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5 正院出大事了!
九王府,後花園。
燕肅祁起了個大早,如今正指揮着幾個小廝準備第二次下潭打撈銀子。
大冬天的,被點名的幾個小廝皆是一臉不情不願。一個低聲抱怨了一句:“爺,這湖水怪冷的。要不等來年開春,天氣暖和了再撈?反正銀子就在湖裡,跑不了……”
燕肅祁在他身後狠狠踹了一腳,直接將他踢下水,吼道:“爺白花花的銀子,不好好收在庫房。憑什麼躺在湖裡!都給爺下水撈!撈不上來,你們也不用上來了!”
幾個小廝苦着一張長臉,只能稀稀疏疏脫了外衣下水。
一時間湖面翻騰不已。
不遠處。燕樂晟悠閒自在地坐在湖邊,瞧着手裡紋絲不動的魚竿,和魚竿下被翻騰的湖水帶動亂蹦的魚餌,頓時皺了皺眉。
他剛下早朝,處理完好幾樁“大事”,連衣服都沒換,就直奔九王府。魏喜一邊跟着轎子小跑,一邊將他那件月白雙龍戲珠紋的錦袍遞進轎子。
好歹在進府前,讓他把一身龍袍換下來了。
如今正一邊擦着滿頭的汗,默默立在一旁看燕樂晟津津有味地釣魚,好半天,不滿地擠兌了一句,“爺今兒急急忙忙來九王府,敢情就是爲了釣魚?”
燕樂晟理所當然點了點頭,“九弟這桃花潭裡養着的魚。是江陵各地出了名鮮美的上等魚。尤其前不久還餵了幾錠銀子下去,如今這些魚,都是沾了財氣的,該改名叫財魚!朕得趁着九弟把銀子撈出來前,多釣幾隻!”
魏喜很是不滿地接了一句,“依老奴看,這桃花潭也該改名,改成花生粥。如此正應了江陵民間的那道菜,財魚花生粥。”
燕樂晟頓時大笑,不客氣揭穿他。“魏喜啊魏喜,朕不就是今早催得你急了些,連累你沒吃早飯,何必去到哪兒都念叨着吃……要不這樣,一會兒等朕把魚釣上來了,就讓九王爺拿去廚房,給你熬一鍋財魚花生粥!”
魏喜淡笑受了,欠身道:“如此,老奴便謝過皇上,謝過九王爺了。”
不遠處正走過來的燕肅祁將這一主一僕的話聽了個真真切切,暗自咬牙切?一番:丟了爺的雪花銀,還要吃爺的江陵一級菜花鱸?!想得倒美!
待走了過去,臉上卻不敢有半點怨氣,反而堆起笑臉,“皇兄,這一大早的到九弟府上,有何貴幹啊?”
燕樂晟神色悠閒,嘴不饒人,“朕來監督你。”
燕肅祁當即想起昨天,自己在房中被他打斷的好事,頓時覺得下半身非常不舒服,面上忍了又忍,才幹笑着道:“皇兄有吩咐,小弟我哪敢不從,時時刻刻記在心上,莫敢違背呢!何需勞皇兄親自來監督?”
誰知燕樂晟卻揮了揮手,“這只是其一。還有其二。”
燕肅祁一聽,皇上此來還要監督別的事情,頗感頭大,硬着頭皮笑道:“皇兄這其二指的是……?”
燕樂晟放下魚竿,幽幽正色道:“朕……想來看看朕的女人。”
燕肅祁:“……呵呵,呵,皇兄真是好情趣。”
魏喜:“……”皇上,其實你不用這麼直接的,真的……我們都懂……
說話間,三人都瞥見不遠處急急走來的幾個丫鬟,爲首那人卻是夏雪。休雜女技。
燕樂晟理了理袖子,站起來,眼底的急切絲毫不加掩飾,“那人可是九王妃身邊的大丫鬟?”
