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坐。都是自己人,是吧?別客氣。千萬,別客氣,坐下。小趙,還有小潘。”
坐在“主席臺”位子的,當然不讓則是一臉老奸巨猾、坐穩江山的老端木。他仍是老樣子,百年不變的30-50年代的老上海寬敞西服,且燙的板直、大氣。不論更朝換代、都是那樣的沉穩、老練的樣子。
“嗯,我歷來都不是個客氣的人。”
呈橢圓形狀的餐桌,由晚清時鑄造頤和園的古典南洋木材做老本兒。那高檔的皇室專用紫檀木,未經時間的洗禮兒變得褪色、反之,更加的古色古香。
廳房上的這堆桌椅板凳,都附有着一顆大時代背景下的靈魂。趙辰坐在一張木椅上,看樣子,這老端木不僅是穿衣打扮的老手,對於古董的收藏、保養,仍舊有一番雄厚的功底。
“阿懿,你哥哥回來啦。也不表示一下嗎?”來回遞送手信,是端木家的優良傳統。早在春秋戰國時,則以遞送手信來表示彼此之間的情誼。一隻鵝、一袋果,也是濃濃的情分。
更何況,這端木大姓,祖先又是孔子的首席弟子。既然信奉孔子的忠孝仁信,到了今時今日,雖然這老端木背後幹了多少的灰色、黑色勾當,但是教兒育女上,還是有一定的道理。
“哥,你知道你這個人最大的毛病是什麼嗎?”端木懿直言不諱,雖然剛纔歷經了一席鬧劇般的開場。但是,畢竟血濃於水的親情,還得朝夕相處在一戶屋檐下的兄妹,倒不至於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當然,那也得歸功趙辰的檔次。擁有一個優秀的敵人,遠比擁有一個兩頭蛇要實在得多。
“喏,哥!”
才吃下一塊澳大利亞牛仔骨、吃下一口意大利卡布奇諾的端木懿,則從口袋內取出了一個巴掌大的黑色小盒子。它是純手工打造、分外精緻,黑色飾予了它硬朗的格調。
趙辰認得那盒子上的洋文:朗格。
“你最大的毛病,則是沒有時間觀念!以前!每次!上學時!總要!人家!等你最少、最少半個小時,你才磨磨唧唧出門!而且,你總是很拖沓。還有……你經常回家忘了時辰,你讀初中時有次三點半才傻愣愣地回家,踢球濺了身泥巴!明天還要上學呢……你說,不才九點嗎?我!直!接!暈!菜!”
同端木佶健並排坐、且如膠似漆的新婚佳人潘慧婷倏地靠近他,二者將在場的人是若旁人般地嘴脣相碰,潘慧婷道:“喲,我看你在公司裡指揮人家做事有條不紊、頭頭是道的,原來啊,你還有這樣的黑歷史!哈哈……原來你這麼鐘意踢球啊!”
端木佶健搔搔腦袋,真拿這個古靈精怪的妹妹沒轍。道:“你可別老揭短,你能尋到趙老闆這樣的對象也是你的福氣。嘿嘿,家醜不可外揚!你說說,你跟趙老闆的感情唄。行嗎?”
這時,在場所有目光都一一拋向了那獨自吃喝的趙辰。
他沒有言語一句,除了簡單地“喔”、“嗯”、“好”
外。但是,他是這兒除主人外最大的焦點。連端木佶健也心知肚明,畢竟這繼承家業、白手起家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趙辰擡頭。
他說了一句,叫人一下子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卻又是真實感受的一句話。
“端木先生,我可以抽菸嗎?”趙辰道。他的手,不知是緊張、還是別樣的情緒波動。
“當然可以。”只有老端木見微知著,畢竟這江湖場上混跡大半輩子的歷史可不是一盤散沙,而是糊成的水泥磚瓦愈起愈高……
他只有一個情緒:吃着鍋裡的,想着碗裡的—貪!跟自己無異—貪!
“你,找我。”城南社區這兒,六點五十前都是孩童耍球的樂園。且,天黑得早。早早地,則有倆賊眉鼠眼、卻又人高馬大的男子漢,在那兒十年如一日地着人字拖、投籃。
他們也老大不小,也該是成家立業的時候。但是,這閒人才光臨的地方,既沒娛樂、也沒商機。偏偏湊在這兒不走,卻吵到社區睡覺的老頭兒……
“龜崽,方圓十里。除你外,我尋不到別人。能跟我有志同道合的人……”李武京招來了龜崽。
二者曾經在雄雞市的校園、街頭青年鬥毆暴力史上,相互留下了濃重的墨水。
他們砍過彼此,也被彼此砍過。既曾是敵,也曾是友。
那摸下去,微凸醜陋的瘡疤猶在,只是時過境遷,畢竟都要找尋一日三餐、餬口度日,現在除了那瘡疤是真實的外,彷彿過去的血色青春倒像是一部港產片兒似的。
“我能跟你有什麼志同道合。我只是久沒鬆動筋骨,趁現在風和日麗蹲在網吧也沒意思,應邀開車過來跟你打打球也算是志同道合?你這標準也太低了。”
龜崽兒接過球,運到三分線上,先定神細視擺了一個投籃動作。然後沉住氣投去、“唰”的一聲籃球應聲入網。
那李武京鼓掌稱快,看來他的身體素質還是頂呱呱的。
龜崽兒是個識相的人,他全副家當靠的是父親的一戶黑網吧,也是城南縣城臨近市區那條交通要塞上。
龜崽兒他爹沒有別的本事,混跡大半輩子後老年得子,在最後窮困潦倒的千禧年時,龜崽兒才上小學,他竟然發現了寶箱似的電腦!
