸過,從來沒有過的情緒。
她甚至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竟會擾亂她所有的思緒。
林初啊,一直是林夏的毒瘤。長在心裡。
江在鋮很久沒有說話,只是將她抱得更緊些。
“她的孩子要怎麼辦?”她倔強地又問,似乎非要個答案。
那個孩子,不被期待,但是卻無辜的孩子,那是江在鋮的孩子,該怎麼辦,要狠心對待嗎?不知道怎麼回事,從來不心軟的她竟有些硬不起心腸來。
她不過是懷孕了,怎麼連良心這個東西都長出來。
江在鋮微微鬆開,對上她的眸:“我很自私,我只想管我愛的人,我只能承諾,除了愛,我什麼都可以給她和她的孩子。”
他說,那是她的孩子,不是他的,至少他從來不信,亦或者從來不承認。
江在鋮從來不是善人,無辜這個詞語本來對他來說就是中多餘的東西,他沒有太多的憐憫,更沒有太多的感情,一個林夏已經讓他手足無措了,更不需要任何感情,包括骨肉親情。
他的回答,很狠,很無情,不知道爲什麼,林夏第一次覺得這樣狠心的江在鋮讓她厭惡不起來,甚至有些慶幸他的心狠,她擡起頭,又一次語言先於理智,說:“那好吧,我們好好過日子吧,以後別再鬥了,我累了。”
她怎麼會說這些話,這樣自私,她想,她大概真的累了,不想去管林初了,還有林初的孩子,她都不想管了。既然江在鋮都能視而不見,她有什麼不能呢,甚至潛意識裡,她排斥那些存在。
不知道怎麼回事,就當今天晚上的她不清醒吧,說了許多不清醒的話。
江在鋮抱着她,是說了一個字:“好。”
嗓音是極好聽的溫柔。
突然她有些困了,不想動了,就這樣偎着他,閉上眼……
這樣,就這樣,一直一直,一輩子。
月光在她身上,而她在他懷裡。
華娛頂樓,一室幽暗,也是深夜,卻不曾開燈,像這窗外的天,隱瞞淒寒。
燈光驟亮,一股濃烈刺鼻的酒味鋪天蓋地,黎墨皺皺眉向裡走。
果然在這裡!
在那背光的沙發後面,七零八落散了一地的酒瓶子,酒瓶子中間躺着一個頹敗狼狽的男人,手持一瓶紅酒,正機械地往嘴裡倒。腳邊是一地文件,一張一張被揉搓地皺巴巴的。
眼前這鬍鬚邋遢,衣着贓物,頭髮凌亂的醉鬼是那個一向最愛臭美的趙墨林?黎墨站在原地冷笑一聲:愛情真是個可怕的東西。
“趙墨林。”
黎墨喚了一聲,但是地上的男人一點反應也沒有,頭也沒擡一下,舉起酒瓶子就是猛灌。
黎墨長長吸了口氣,一把搶過趙墨林手裡的酒瓶子,吼道:“趙墨林,夠了。”
這幅樣子不知道林夏看了會是什麼心情,總之她是看不下去了。
趙墨林這纔有了點反應,擡眸,眼神黯淡渙散,有氣無力地說:“你來做什麼?”