魏喜睜眼去看,“確是!瞧着手裡還捧着兩個食盒……”
燕樂晟頓時一喜,“不愧是朕的女人!知道朕急着趕來,沒顧上用早膳,這麼快就給朕做好了送來……”
他猶自沉浸在自己的喜悅中,完全忽略了某九弟一張泫然欲吐的苦瓜臉。
夏雪領着兩個小丫鬟走得近了,恭恭敬敬跪地請安,“奴婢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給九王爺請安,給魏公公請安。”
燕樂晟道了句“平身吧”,急着就要去掀食盒蓋子。
兩個小丫鬟哪曾想到皇上也在,這要不小心把九王爺和皇上都毒死了,自己還不得滿門抄斬,連誅九族??一念至此,手頓時抖得更加厲害。
魏喜是練過家子的,眼睛忒毒,眼見着兩個小丫鬟神色不對,夏雪又在一旁拼命朝自己打眼色,心念一動!趁着燕樂晟手還沒碰到食盒,先自起腳一踢!一腳就將其中一個食盒踢翻在地--
傾瀉一地的各色甜點,瞬間將青黃色的草皮染成了黑色!
這劇毒,竟是稍稍一沾,草就??枯萎!
燕樂晟原本掛在臉上的笑容,登時就消失了,眼睛死死盯着那一地顏色恐怖的毒點心,手狠狠握成了拳!
“大膽!”魏喜一腳落下,緊接着就是一聲吼,“是誰指使你們給皇上下毒的,說!”
兩個小丫鬟“啊”地一聲驚呼,跌坐在地上,卻是抖得跟篩糠似的,渾身發軟,再也爬不起來,更別提回話了!
一旁的夏雪卻是不急不緩,往地上一跪,面上從容不迫,道:“回皇上,這盒甜點,原是府裡的趙妃娘娘送給正妃娘娘的,因娘娘已用過早膳,遂吩咐奴婢將甜點給王爺送來。卻不知這甜點竟被下了毒!是奴婢一時不察,奴婢向皇上請罪!”
燕樂晟將目光從毒甜點上收回,原就冷峻的雙眸,越發抖落出七八分的森寒峭意,深深望了兩個小丫鬟一眼,卻是猛地轉向了九王爺,怒斥道:“你就是這樣護她的?!朕若是不來,她今天豈非要死在你手裡第二次?!!”
“這,這……”燕肅祁莫名其妙,百口莫辯,他壓根不知道這毒是哪兒來的,誰下的,怎地突然自己就成了皇上口中的罪人了??
燕樂晟一甩錦袖,“速請九王妃到後花園,朕要立刻見到她平安無事!”
夏雪領了命,看都不看那兩個助紂爲虐的小丫鬟,轉身就走。
走出幾步,就聽得身後魏公公喝道:“來人!將這兩人綁好了,一會兒審問出真兇,一併發落衙門!”
再走了幾步,後花園看不見了,迎面卻匆匆跑來一個青衣的三等小丫鬟,看着面熟,竟是剛買進來,在沉雪塢打雜的映初。
映初才六七歲,腿兒短,如今爲了跑得快些,急得連頭也不擡,奔了沒幾步,一溜煙就撞到了正準備讓路的夏雪身上,擡頭猛地嚇了一大跳,半晌,辨出是同院裡的大丫鬟,映初想都沒想,腦袋一歪,嗚哇一聲就哭了出來,口中喚道:“夏雪姐姐,太恐怖了!正院裡……正院裡有個死人!”
夏雪心頭一涼,扶着她,“把話說清楚!誰死了?”
映初哆嗦了好半天,才結結巴巴道:“柴、柴房裡那個……”
“如何死的?”
“不、不知道啊!嚇死我了!我一聽許媽媽在院內喊,撒腿就跑了出來,都沒敢回頭看!”
夏雪心念一動,若真是正妃娘娘出什麼事,許媽媽不可能如此沉得住氣,柴房裡那位,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人……不若將計就計,趁機將皇上引過去!
她穩了穩口氣,正色道:“映初,你聽好,如今皇上和王爺就在後花園桃花潭邊,我要你現在就跑過去,將方纔的話重複一遍,清楚了嗎?”
映初木了一下,吶吶地點了點頭。
直到夏雪推了她一把,道:“趕緊去!”