然後,使出渾身解數借高利貸,竟而成了當地的一戶黑網吧霸主!當年他還進了xbox360、ps2,以及街機云云,那屁顛屁顛的孩童子前來買幣、上網,回報遠比利息還高!
所以,這龜崽兒對於校園暴力極不陌生、反之,屁股還未長毛兒呢,則已經在學前班時洞悉了本地的一連串兒炮仗似的髒話、土話,而上小學後超前的暴力意識則令他很快便脫穎而出。
當“狀王宋世傑”還未熱播時,他幾乎已經將全班的男男女女一概通吃,叉開雙腿留個狗窩給學生鑽!然後還美名其曰:開光進寶!
所以這樣一個極具暴力前衛意識的孩童,能在七歲光
陰便已經忽悠人成他的跨下辱……日後必定是一條禍根子兒!
而同齡的李武京,本應與他同校。只是,戶口的問題令他捨近求遠去了2公里外的永樂。
其結果是,龜崽兒的耳朵給班主任擰出了血來。因爲他忽悠的第一個女生則是班長,且是教務處主任的親生女……
“你的混勁兒還在!我現在,又籌備一齣戲。他媽的,我聽說我哥前倆天犯渾。好容易才積攢下來的老本兒,一宿之間又全盤還給了薛老闆!老子不服,他奶奶的……”
李武京之所以能叫動他,除了淺薄的情誼跟醜陋的傷疤外,還有一個原因:李武京的確有錢。在城南街上,他李家的江山足以令他號稱首富之子。
將他這幾年揮霍購買的奢侈品一一出售,還有輛50萬的柴油路虎。經營起一個亂七八糟的鋪面兒,還是輕而易舉的。
“不服?你跟我說沒用哦。”那龜崽兒並非心裡不癢癢,他只是接連二日連續吃了兩盅純的閉門羹,又給交了500塊的學費喝了一壺。
李武京道:“沒用。誰說沒用,你沒見嗎?老阮這小子,不就風生水起嗎。他是什麼人,說的難聽、直白點,他就是一個乞丐!不要命的討飯吃,然後以命抵命地走過來!不怕死!就這麼簡單……”
“我說,龜崽兒。咱有天時地利,你還怕沒有人和嗎。要是咱們連一個乞丐都比不過,那咱們不是死有餘辜嗎!老阮已經第一個吃螃蟹,咱後來居上的一定要吃鮑魚!你真甘心……”
“一輩子給交龜崽兒、龜崽兒的使喚嗎!”
“來,抽嗎?”趙辰的香菸顯然低檔了一點。在這裡的場合……也許,連一套餐具都沒有沾邊。姑且能跟牙籤兒、餐巾紙掛鉤。
15塊的紅白萬寶路,隨處爛大街的廉價煙。卻叫老端木下意識地瞧了端木佶健一眼。
那眼神,分明示意:“你看,兒子。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有弱點!只有兩種人,沒有弱點。一種是沒有出生的人,一種是已經死亡的人。”
倆國色天香的女子,看上去則已經叫趙辰亂了方寸的樣子。哪怕他不掏、討着—也比掏瞭解饞要體面。
老端木借驢下坡,尋到了一個優越感的突破點—
“有煙豈能無酒?有酒又豈能無茶。趙老闆,你今天有沒有安排?”老端木豪爽地邀請道。
趙辰道:“連端木先生都抽空回來陪子女吃早點。我一個小生意佬又有什麼資格推脫說我沒空呢?”
老端木道:“好,趙老闆是爽快人。”
趙辰道:“叫我小趙就行了。”
老端木十分欣賞,他會賣乖的樣子。
“菲傭。麻煩沏上一壺我去年在杭州朋友送的西湖龍井茶,上面寫着:首長專用的。有工行蓋章的寶貝……呵呵,趙老闆。那,咱們也算是忘年交。是嗎?平日我太忙,我其實很喜歡同年輕人打交道。畢竟,要保持一顆年輕的心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