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53 這一世,只有她欠你!
林陌染被他送回了王府。
大半夜的,王府幾乎所有人都被驚動了,窸窸窣窣披好外衣出來迎接,跪了一地。
燕肅祁臉色尤其不好!
他在雲雀閣和趙婉瑩正斯磨到了關鍵此刻,一聲“皇上駕到”又把他吼得半軟!
本想說睡下了。草草將自己這位皇兄打發走,沒成想弄了半天,實在弄不起來,只得垂頭喪氣爬起來跪地請安。
燕樂晟壓根當這一羣人如空氣,連滿臉怨懟的燕肅祁都不曾放在眼裡。懷中抱着半昏睡的林陌染,就這麼當着王府主人的面,大步直徑邁入了沉雪塢。
夏雪不在,黎笙和許媽媽領着丫鬟婆子出來時,嚇了一跳,急急忙忙將人接過放到牀上。
安置好林陌染後,扭頭一看,皇上沒走,杵在那兒一言不發。人們才發現這位當朝天子全身冰冷僵硬得彷彿一尊雕像,就這麼繃緊了神色,臉色陰騭黯沉地站在牀邊。
沒人敢上前跟他說話,更沒有人敢勸他離開。
被急召而來的太醫們緊張兮兮給林陌染查看了身上的新傷舊疤。發現其實並沒有什麼大礙,但是看皇上這一臉關心備至的神色,又不敢怠慢,磨磨蹭蹭檢查了大半個時辰,才推了一名年長的太醫向皇上稟告了實情。
燕樂晟疲憊地擡手,“都退下吧。”
太醫們先魚貫退了出去。其他閒雜的丫鬟婆子,也紛紛被趕出院子。沉雪塢立時清靜下來。
燕樂晟又擡眼看了看正在給林陌染擦拭身子的黎笙,啞聲淡淡道:“你也出去吧。朕來給她擦……”
讓九五之尊的皇帝來給她家主子擦拭身體?黎笙蒙了蒙,不敢違抗,還是猶猶豫豫退了出去。
燕樂晟拾起盆中的手帕,擰乾了水。先替林陌染仔仔細細擦去額上細密的冷汗,動作雖然笨拙,顯然從不曾幹過這樣的活兒,好在他耐心十足,就這麼慢慢地擦,細細地凝望。竟也將林陌染照顧得十分周到。
如此一晃眼,半夜過去,黎明將至。窗外日暉融融正當好。
魏喜捧着朝服再次趕到時,看到燕樂晟累得趴在榻邊水着了,手裡還捏着一方帕子,另一手輕輕包裹着林陌染交叉在胸前的一雙小手。夢中的神色平靜而溫柔。
魏喜一時有些不忍心吵醒他們,又捧着朝服原路退了出去,對守在外面的內廷侍衛長,淡定道:“皇上昨晚偶感風寒,爲安養龍體,今日早朝取消。”
侍衛長不解地左右掃了掃這明顯是王府後宅的院子,欲言又止,但還是什麼都沒問。隨在魏公公後面,腳一踮地,施展輕功直接躍出院牆。回皇宮交差去了。
裡屋。
兩人一趟一坐靜靜相依偎,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陸續醒來。
燕樂晟率先探了探她額上的溫度,觸手溫暖,鬆了一口氣,“還好沒有發燒……咳咳!”話未說完,自己先咳了幾聲。
林陌染支起半身坐着,好笑道:“你不會是在這守了我一整晚,都沒好好歇息吧?”
燕樂晟怕她擔心,急忙搖頭,“朕不累。”
“不累?不累眼睛腫成這樣?一臉倦容,還咳了……”木腸在弟。
燕樂晟連忙起身,擔心地握着她,“好了好了,朕這便回宮休息,你不要動氣,太醫說要靜養。”
林陌染瞧見他眼中真真切切的擔憂焦急,乖乖閉上了嘴,只是望着他笑。
燕樂晟俯身在她額上輕輕琢了一下,不捨道:“反正早朝也誤了,朕可以再陪你一會兒。”
林陌染大笑!還真應了那句話,從此君王不早朝!
