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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舉人就是個典型的讀書人, 看不慣就要站出來說幾句,有時不分場合插嘴是可能攬禍上身, 這會兒卻幫了吳氏大忙。

話說明白了,又想到銀票在自個兒手裡捏着,她不急了。先招呼郭舉人旁邊歇着, 轉身就撂下話, 就五畝地,愛種種不種拉倒。

到這份上, 傻子都知道沒更多便宜可佔,二嫂先站出來, 笑着說:“我們家條件的確不好,老三有這個美意,我和二郎就不推辭了,也不用重新給我們買什麼上等好田,爹和三郎那五畝劃給我們就行。”

陳氏還愣了一下,想着要不是弟妹有點想法咋能讓她孃家人出頭說話?她孃家人剛纔把話都放了,她咋還能把打出來的屁給憋回去?

她剛纔還在琢磨妯娌兩個是不是再聯手一回,老二家的妥協得也太快了。

陳氏沒想到是爲什麼, 做婆婆的想到了, 她瞥了二媳婦一眼,轉頭問大媳婦:“老頭子和三郎那五畝地給二房種,我再去買五畝給你們種,大郎媳婦你同不同意?”

她要是不同意就啥都沒有,也只能同意, 陳氏就點點頭。

李氏笑得更好看些,說:“那地歸我們種,地裡的收成爹孃帶不上京,是不是也歸我們?”

這下陳氏氣炸了。

“我說你怎麼主動說要爹和三郎的地,搞了半天是想白得一季糧食!那不行?地給你種可以,收回來的糧食我們得對半分。”

眼看兩個媳婦要爭起來,吳氏臉一垮:“夠了沒?我跟老頭子還沒發話,你們倒好就爭上了,不嫌丟人?”

吳氏老大不痛快掃了兩個媳婦一眼,她琢磨了一下,說:“我想着跟着去買回來的地不帶糧食,咱家本來那五畝地裡種着糧食,這樣的確不大公平。二郎媳婦你主動要那五畝地和地裡的糧食我可以給你,大郎媳婦你也別急,都這種時候我也不讓你吃虧,我喂那頭豬和那幾只雞也帶不走的,就補給你了。”

陳氏這才露了笑臉,說好好好,這樣好,這樣公平。

李氏:……

“豬和雞加起來不比地裡的糧食金貴?”

“那糧食是你自己要的,又不想要了?什麼時候這個家由你說了算?你要就要,你不要我還得配合你重新分上一回?”這話聽着是說給李氏,老太太那眼神卻掃在兒子身上,意思很明白,等衛二郎表態。同意就同意,不同意也站出來說,推婆娘出來是什麼意思?

衛二郎伸手把李氏拉回來,讓她閉嘴,說這麼分可以。

因爲家書裡提到,讓衛父去置辦十畝地,和原先那五畝一併做三分,也送五畝給大叔公種謝他這些年的幫扶。大叔公就發話了,說用不着,讓衛父買五畝地就行,一共十畝做兩分給他們兄弟二人,餘錢帶回京城,在皇城根下安家也不容易,到時候要啥都得花錢去買,手裡一個子兒都沒有日子過不下去。

衛父剛纔都沒開口,這會兒應了一聲:“大伯您得收下,老三他能有今天,您幫了大忙。”

吳氏也覺得人情不能無止境的欠下去,能還就要還上。她幫襯着說:“老三既然把銀票送回來了,他總有成算,不必這麼替他省着。大伯您要是不收,老三心裡多難受?他早說讀出去之後要報答您,您給個機會。”

大叔公看他倆是真心實意說,不是裝樣子,才點了頭。

“那行,要我說他能有今天還是自己肯讀書,我幫了什麼?也不過在你家困難時搭了把手。我是你大伯,你爹走得早,我幫襯一二是應該的。也是三郎聰明,他開竅,能讀書,憑本事一級級考上去,咱們沾他的光了。”

郭舉人瞧了半天熱鬧,這時才高看一眼,心想鄉下地頭也有明事理的,這話聽着還像回事。

剛纔那兩妯娌真別提了,不敢相信她們是衛成的親嫂子,衛成不過鄉野出身能得皇上賞識,他能耐上天了,這兩個嫂子也蠢上天了。

想沾光分什麼家,分了家還沾什麼光。

當時提的理由還是衛成總考不中,嫌他拖累家裡,這對衛成來說十分丟臉妨礙也大,那時候笑話他的絕少不了,就旁觀者看來兄弟之間早沒了情分。讀書人那麼多,屢試不第的大有人在,誰都能中那舉人和進士還有什麼稀罕?衛成走背運還是二十歲之前,那麼年輕就被嫌也實在過了。

郭舉人又想起他在府學和衛成同窗那兩年。別人都是專心讀書缺錢回家拿,只他拼命想得一甲獎勵,又是抄書又是賣米,日子過得很省。平常同窗約着出去吃酒他很少參與,推脫三回五回纔會湊一回熱鬧。

說他考上秀才之前需要家裡補貼郭舉人相信,在私辦學堂讀書開銷是要大些。要說他直接就把家拖垮了,那怎麼可能?

說到底還是看不起他,沒想着他能出息,偏偏他就是出息了。

這麼想着,郭舉人心裡竟有些痛快。

……

家禽家畜包括田地說好了,兩個兒子問起老屋,說爹孃上京去了,老屋就空着?

“問這幹啥?”

“屋子總沒人住時間一長就荒了,爹孃走之前是不是也安排一下?別糟蹋了上好的房子。”

衛父看向婆娘吳氏,吳氏扯了扯嘴皮子,最後留了句話給兩兄弟:“做人不要貪得無厭。”

吳氏大概知道,他們原先顧着臉面,今兒個不顧了是想到這是最後一買賣,虧了以後也撈不回來,自然能多佔就多佔。想到這裡她更不懂,大郎和二郎是從什麼時候變成這樣子的?還是說人有小家之後就真的能自私到這地步?

