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病人的願望
術後第三天,楊平去ICU查房的時候,檢查甘鳳儀母親下肢的肌力,比之前有所恢復,從一級提升到二級。
這種恢復速度算是比較快,脊髓壓迫解除後,肌力恢復越早越快,說明手術效果越好。
依據楊平的經驗,甘鳳儀母親康復的希望非常大。
如果肌力恢復到四級,就可以嘗試拔管,恢復到五級,完全正常。
楊平從ICU的病房出來,家屬等候區,幾個家屬在吵架。
“一個男性病人,才三十多歲,爆發性病毒性心肌炎,來的時候已經不行了,目前靠ECMO維持。”
ICU的蒙醫生向楊平解釋,ICU這種事情太多了,這裡可能是世界上死亡率最高的地方,多少人沒能夠戰勝死神,不是每個人都有活着的機會。
活着,便是一種幸運。
那幾個家屬聲音很大,女的好像是病人的妻子,坐在椅子上哭。
“總是罵他沒用,男人也要尊嚴的,你知不知道,他公司倒閉,失業後,爲了不讓你着急,他每天還是提着公文包,早出晚歸,而且每月按時交錢給你,那些錢都是借的,你就知道罵他,罵罵罵,現在好了,要罵,他也聽不到了。”
“他那些天發高燒,你都不知道?”
“我要知道,就不跟他吵架了。”
“那麼大的雨,你趕他出去?”
“我不知道,真的。”
ICU和急診科,經常會有這種家屬的吵鬧,這兩個地方都是生死離別的地方,這種事楊平見多了。
楊平匆匆地回到綜合骨科的病房,李教授正在研究鄭保勝的最新檢查結果。
鄭保勝的心臟和血管就像一鍋糊了的面,手術就要分出一根一根的麪條,這些分出的麪條,不能斷裂,不能受到破壞,這就是手術難度很大的原因。
重新補充的檢查,包括手術區域的血管造影,他的很多血管分佈跟正常人體解剖不一樣。
李澤會教授坐在辦公桌前,對着心臟模型發呆,雙眼凝視,雙手捧着模型緩慢地轉動。
來到中國之後,除了301醫院和三博醫院,李教授還沒有去過其它地方,他謝絕一切應酬和娛樂活動,所有的時間都泡在病房,研究鄭保勝的病例。
這些天,他時而閉目思考,時而對着影像圖片,用放大鏡反覆閱片,像這種對着心臟和大血管的模型發呆,經常持續整整一兩個小時。
中途有一天,他抽空去父母的老家祭祖,然後又返回了三博醫院。
好幾次,他親自在牀旁給李保勝做彩超,爲術前做好充分的準備。
凝視許久,李教授又開始畫圖,他已經畫了不下一百張圖畫,自己覺得不好意思,總是向大家道歉,浪費大家的紙張。
平時碰到人,李教授也是跟人點頭示意,算是打過招呼,省人民醫院、附一和附二搞心臟的醫生邀請李教授吃飯,李教授也委婉拒絕。
楊平有跑步的習慣,三博酒店有一個健身房,楊平經常在那裡的跑步機上跑步。
李教授也跟着楊平,一起跑步,邊跑邊討論病例。
在美國的時候,李教授從老師那學來的習慣,每當週末,他會在伊利湖畔跑步,帶着自己的愛犬。
李教授正在認真畫圖,楊平只是對着他微笑,然後各忙各的。
宋子墨彙報,鄭保勝的術前準備已經完成,可以擇期手術。
對於鄭保勝的手術,楊平在系統空間已經完成模擬,這種高難度手術,只要積分允許,楊平願意進行術前模擬,唯一的,不可逆轉的生命,要將成功率儘量提高。
楊平趁現在有時間,決定要跟鄭保勝本人進行一次單獨談話,宋子墨知道,每次這種大手術前,楊平都會以主刀醫生的身份和病人單獨談話,他不便干擾。
小夥子蜷縮在病牀上,他的父母陪在旁邊,楊平說:“已經準備充分,我們準備排手術,我想和他單獨談談。”
老鄭夫婦離開病房,帶上門,守候在門口。
楊平將窗簾拉開:“平時喜歡將窗簾拉上嗎?”
“嗯,我不敢看外面的陽光。”鄭保勝的眼睛半眯着,膽怯的聲音。
楊平站在他牀邊:“不管你看不看,陽光都在外面,還是拉開窗簾吧,坦然一點。”
鄭保勝默認,他半眯着的眼睛慢慢適應。
“我們準備給你做手術,手術的風險很高,但是我有足夠的信心。”楊平打開話題。
與病人的對話,必須坦誠。
“我知道,很可能死在手術檯上。”鄭保勝有點木然。
楊平安慰他:“只是有這種可能而已,經過我的手,從鬼門關拉回的病人,你不是第一個。”
“謝謝你,我看過很多醫生,你是唯一讓我覺得有底氣的,但我知道自己的病情,沒關係,如果能夠闖過這一關,我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我,還有父母都美夢成真;如果不幸死在手術檯上,我也終於解脫,他們也解脫了,我拖累了他們,如果他們有一個健康的兒子,生活會更加幸福。”鄭保勝的語氣頹廢。
“你很坦然,有什麼想跟我說的,比如擔心、害怕,都可以說出來。”楊平鼓勵他。
“沒什麼可以說的,只是心有不甘,我沒有做錯任何事,爲什麼不幸的是我。”鄭保勝語氣平淡,顯然他已經絕望。
“這是概率問題,你只能接受,無法逃避,你的脊柱嚴重畸形,導致胸廓發育不良,心臟及大血管擠壓在狹小的空間,而且某種不明原因的滲出性炎症病變,讓擁擠的這些結構成爲一鍋糊了的面,這次手術,我要對付這一鍋麪,將麪條一根一根放地分出來,放到合適的位置,然後再將彎曲的脊柱矯正,如果成功,你能夠像正常人一樣生活,如果失敗,你生命將停在手術檯上,這同樣是概率問題,但是我認爲,成功的概率比較大。”楊平簡要地告訴鄭保勝手術方式。
“即使沒有這次手術,我看得到自己生命的終點,就在前面,你知道這是多麼可怕的事情嗎?一個人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扳着手指過日子,心裡是多麼恐懼!多麼不甘!”鄭保勝低聲地抽泣。
“所以,我現在最後一次和你談話,想聽聽你自己的意見。”
“我不想死!所以-——哪怕明知道是火,我也會撲上去。”
“你想清楚了?”楊平問道。
“想清楚了,想了很多年,以前沒人給我這個選擇的機會,現在你給了我這個機會,不管手術成功還是失敗,我都認命,我怕死,但是有時候想想,死也沒什麼可怕的,就像睡覺,什麼都不知道,只是永遠醒不來而已。”鄭保勝坦然的語氣。
“如果醒過來,我要帶他們到處去轉轉,讓他們享受生活,我會接手家裡的飯店,好好跟他們學習如何經營,我會珍惜每一天,我不再自暴自棄,不再打遊戲,不再對着他們吼,我要好好生活,可是,現在連活着都是一種奢侈,我不求別的,就求能夠活着。”鄭保勝艱難的轉身,看着楊平。
楊平伸出手:“如果你相信我,我會爲了你的願望全力以赴。”
鄭保勝伸出瘦弱的手:“謝謝你,幫我告訴我的父母,其實我很捨不得他們。”
“爲什麼不自己說出口?”
“我不知道,每次想說,就想哭,不想讓他們看着我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