她才猛地回神,又撒腿往後花園跑。
映初本就是小孩,還不太識府上的規矩,如今只是一味地亂跑亂喊,反而起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整個後花園頓時都沸騰了起來。
燕樂晟正在焦灼不安地原地踱步,不停問身旁的魏喜,“她如何還沒來?!”想了想,又衝燕肅祁道:“餘嬤嬤呢!身爲管事嬤嬤,內院出了事,她怎生不在!”
燕肅祁抹了一把汗,表情頗有些怨懟,“還不是你今兒早朝時參了我一本!害我不僅被母后罰了十個大板,還被扣了半年的俸祿!母后想知道我這些日子來行爲是否規範,就將餘嬤嬤叫去宮內問話了……”
燕樂晟眉角一跳,煩躁道:“那是你活該!想想你昨晚對她做了什麼!”
“我又不知道你看中了她……話說你看中了她,爲啥還要賜婚給我?”
“……”
“難不成你還想省聘禮費,讓我這個當弟弟的假裝娶了她,好替你出聘禮費?!”燕肅祁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看不出來啊,真看不出來,原來皇兄你和我是一路貨色!”
“一路貨色,你確定?!”燕樂晟雙眸危險地半眯起來,“你今日話這麼多,是板子打得少了,還是板子打得位置不對?依朕看,脖子上面上三寸的地方,都該狠狠地敲幾棍子!”
脖子上面上三寸?那不是他的腦袋?!
開口調侃了一句他的女人,竟然就要殺人滅口?!燕肅祁心中一聲腹誹,嘴上立馬乖乖禁了聲!
燕樂晟狠狠地暼了他一眼,扭過頭,繼續唸叨林陌染爲何還沒來。
魏喜看不下去了,勸道:“皇上,九王妃的沉雪塢,離這後花園還有一段距離呢,想來需要費些時間。”
燕樂晟急道,“那朕直接過去找她!”
魏喜正要阻止,後花園的沸騰就傳了過來,沉雪塢的小丫鬟映初提着裙子當先跑在前面,口中還亂叫些什麼,所到之處,各個皆是一副惶惶不安的表情。
“怎麼回事?!”燕樂晟喝道:“把她帶過來!”
映初被幾個侍衛帶過來,睜着烏溜溜恐懼的大眼睛,一時急得忘了要稱呼皇上,就喊道:“正院出事了!正院出大事了!”
燕樂晟心中頓時一涼,眉頭瞬間蹙起,沉聲喝道:“出什麼事了?!”
“死人了!死人了啊!!”
燕樂晟身子一僵,來不及細想,一甩衣袍,挾着一股凌厲的疾風,箭步一邁,登時就奔了出去--
卻說此時,正院沉雪塢,院子內。三個女人端坐在院子前的專設的椅子上。
主位上那人面容冷然,銀釵素服,略施粉黛,比之旁的兩位盛裝女人,氣勢上卻是分毫不輸,正是林陌染,如今居高臨下看着地上一具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屍體,一言不發。
二姨娘哆哆嗦嗦地捏着手帕,掩面抽泣。趙婉瑩卻是鐵青着一張臉,手帕死死捂住口鼻,眉頭皺得老高,神色間頗爲不耐煩。
眼見着日頭東移,氣溫逐漸升高,這橫陳院中的焦屍,也漸漸散發出一股濃烈的惡臭。院裡的幾個小丫鬟率先忍受不住,乾嘔起來。
許媽媽得了令,把着院門,卻是一個人都不放,誰過去了,她都冷冷道:“主子說了,咱這院裡出了細作,要一個個盤問清楚!什麼時候找出來了,什麼時候才能放行!”
小丫鬟們苦着一張臉,紛紛低聲抱怨起來,“到底是哪個招人嫌的混賬,還不趕緊出來認了!害我們平白無辜陪着他一塊兒受罪!哎喲,這臭的……我快不能透氣了!”
林陌染穩穩坐在主位,面上沒有半分情緒。想當年最窮的時候,她爲了躲避追債的地痞流/氓,獨自一人偷偷藏在停屍房,待足了一整個下午!如今就這點惡臭,這些人就受不了了?