燕樂晟聽她笑意盈盈,嘴角也是一勾,陪着微笑起來,道:“朕不過爲你誤了一次早朝,你就這麼開心?”
“開心?”林陌染一愣,旋即又大笑起來,“我在笑你呢!不久前說的話,這會兒就有報應了!”
燕樂晟微微側頭,很快想起不久前自己寫給她的那句豔詞,臉色有些訕訕,又好氣又好笑地俯過身去,哄她,“知道笑話朕,怎麼不知道報答朕?朕在這守你一/夜,就換來你一句有報應?”
林陌染便坐起來,順手拿了放在一旁的杏仁酥、梅花糕,一股腦塞進他嘴裡,邊看他一嘴巴鼓鼓囊囊費勁地嚼着,邊自顧自笑得開心,道:“多吃點,別客氣!本妃賞你的!”
換來他兩指輕輕掐了一下她?尖,痠麻!
他卻在這無比甜膩的味道中,失神淪陷。
“再睡會兒。朕下午就來看你。”好不容易將滿嘴的糕點嚥下去,燕樂晟深深凝望她一眼,輕笑算是告別,然後轉身走出沉雪塢。
沉雪塢外,日光高照。
初夏溫暖的氣息,合着院中初生新草的清香,撲面而來。他滿足地深吸了一口氣,感覺心中的凝重也一點點四散而去。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真正卸下心中的擔子,一下馬車,擡眼便看見辰靳正端坐在政陽殿主殿的偏倚上,見他來了,立馬站起來,一臉沉重,往日那股子玩世不恭的浪蕩氣質,蕩然無存。
“我爹打算起兵謀反,擁九王爺爲皇。”
燕樂晟面無表情穿過大殿,一掀袍擺,卻是坐在了辰靳的上首,並不坐那張龍椅,端起桌上早已冷掉的茶,悠悠地啜了一口。
辰靳明顯焦急難安,一手奪過他的杯子,喝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這般優哉遊哉地喝茶!早上爲何不去早朝,我爹說你沉迷妖色,不務正業,即位兩年毫無作爲!他快把所有大臣都策反了!”
燕樂晟又拾起另外一個杯子,慢慢斟滿了茶,啜一口,眼中神色明滅不定,面上始終那副冷冷的表情,毫無動容。
辰靳長嘆一聲,“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你可知道,那晚我二弟從宮中回來,和我爹關了書房門,密談了一整夜!”他頓了頓,穩着自己的情緒,“你知道他們出來後第一個決定是什麼?”
“哦?”燕樂晟挑了挑眉,依舊語氣淡淡,“是什麼?”
辰靳恨鐵不成鋼地一拍桌案,“你這是怎麼了?!爲何如此萎靡不振!他們說,第一個要除掉的人,是林陌染!”
燕樂晟眼中銳光一驟,然而很快,又恢復了那副無動於衷的模樣,淡笑問道:“這又是爲何?她一介女子,一無兵權,二無政謀,值得你們這般興師動衆?”
“她牽扯着趙家手中最重要的兩枚棋子!”辰靳厲聲喝道,“九王府,和林府!”聲音一頓,又極冷地飛快吐了一句,“她還是你的軟肋,你的心尖上的寵兒。”
燕樂晟嗤笑一聲,放下了酒杯,臉色忽然變得冷硬陰沉,“趙家以爲,除掉她,除掉了朕心尖上的寵兒,朕就會因此一蹶不振,棄朝綱而不顧?趙家還以爲,除掉她,林府纔會心無芥蒂地完全倒戈?有了林府龐大資產的協助,起兵謀反就能毫無阻礙、勇往直前?”
辰靳一滯,訝然低語,“難道不是?”
“可笑至極!!”
