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過老洪頭之後方纔知道,在自己被爺爺帶回泉城老家後不久,英子的父母就因爲參加革命黨而被殺,他們家也因此而受到連累,老洪頭夫婦帶着英子東躲西藏過了一段日子,老太太本就傷心,再加上驚慌害怕,沒多久就染上了重病不治身亡。直到民國成立,滿清滅亡,纔算是給英子的父母翻了案。老洪頭重新回到了民安小學,只不過現在這小學已經不再屬於他了。
學校方面有感於老洪頭昔日的貢獻,給他安排了一個看門掃地的雜活,至於英子師範畢業之後就來到小學當了一名國文教師。
董治軍是英子的大學同學,大學一年級的時候就輟學從軍,革命勝利之後,董治軍進入了警界,他對英子也是苦苦追求多年方纔有了結果。三年前兩人成親,不過董治軍的父母對這個直爽倔強的兒媳婦並不喜歡,彼此之間沒少發生衝突,英子年前因爲受不了婆婆的氣,一怒之下搬到了學校,董治軍幾乎每天都過來勸說,可惜英子還是無動於衷。
兩人聊着的時候,董治軍騎着自行車到了,雖然膚色黑了一些,不過生得倒也高大威猛,他將自行車停好,將車把上掛着的布包拿了下來,裡面裝着剛買的燒雞牛肉,還有一瓶白酒,他親切叫道:“爺爺!”
老洪頭笑道:“治軍啊,這麼快就來了?”
董治軍道:“本想早點來的,可不巧又發生了一起案子,所以現在纔過來。”
“你沒見到英子啊?”
“沒有,怎麼?她不在家啊!”董治軍看了看羅獵,笑道:“家裡有客人啊!”
羅獵微笑向他伸出手去:“姐夫!”
這聲姐夫可把董治軍給喊懵了,他跟英子認識這麼多年可沒聽說自己還有個小舅子啊!
羅獵自我介紹道:“我叫羅獵!”
董治軍恍然大悟,笑道:“原來你就是小獵犬……”出口之後頓時覺得不妥,歉然道:“不好意思,我這人嘴快,胡說八道,我胡說八道。”
羅獵笑道:“英子姐過去習慣那麼叫我。”從董治軍開口就能夠叫出自己的外號,就知道英子在他面前沒少提起過自己。
兩人熱情地握了握手,羅獵試了試董治軍的手勁,還真是不小。
老洪頭看到屋子裡面的煙已經散得差不多了,讓他們進去暖和,這會兒功夫英子也買菜回來了,董治軍慌忙上前獻殷勤,英子白了他一眼,沒搭理他:“爺爺,我去廚房。”
老洪頭道:“別介啊!你們仨聊着,今晚我來,羅獵最喜歡吃我做得紅燒肉,我得滿足他的這個心願。”
老洪頭拎着菜籃子走後,英子泡了一杯茶給羅獵送來,董治軍看到沒有自己的,起身找了個杯子自己動手豐衣足食。英子陰陽怪氣道:“還真沒把自己當成外人!”
董治軍笑道:“哪有外人?都是自家人,有啥客氣的,羅獵兄弟,你說對不對?”
羅獵發現董治軍也有狡黠的一面,笑道:“是啊,都是一家人嘛,我可沒把自己當成外人。”
董治軍試圖坐在英子旁邊,可屁股剛在長條凳上坐實,英子就突然起身,長條凳因失去平衡翹了起來,董治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過他仍然穩穩端着茶杯,裡面的熱茶居然一點都沒潑灑出來。
羅獵慌忙過去扶他,這位英子姐多年不見做事仍然是沒輕沒重,不過董治軍也是個好脾氣,被她晃了一個屁墩兒,居然還沒事人一樣一臉的憨笑:“兄弟見笑了,你這英子姐就喜歡開玩笑。”
英子出了他的洋相,心中的氣消了一些,看到董治軍的狼狽相,終忍不住笑了起來。
羅獵卻是旁觀者清,董治軍這一跤摔得巧妙,看似被摔得狼狽,可端茶杯的手卻極其穩健,雖然只是一個細節也能夠推斷出他應當早已有了準備,而且手腕上很有功夫,這一跤是故意摔給英子看的,爲了博得美人一笑也是費盡心思。董志軍憨厚的外表下其實藏有不少的小心機,不過這也無可厚非。人家兩口子的事情羅獵也懶得插手。
英子道:“我還以爲你已經把我們給忘了。”
羅獵笑道:“怎麼能忘,我小時候可沒少被你揍,總想着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英子笑逐顏開道:“喲嗬,敢情今兒是報仇來了。”
董治軍不失時機地討好英子道:“兄弟,好男不跟女鬥,過去你受多大委屈,今兒都報復在我身上,我保證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英子呸了一聲道:“你算老幾?我和小獵犬聊天干你什麼事情?一邊玩兒去。”
董治軍道:“得嘞,你們姐弟倆敘舊,我也不在這兒礙你們眼,我去幫爺爺做菜。”
英子道:“把那條黃花魚做了,好好做啊!”