她目光儼然地掃過在場衆人,直覺氣場已經構建得差不多了,這才正色道:“此人兩日前假扮太監,妄圖接近並調/戲本妃,幸而本妃發現及時,纔不致遭了毒手!本妃爲了查出幕後指使,特將此人關押在沉雪塢柴房,不料還未及審問,今日此人卻被一把火活活燒死!本妃倒是想看看,這火到底是事故,還是人爲!恰好趙妃和二姨娘也在,就給本妃的審問做個人證!”
她四下環顧,面無表情問道:“今日看管柴房的是誰?”
語罷,一個看上去不到十六七的三等小丫鬟抖抖索索站了出來,“回、回娘娘,是奴婢……”
林陌染沉聲道:“看守柴房期間,有無閒雜人等接近柴房?”
小丫鬟想了想,搖頭道:“奴婢一直坐在柴房對面的石凳上繡花,倒是沒看見有什麼人特意接近柴房。”
“柴房失火前一刻,周圍有何異樣?”
小丫鬟這次倒是突然想起什麼,表情一訝,道:“照顧黎笙姐姐的兩個丫鬟,曾來過一趟!”
林陌染皺了皺眉,意識到那兩人和黎笙都還在屋內,因是想着黎笙病重,不願擾了她休息,所以三人都沒叫出來。
正猶豫着要不要找兩人替換進去照顧黎笙,黎笙居住的小屋屋門,卻“吱呀”一聲開了。
兩個小丫鬟一左一右攙扶着黎笙,晃悠悠地走過來。
林陌染擔憂地移了移身子,卻和黎笙的目光瞬間相撞,後者遞來一道勸慰的目光,林陌染這才重又端坐好。
黎笙先給三位主子請了安,才緩緩解釋道:“黎笙在屋內聽得院子嘈雜,便留心聽了片刻,大意也知道此事經過。娘娘若不嫌棄,黎笙幼時隨家父學了些仵作的知識,倒是可以幫王妃驗個屍……”
趙婉瑩這時卻發話了,“方纔說到柴房失火前,曾有丫鬟去到附近,那個丫鬟,便是照顧你的這兩個吧!這麼說來,你們三個嫌疑最大!你要驗屍可以,但你說的話,我們如何能相信?!”
林陌染卻是登時明白過來了,和黎笙彼此交換了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她才悠悠開口,“黎笙三人身系嫌疑,在未證明清白前,你們三人的話確實不足爲信。不過,本妃倒是有一個辦法,不用驗屍,也能問出殺害他的兇手是誰?”
趙婉瑩柳眉蹙起,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看,“什麼意思?你要問?問誰??”
林陌染手往地上一指,“自然是他!”
一旁的二姨娘聽了,登時一個激靈就跳起來,直直往後退了兩三步,滿臉恐懼地看看地上,再看看林陌染,神色不安到了極點--
卻在這時,屋外許媽媽突然幾步奔了過來,朝着院中一羣女人低聲催促,“皇上來了,主子們快回避一下!”
幾個內侍迅速搬來屏風,將林陌染、趙婉瑩和二姨娘都隔在了後面。
燕樂晟當先一人疾步走進來,撞入他眼簾的就是這麼一副畫面。
屏風後三個婆娑婀娜的身影若隱若現,不辨是誰;屏風外,跪着三人,躺着一、額屍體;其餘站着的人皆是神色各異,有恐怖,有不安,有面色蠟黃直欲作嘔的膽小鬼,也有興高采烈坐等看戲的奇葩……
燕樂晟頓時愣了,“這是在做什麼?”
屏風後,悠悠傳來一道女聲,帶着三分凜然,七分被打斷的不滿,“如皇上所見,妾身正在審案!”端的是無比熟悉!
燕樂晟一顆懸起的心瞬間放下,竟是笑出聲來,“審案?好好,朕便在一旁看着,看看九王妃是如何審案的!”
林陌染只當作沒聽見他語氣中的揶揄逗趣,緩緩開了口,“皇上來得巧!妾身斗膽請皇上幫忙充當一下仵作。身爲王府唯一一個外人,皇上的話,總該是無人不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