既被搶了酒瓶子,他便又拿起地上的文件,專注地像個被操控的木偶。
黎墨訝然,他便這樣不吃不睡,除了喝酒便是工作。
原來他還沒有醉,除了喝酒還知道作別的,但是卻也不清醒了,因爲都是徒勞。
掃了一眼地上的文件,不用看黎墨也知道是什麼,這個時候,他還不放棄,連林夏都妥協了,他還不肯就此罷休。
她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與力氣,撲上去就搶趙墨林的文件,大吼:“沒有用的,沒有誰敢得罪江在鋮的,沒有誰會站在趙家這個風口浪尖的。”
所以都是徒勞的,趙家除了江在鋮誰也不能救,誰也不敢救……
一直靜默的趙墨林突然轉眸,頹敗暗淡的眸子裡全是陰鷙,密不透風地砸向黎墨:“你來就是說這些。”
說着,不溫不火地去躲過文件。黎墨揚起手,對上趙墨林的眼睛,沉凝冷靜地一言一語:“你知道的,江在鋮要做什麼,這些不過是徒勞。”
這個事實,既定也不能改變的事實,沒有誰敢當着趙墨林的面說。黎墨哪來的勇氣,她想,她一定是找抽,在趙墨林心口那把火上澆了油。
趙墨林臉色陰沉到失去往日光澤,眸光冷得滲人徹骨,他一把擒住黎墨的手腕,陰狠的話奪口而出:“趙家也好,我也好,好像還輪不到你來多管閒事。”
多管閒事?黎墨想笑,她確實多管閒事,居然會犯賤到自己來找不舒服,但是沒有辦法,她控制不住自己,不來的話,會更不舒服。
她狠狠掙脫開趙墨林的桎梏,少見的情緒化:“趙墨林,你醒醒,除了林夏,沒有誰能讓江在鋮停下來,他在逼你,逼你放棄林夏,你爲什麼還要這麼執着,值得嗎?那是整個趙家,是你的家族,你的責任,親人,你還要一意孤行嗎?”趙墨林臉色冷到極點,黎墨卻不閃不退,變本加厲地繼續,“再說,林夏都已經妥協了,你知道嗎?她已經和江在鋮在一起了,你這麼做還有什麼意義,不過是自以爲是,你要用你的整個家族,你的責任要成全你自己的一廂情願嗎?你清醒一點。”
趙墨林陰沉寒烈的臉瞬間慘白如紙,眸子暗得驚心動魄,卻也亮得滲人。
這樣的話有多殘忍,黎墨知道,這是趙墨林心口一道傷,結了疤,化了膿,只有將傷口扯碎,讓膿血流出來,才能好。
趙墨林沉吟,嘴角荒誕冷笑,黎墨放軟了語氣,小心翼翼地哄着:“趙墨林,不要繼續了好不好?就這樣吧,守着趙家,守着你的責任,你該做的事情。”我也會守着你的,還有我們的孩子……她伸手,撫着自己平坦的小腹。
趙墨林顏色突然一變,驟變,染了一層火樣的顏色,狠狠一推,猝不及防間,黎墨向後倒去,下意識便一手用手撐住地,一手護住腹部,手腕突然一陣疼痛,火辣辣的灼熱,她卻鬆了口氣,幸好,幸好……
黎墨纔剛擡起頭,便對上趙墨林一雙猝火的眸光,似乎要將她撕裂焚燬般灼熱犀利,發了瘋一般地嘶吼:“責任?你也來與我說責任,你有什麼資格,你到底有什麼資格與我說這些。林夏要推開我,你也要來逼我,爲什麼都這樣對我,我到底做錯什麼了,我只不過愛那個女人,只不過想要守着她而已,憑什麼都逼我放手,她可以冠冕堂皇地不要我的感情,你又有什麼資格來干涉我的事情。”
他這般歇斯底里,這個驕傲的男人,他是天之驕子,他是曾經名動上海的男人,翻雲覆雨不過戲謔之間,卻這樣無助的像個孩子一般嘶吼。
“趙墨林——”黎墨傻了,從未見過這般的他,心口像被一根鐵鏈鎖着,很痛,很緊。喉間全是乾澀的酸澀,她難以啓齒,只是輕輕喃着他的名字,不敢大聲。手腕上的疼痛比起心裡早就微不足道,甚至忘了坐好,就那樣用那隻受傷的手撐着地。
趙墨林卻大吼,慘白的臉,只餘一雙眸光火紅:“你給我滾,給我滾。”
他大聲呵斥,黎墨驚愣,卻如夢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