董治軍笑道:“成,我把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說話的時候意味深長地看了看英子,兩口子目光交匯,其中的曖昧當然只有他們能夠明白,英子的臉居然有些熱了,生怕被羅獵看出來,拿起鐵鉤捅了捅爐子,爐火將臉蛋兒映得通紅。
羅獵何其精明,自然聽得懂他們之間說的什麼,這種時候最好還是裝聾作啞,喝了口茶道:“姐夫,您別忙了。”
英子道:“讓他去,沒別的能耐,也就是會做個飯。”
董治軍離開之後,羅獵笑了起來:“英子姐,您也忒厲害了吧,當老婆的最重要是溫柔體貼。”
英子道:“愛誰誰,我都後悔死了,怎麼就嫁了那麼一個窩囊廢。”雙手托腮盯着羅獵的面龐,羅獵在她的直視下居然有些不好意思了,乾咳了一聲道:“英子姐,我臉上有花嗎?”
英子感嘆道:“都說女大十八變,我看男人也是一樣,當初那個小搗蛋鬼居然長成了一個儀表堂堂的男子漢,小獵犬……”叫出羅獵的外號之後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掩住嘴脣道:“這稱呼我得改改,我還是叫你的名字吧。”
羅獵反倒坦然,英子這麼叫他纔夠親切,雖然十多年不見,可一見面仍然感到那麼的親切,其實此前他過來的時候還擔心會生疏,真正見面之後方纔明白,那些童年純真的感情是不會因時間和空間的距離而變淡的。
英子道:“我聽說你爺爺帶你回老家之後又進了中西學堂,後來就斷了音訊。”
羅獵點了點頭道:“是啊,我給你們寫過信的,不過始終沒見你們回信。”
英子嘆了口氣道:“你走後不久,我家裡就出了事,爺爺擔心會被連累,帶着我東躲西藏,居無定所,那裡還能收到你的信。後來我們路過泉城,還專程去你家看望你來着,見到了你爺爺,老人家還特地留我們爺孫倆住了幾天,也是那時候我們才知道你已經去美利堅留學,羅獵,你爺爺還好嗎?”她顯然還不知道羅獵的爺爺已經故去的消息。
羅獵將爺爺早已於三年前去世的消息說了,英子也不由得神情黯然:“你爺爺那麼好的人想不到走得那麼早。”
此時老洪頭端着菜送了進來,羅獵和英子起身幫忙。
羅獵道:“洪爺爺,您就別忙活了,姐夫呢,讓他過來一起吃飯。”
老洪頭道:“他燉魚呢,做好了就過來,來,咱們先將酒菜擺上。”
三人一起動手,很快就擺好了酒菜,董治軍也將燒好的黃花魚端了上來,四人落座,董治軍忙着去開酒,老洪頭道:“不喝那個,我這兒有存了二十年的汾酒。”羅獵的到來讓老人家今天格外高興,要知道這罈美酒連孫女嫁人他都沒捨得拿出來。
英子道:“爺爺真是偏心,怎麼不見你給我喝。”
老洪頭道:“我藏了兩壇,什麼時候你和治軍添個胖小子,我就把那壇給開了。”
英子聽到這話禁不住臉紅了。
董治軍連連點頭道:“爺爺,我們會努力,爭取明年就把您的那壇酒給開了。”
英子又瞪了他一眼,董治軍笑道:“得,我不說話,我嚐嚐爺爺的好酒。”
老洪頭端起酒杯道:“十六年了吧,自打你離開津門有十六年了吧?”
羅獵點了點頭。
老洪頭道:“孩子,如果你娘泉下有知,能夠看到你現在的樣子,她一定會爲你驕傲。”
英子道:“好好的又提傷心事,爺爺,您老糊塗了。”
老洪頭道:“對,對,今兒高興,咱們爺兒幾個不說傷心事,來,乾一杯,歡迎小獵犬重歸故園。”
四人同時舉杯,乾了這杯酒,董治軍搶着給幾人都滿上。
羅獵讚道:“洪爺爺,您這酒可真是不錯。”
老洪頭道:“覺得好啊,等你娶媳婦的時候,我把那壇也開了。”
英子抗議道:“喂,爺爺,您可不能這樣啊,厚此薄彼,剛說什麼來着?”
老洪頭笑道:“那就得看你們各自的本事了,你先生那壇酒就是你的,小獵犬要是先娶媳婦兒,這酒就是他的,我不偏不倚。”
羅獵道:“我看成,公平競爭嘛。”
董治軍道:“競爭就競爭,英子,咱們好好努力,可不能輸給羅獵。”
英子啐了一聲道:“有你什麼事啊?”
董治軍急了眼:“沒我你生得出來嗎?”
老洪頭剛喝到嘴裡的一口酒轉身噴了出去,這倆孩子也算是活寶一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