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這座地牢修建得極其牢固,四面連扇窗子都沒有,白離之前雖來過一次,還住了好幾天,但那時候她腦子不太清醒,也沒甚閒工夫打量地牢的環境,如今故地重遊,倒是多了幾番感慨。
羅敬被冷臉侍衛攔在外頭,唯獨白離拿着羅敬事先給她的腰牌,那侍衛正眼也不瞧她一眼,便讓過去了。“公主,奴才在外面候着您。”羅敬在後頭趕着道。
白離衝他點了點頭,從黑漆漆的玄鐵大門走進去,地牢陰暗潮溼得很,好在一路的石壁上都有燭火照明,沒有人帶路,白離走得磕磕絆絆,憑着依稀的印象,終於見着裹着厚棉襖正靠在牆角打瞌睡的大叔。
在這個地方遇見熟人,白離有種莫名的親切感,她站定,輕輕咳了一聲,大叔驚醒,立馬站起來,猛瞧見一身尊貴的女子,忙又跪下去磕頭。
“大叔,快請起。”白離道。
大叔惶恐,身子伏得更低道:“貴人前來地牢,可有什麼吩咐?”
白離見他認不出自己,也不再勉強,溫和道:“我來看望惜妃娘娘。”
大叔低着頭,恭敬地道:“貴人往左邊走,左手第三間就是。”
“謝過。”白離頷首。
“貴人。”大叔似有不安,唯唯諾諾道:“惜妃娘娘這幾日叫喊得十分厲害,上頭雖吩咐每日準備兩頓飯,但都被惜妃娘娘摔了,今兒個倒是沒什麼動靜,只是奴才送去的食物娘娘也沒動過,像是……”
白離愣了一下。
大叔繼續道:“娘娘如今精神極差了。”
白離心中一驚,惜妃是生了求死之意,還是別的緣故?皇上忙着應付外蒙王子,皇后忙着七公主的婚事,都沒有時間料理惜妃,看來,等帝后有了空閒,惜妃在這深牢之中,也不想保命了。
也許該勸勸她?白離凝神而思。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惜妃住的牢房正是白離之前住過的,白離站在走道上感慨萬千,惜妃容顏俱毀,衣裙襤褸地縮在爛草堆上,整個身子冷得簌簌發抖,看着她,白離想到自己也這般經歷過,那個時候她心裡只想,若是誰能救她出去,她定會銘記於心,日後涌泉相報。
只可惜,太子沒有給她這個報恩的機會。
白離心思沉了沉,她巴巴在走道站着,烏漆抹黑的光線快要將她淹沒,惜妃才注意到她的存在。
女人髒兮兮的臉上,唯獨一雙眸子還算清明,卻如頻死的困獸一般迸射出狠戾的光芒,她像是突然生出力氣,衝到牢門口,雙手死死抓着鐵欄杆用力搖着,尖聲道:“賤人,你爲何害我?”
白離輕輕皺了皺眉,道:“我沒有害你,我身上的毒原本就是你下的。”
惜妃眼睛瞪得極大,神思漸而清醒,尖叫道:“你中了千蟲屍毒也沒死,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爲何不可能?”白離心中也有疑惑。
惜妃突然發出尖利的笑聲,笑聲在黑幽的地牢顯得格外詭異,她似癲似狂道:“你竟然沒死,中了那麼深的屍毒,你竟然沒死……我知道了,定是有人爲你換血,是不是?”
惜妃猛地發難,伸出手抓着白離,她戴着長長尖銳的護甲,不慎傷到白離的胳膊,白離疼得一縮。惜妃扣住白離的手腕,翻過她的手掌,果見有一條長長的傷痕,惜妃手頭使了幾分內力,結痂的傷口已經有崩裂的跡象。
白離推開她,往後退到安全的地方,眉心蹙起。
惜妃怔怔道:“竟然有人肯爲了你去死。”
白離心中一顫,道:“爲我換血的人,一定會死?”
惜妃冷笑一聲,忽換了一副柔媚的姿態道:“不僅會死,而且是死得很難看,七竅流血,全身腐爛。”
白離慌起來。
她臉色間細微的變化全落入惜妃眼中,惜妃更加得意道:“就算我死了,也不會教你好過的。”
白離不禁道:“我與你無冤無仇。”
惜妃狂躁起來,狠狠道:“可是你知道我的身份,不過是一個養在閨閣的女子,你竟識得情香,我讓人查過你,你是前朝虢勳將軍白震的獨女,這倒是讓我想到一件事。”惜妃森森一笑。
白離手心沁出微微的汗意,這就是她非要來見惜妃不可的理由,如若惜妃由她猜到爹爹就是當年混入十八堂口內部的細作,這件事一旦傳到宮外,白府上下百來人的性命就都處在危險之中。
惜妃放低聲音道:“十幾年前,皇上曾派朝中臣子混進十八堂口,一舉端了堂口總部,成百上千的兄弟都丟了性命,這樣的血海深仇,倘若至今尚存的堂口兄弟得知那細作的真實身份,長公主,你說說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白離面不改色,心中卻早已經翻江倒海,她自持道:“我不懂娘娘的意思,但娘娘失去皇子,總歸是由我而起,雖然我與娘娘承諾,不會講娘娘的身份說出來,但娘娘不信我,才發生這麼多事,娘娘下毒害我的事,還有在靈犀宮翻出赤毒,只怕是遮不過去,父皇遲早會處置娘娘的。”
惜妃眸色盡黯,跌坐在冰冷的地上,仰頭尖聲哭道:“皇上,皇上,臣妾冤枉啊,您爲何不停臣妾一句解釋,難道就因爲赤毒曾差點害死您心愛的人,您就非要處死臣妾不可嗎?皇上……”
白離聽得目瞪口呆。
惜妃哭得聲嘶力竭,終於消停下來,纖細的肩膀一縮一縮,白離又心軟了。
“娘娘還有什麼心願,可告知我,如若力所能及,我必定盡心去做。”
惜妃又哭又笑了一陣,眼神猛射向白離道:“你怕我,你怕我對不對?”
白離道:“我是真心想幫娘娘。”
惜妃狠聲道:“我就算此刻死在這裡,也會有無數種方法讓宮外的兄弟們知道誰是毀了十八堂口百年基業的罪人,不過……”她頓了頓。
白離直視着她,惜妃工於心計,她不能表現出任何的異常來。
“你幫我做一件事,我會考慮替你瞞下你所擔心的事。”惜妃冷冷道。
白離道:“娘娘請講。”
惜妃從地上爬起來,擡手理了理像雞窩的頭髮,端身凝氣道:“你去見皇上,告訴他,顏兒是真心待他,從未有過半分虛假,皇上喜歡看臣妾跳舞,就算要賜臣妾死罪,也該讓臣妾再爲皇上舞一曲。”
白離愣住,她沒想到,惜妃竟是真的傾心辰帝,顏兒,應是辰帝私下對惜妃的稱呼吧,這兩個人之間……
罷了,白離不願去想,她對惜妃福了福,算作是對她這份誠心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