說句真心話,吳氏她心寒。

就兒子和媳婦這個態度,她一畝地都不想給的。想到那是親兒子,底下還有孫子,多幾畝田給他們日子的確能好很多。要培養讀書人能有餘力,不想培養好生種地吃喝也不愁。

她這麼想纔沒駁三郎的安排,並且順着三郎的意思做了分配。

該說的說清楚了,吳氏張羅了一桌來招待郭舉人,大郎二郎兄弟也在,大叔公那邊也來了幾個作陪。聽說歲首出門時郭舉人就跟三郎一起,衛家人問了很多,郭舉人全說了,說赴京趕考太不容易。且不說上京這一路耗時很長,途中也遇到諸多麻煩,到京城之後就沒找到落腳處,會試估摸有四千多人應考,京城裡大大小小的客棧還過得去的房間全都被包下來,只剩下大通鋪。

“你們就住大通鋪?”

“有弟妹同行,哪能啊?好在我們運氣不錯,結識了集古軒的掌櫃,也就是衛兄在信裡提到的馮樑。他家院子寬敞,我們在他家借住的,住了好幾個月。”

“考試呢?是不是很難?”

郭舉人重重點頭,說:“怎麼不難?會試四五千人,只取三百。這三百人又要進宮到皇上面前考一回,這就是殿試,考完按排名賜出身。一甲直接就進翰林院,二甲這百來號人又去複試了一回……上京這幾個月間,衛兄考了三回,一回比一回難,都說衛兄是八輩祖宗保佑纔有今天。別看科舉不論出身,能者上,真看過張貼出來的皇榜就知道,一甲二甲的出身大多不錯,貧寒學子之中出息最大就是衛兄。”

“你們也別看不起翰林院,以爲沒油水可撈,那地方可以說是最難進的。要是官宦人家的子弟,有些壓根不用參加科舉,憑祖宗廕庇就能謀個官職,家中勢大的直接把人塞進六部都行。唯獨翰林院,任你本事通天也塞不了人,要進去,要麼考上狀元榜眼探花,要麼是進士參加館選。”

對鄉下人來說,縣官就是很大很大的,是他們頭頂的天,平時稱呼都喊父母大人。他們哪知道翰林院是什麼東西?郭舉人這會兒心情好點,幫着解釋了一下,告訴他們說科舉考的最好的都進翰林院了,不怎麼好的纔會放去地方。

在地方上當官功勞可能全被上一級撈走,搞不好這輩子縣官就到頭。

在翰林院熬一熬,過個十年八載誰不是大官?

這時候,衛家人才真正意識到衛成不一樣了,他飛黃騰達成人上人了。衛父還說上京之前再祭祀一回,得把好消息告訴祖宗。至於吳氏,心裡想着買田的事,又想着三郎都中了二榜進士,說是總榜十一,那硯臺以後搞不好真要考狀元!

硯臺啊,他纔是命好的娃,生下來就沒吃過苦頭,純粹是來享福的。

……

田裡的水稻已經成熟,衛父本來跟着就要請人收割,現在地和地裡的收成都給了衛二郎,他就不管了。家裡的雞和豬給了大房那邊,吳氏也跟大郎媳婦打過招呼,讓她自己割豬草來喂。吳氏跟着就去尋摸水田。衛父在爲舉家上京做最後的安排,他不僅擇吉日祭祀了祖宗,還見了姜蜜他爹,把這些情況告訴親家。

衛父私下跟婆娘吳氏商量過,說給大郎二郎的夠多,他們家裡還有些稻穀,要帶走不現實,分給兩兄弟也是多餘,不如給親家公送去,說是蜜娘謝他生恩養恩,以後可能很多年回不來,讓親家公保重身體。

吳氏原先什麼都摳,現在她不摳了,想得最多的都是三兒子的名聲,男人這麼一提,她想想就答應下來,留下自己吃這幾口,多出來的都拉到了前山村去。

錢桂花本來還難受,想着隔那麼遠真是一點兒也靠不上了。

看到親家送來這麼多糧,說是繼女孝敬的,她心裡舒服了很多。

姜父這也露了個笑臉。

本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人都是衛家的,心裡還惦記他們就不錯了。

女婿在京城當官,要說靠不上,的確靠不上。反過來想,他女婿這麼出息,縣太爺見了他也得給幾分面子,以後日子估摸不會難過。

姜父心裡舒坦了,就說了幾句中聽的,又問親家啥時候走?走之前是不是再喝一碗?

“家裡都安排好就準備出發,這一走,再回來就不知道是啥時候了,京城遠啊。”

“我讓狗子好生讀書,爭取以後也去京城考試,就能見到他姐和他姐夫。”

都這會兒了,衛父還潑什麼冷水?哪怕不看好狗子嘴裡也說不錯不錯。

吳氏很快就買好了地,買地還小鬧了一出。老大老二那邊以爲這個地買來直接掛在他們頭上,結果吳氏沒給。分給衛大和衛二兄弟那十畝田契在吳氏手裡捏着,作答謝送給大叔公的是真送出去了,實實在在給過了戶。

衛家兄弟不明白。

吳氏就把話給說了個明白:“田契在我手裡,你們就賣不了它。以後不管你們折騰什麼,哪怕搞砸了,有幾畝地在這兒咋說都餓不死你。我要是把田契給了你們兄弟,你們這豬腦子給人一攛掇,想着要去發財把田賣了,萬一搞砸你喝西北風去?”

“田給你們種,種一輩子都行,田契就別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