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血成功後,男孩算是趟過第一道鬼門關。
接下來他要轉運到創傷ICU繼續治療,待病情穩定後,再接受二期手術。
二期手術的內容非常多,除了對頭頸進行固定外,還需要對骨盆骨折及全身多處骨折進行手術處理。 wWW ●тTk Λn ●co
“準備過牀,大家各就各位!”
宋子墨指揮衆人開始將男孩從手術牀搬運到轉運平車。
因爲肌力的減弱,男孩必須靠呼吸機來輔助呼吸,氣管切開置入的套管連接着呼吸機,發出有節奏的呼哧呼哧聲。
“1、2、3,起!”
隨着宋子墨的命令,大家通力合作,將男孩順利轉移到平車。
平時普通手術病人,一般只需要兩三個人配合就能完成過牀,但是這一次不同,爲了穩妥地將病人搬運,七個經驗豐富身強力壯的醫生一齊上陣。
因爲寰枕關節平面椎管內是頸段脊髓起始部位,毗鄰延髓呼吸中樞,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造成脊髓的二次損害,二次損害的結局就是呼吸停止。
“血氧在下降?”麻醉醫生立刻提醒。
監控儀器的屏幕上,血氧飽和度從100%一直下降,降低到80%,僅僅一次搬運就引起這種致命的波動。
大家的目光投向楊平,希望能夠從他嘴裡得到某種搶救指示。
楊平看着監護屏幕上的數值,片刻後才說話:“無論如何小心,都無法保證頸椎沒有任何的旋轉和平移,即使微小的旋轉和平移,也會干擾已經水腫的頸髓,波及呼吸中樞,從而引起血氧的下降,這是一過性的血氧波動,觀察一會再說。”
血氧飽和度在80%的水平維持不到30秒鐘,開始往上升,一直攀升到95%以上,大家鬆一口氣。
如果血氧飽和度不能上升,而是繼續下降,說明頸髓已經受到致命的二次損傷,男孩恐怕沒有機會存活,幸運的是血氧飽和度恢復正常,這得益於支具的良好固定以及大家搬運時的專業配合。
楊平走近轉運的平車,伸手摸了摸支具,魏主任趕忙跟上來,擔心地看着楊平,剛剛血氧波動說明頸椎仍然存在不穩定,說明呼吸中樞受到某種干擾。
魏主任也伸出手,撫摸支具的表面,以判斷是否貼服,尤其轉彎的地方,是否柔順,沿着支具的邊緣,探索支具與皮膚之間的縫隙,是否存在過寬。
一番摸索之後,魏主任疑惑地說:“固定非常可靠,怎麼回事?”
楊平淡淡地說:“支具堪稱完美,不是支具的問題,任何外固定都是彈性固定,不可能絕對穩定,微動只要在安全範圍內就可以,不用擔心,現在可以送ICU,如果再次出現血氧波動,停下來休息穩定再轉運。”
魏主任懸着的心放下來,他對自己的支具還是很有信心,這輩子就幹這一件事,自認爲已經做到極致。
血氧穩定大約十五分鐘後,衆人推着平車,開始將男孩送往創傷ICU。
——
綜合外科醫生辦公室。
已經是下班時間,但是醫生的生活從來沒有“正常上下班”的概念。
散亂的飯盒擺在辦公桌上,這些都是空盒子,不管是菜還是飯都一掃而空,一點也沒有剩餘。
小蘇、唐菲幫忙收拾桌面,楊平、宋子墨、徐志良、奧古斯特、羅伯特等一衆人又開始討論病例。
“脊髓存在水腫,沒有橫斷,說明只是挫傷,四肢肌力現在有一級,只要手術及時,很大可能能夠恢復,創傷性寰枕關節脫位-——我做過類似的手術,但只有幾例,整個歐洲報道的類似手術案例不多,而這個傷員,寰椎存在粉碎骨折,我從未遇到這種病例。”
奧古斯特是頂尖脊柱外科專家,經驗非常重要,他一遍用紙巾擦拭自己的嘴角,一邊發言。
外傷導致頭部與頸椎之間的關節分離,頭部和頸部失去可靠的骨與韌帶連接,僅靠軟組織保持着連接。
這種外傷其實並不少,只是醫師能夠見到的病例非常少。
在頸椎外傷導致死亡的病例中,大約1/3是因爲寰枕關節的脫位導致的,寰枕關節脫位很不穩定,絕大多數此類病人,或受傷當場死亡,或在搬運過程中,寰枕關節發生進一步錯位,對脊髓中的生命中樞產生壓迫或拉扯,導致呼吸停止而死亡。
所以,能夠或者見醫生的病例,非常罕見,在世界範圍內也是如此。
“寰椎,這個名詞取自希臘神話中的泰坦巨神阿特拉斯,就像這位巨神揹負着地球一樣,寰椎揹負着整個頭部,寰椎與頭部之間形成的關節-——寰枕關節,是頭部與頸椎的唯一連接,我們人類碩大的腦袋就是依靠這小小的關節跟頸椎相連,與軀幹相連-——”
奧古斯特指着屏幕上自動緩慢旋轉的頭頸CT三維重建圖像,娓娓道來。
“現在沒有阿特拉斯,地球靠誰來揹負,沒有了寰椎,我不知道如何安置這顆頭顱?”奧古斯特聳聳肩。
羅伯特無奈地說:“寰枕關節的分離,真是生命中無法承受的分離!”