燕樂晟忽然站起,滿臉怒容地一揮手袖,將一桌的杯盤茶具狠狠掃落在地!
“嘩啦啦”一陣刺耳的瓷器碎裂聲!
轉眼間,方纔還被他興致悠然握在手中的杯子,就已變成了一地狼藉的碎片。
辰靳捉摸不透他此刻古怪的情緒,正要擡頭詢問。
燕樂晟又一個轉身,輕笑着揚起一雙剔羽眉,眸子裡方纔那股陰騭複雜的神色,已經全部散去,變作一汪明亮的光。
他神色柔軟,吐出了一句讓辰靳始料不及的話。
“朕想接柳妃回宮。”
辰靳猛地臉色一變,“林陌染怎麼辦?”
“趙家不是想她死嗎?”燕樂晟淡然輕哼,“朕也不能讓她活……”
“你……!”辰靳大驚失色,“陌染”他低喃了一聲,猛地轉頭,三兩步躍出政陽殿,直奔九王府!
在他身後,燕樂晟冷然看着他衝出殿門,擰緊眉,沉聲喝道:“魏喜,攔住他!”
林陌染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見很多從前不記得的事情:小時候,哥哥牽着她在林府後花園放風箏,她不小心崴了一下腳,哥哥將她一路揹回正院,還折了一朵牡丹插在她鬢邊,母親看到時,臉色大變,一巴掌就將那朵牡丹打了下來……
後面畫面一變,她夢見自己和燕樂晟在一片遼闊的草原上同騎,雪白的海東青盤旋在他們頭頂。燕樂晟回頭笑了笑,指着前方不遠一簇草叢,忽然拉弓射箭!直到他將一隻嚇破了膽的小白兔拎進她懷裡時,她才知道,原來他在給她抓兔子……
然而漸漸的,林陌染忽然發現,那個女人不是她,是柳琦!
壁畫上的畫面,成了她的夢境,如此真實,彷彿身在其中的就是她自己!可是她卻永遠都成不了柳琦……
她不想再躲在別人的夢裡尋求慰藉!掙扎着想要醒過來。
這時,夢裡突然升起一股濃郁的白霧——她站穩了身子,看見了霧氣蒸騰中,一臉慈祥笑意的覃婆。
萬般委屈瞬間涌上心頭,一向倔強的她,竟在這一刻忍不住哭了出來,一迭身撲進了覃婆的懷抱。
“傻丫頭。”覃婆撫着她的背,“好好的,哭什麼?”
她斷斷續續抽泣,低聲問,“覃婆,我是不是不該借你這條命?我是不是該那一晚就死掉,他就不用這麼痛苦地去選擇,就可以用我……去換柳琦回來。”
“是啊……”覃婆低聲應着,卻在林陌染視線看不到的地方,目中神色一凜!一邊仍輕拍着她的背,一邊沉着聲,“只要你不後悔。”
她會後悔嗎?人死了,什麼都感覺不到,何來後悔?
然而覃婆下一句話,卻讓她更加迷糊。
“她遲早會回來,不用你再舍一次命去換……”
再舍一次?林陌染皺眉,她以爲覃婆說的是,她已經渡了一條命給柳琦,不用再死一次將這一條命也渡給她。
可是覃婆顯然不是這個意思,她語氣有些陰狠寒涼,“一旦她回來……這一世,只有她欠你,沒有你欠她!小十三,所有她從你這奪走的東西,你都要一一奪回來!”
什麼意思?柳琦欠了她什麼?又從她這奪走了什麼?!爲什麼說柳琦遲早會回來?
林陌染想追問,覃婆卻只是擔憂地看着她,並不回答。
“娘娘!!”
夢外,忽然有人急急喚她。
“記住!柳琦很快就要回來了……”白霧一閃,覃婆丟下這句話,消失了。
她猛地從夢中睜開眼睛——
黎笙在榻邊揉着她的手臂,“雲雀閣!側妃娘娘中毒,流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