“只能定製假體,假體上承頭顱的枕部,下連接樞椎,中間還要模擬寰椎,也就是要塑造一個人工的寰椎、寰枕關節和寰樞關節。”宋子墨說出自己的看法。
這個想法很大膽,說起來很容易,但是做起來非常困難。
“單純的寰枕關節的脫位,尚有個位數的案例,合併寰椎粉碎性骨折的案例,目前世界上沒有任何先例可循。”奧古斯特很是失望。
“按照常理,這個病例不會出現我們面前,可是他偏偏出現了,我們總得做點什麼吧?”徐志良沉默許久,開始加入討論。
而張林、小五卻一直沉默不語,不是他們不願意參與討論,而是這場討論太高端,他們完全沒法介入,只能作爲旁觀者學習。
“如果使用定製假體,粉碎的寰椎需要切除,完整地切除寰椎是一件困難的事情,術中會出現難以預料的出血,更爲困難的是手術需要俯臥位,中途又要轉爲仰臥位,體位的切換讓頭顱和頸椎的固定十分困難,術中不可能用支具固定,傳統的顱骨牽引以及各種支架也無能爲力。”奧古斯特又增加了新的憂慮。
的確,術中如何讓病人能夠自由的切換體位,而不損傷頸髓,這又是一個巨大難題。
“使用假體來固定,這是一個好方案,但是如果使用寰椎假體完成手術,頭顱枕部與假體,假體與樞椎之間,如何實現穩固的長期的固定?當然,我們可以不用考慮這麼長遠,畢竟只要我們能夠完成手術,不管能夠穩定多久,在醫學上都是勝利。”
奧古斯特曾經參與一個歐洲與美國的學術交流會,一個美國醫生嘗試用這種方法完成手術,但是最終因爲螺釘的鬆動,患者頭枕部與頸椎的連接出現鬆動,最後呼吸停止。
“可以改進這個方法,人工寰椎使用類似鈦網的網狀結構,由網狀結構承擔臨時固定使命,而網狀結構裡面填充自體骨,比如肋骨或者髂骨,或者患者現有的粉碎寰椎,讓自體骨能夠與上端的頭枕部及下端的樞椎完成骨性融合,這樣一舉兩得。”楊平背靠椅背,說出自己的意見。
有時候,遇上這種難題,必須要有創新的思維,才能解決問題。
因爲它們之所以是難題,就是因爲現有的知識沒有解決方案,需要你發揮想象力,提出一個全新的方案。
“空心的籠式結構,中間填充自體骨,讓假體承擔臨時固定與頭頸融合的雙重任務?”奧古斯特驚訝地說。
“沒錯!”楊平肯定地說。
“骨囊腫現在只是一個影像學的診斷,術中需要進行病理切片檢查,以明確寰椎腫瘤的性質,如果是惡性,我們不僅不能將寰椎當做供體骨,還面臨更多的麻煩。”徐志良提出新的問題。
楊平讚許地說:“思路非常嚴謹!骨囊腫究竟是不是骨囊腫,現在不能確定,必須術中行病理檢查,但是不管如何,我們的目前的手術目的只是完成頭頸的固定,讓他活下來是目前唯一的目的。”
“充滿想象力的方案,我能做點什麼?”羅伯特做出打響指的動作。
楊平略微思考片刻說:“你可以做很多事情,但是我決定將最重要的最核心的任務交給你,希望你能夠勝任。”
羅伯特興奮地拍着胸脯:“放心吧,相信我。”
“從今天開始,你加入創傷ICU的護理團隊,他們需要一位精通骨科知識,同時體格健壯的成員,因爲護理工作中的翻身太重要了,稍有不慎,就會導致頭頸錯位。”楊平非常嚴肅地說。
羅伯特的眉頭一緊,瞬間又放鬆:“教授-——我保證-——完成任務——我能不能有一個請求?”
“請說!”楊平輕鬆地回答。
“執行任務期間,工作餐按雙人份安排?”
“沒問題,不僅雙人份標準,而且加雞腿!”
“這是個艱鉅而神聖的任務,這是整個治療方案中最爲關鍵最爲核心的一環,千萬不能出差錯,作爲兄弟,我很想跟你並肩作戰,但是形勢不允許,我會在心裡默默爲你加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的,加油。”奧古斯特鼓勵自己的室友。
“護理小組還需要一個精通脊柱外科的專家,如果需要,我可以勉爲其難地爲你爭取。”楊平又給奧古斯特派任務。
奧古斯特挺直胸膛,嚥下一口唾沫:“教授,我不想讓你爲難。”
“沒事!你感動了我,再難我也會盡力爭取!”楊平淡然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