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天便是老太爺的百年壽誕,此刻院落裡聚集了二十多名村民,他們在院裡忙活着壽誕的事宜,幾個婆娘在天井邊疊着紅紙,幾個老爺們在掘土放置木架。
牛皓凌知道,等到後天,這些木架上就會遍佈紅花,極是喜慶。
踏入院子,幾個在聊別人家長短的婆娘先看到了牛皓凌,一名婆娘放在膝蓋上的簸箕,笑道:“這不是十三嘛,回來的這麼早,晌午俺們還在說你呢。”
牛皓凌衝着這些嬸子大媽略一躬身,笑道:“肯定是說我壞話了。”
這婆娘笑道:“哪能呢,我們說十三現在是村裡最有出息的娃了,春節還帶回來一個花枝招展的大姑娘,嘖嘖,那姑娘長得可真是水靈喜人。”
牛皓凌苦笑道:“水靈也不是咱家的,有啥用?”
婆娘訝然道:“不會呀,我看那姑娘對你有點意思。”村裡人不咋看電視,自然不知道安雨涵是大明星,要是他們知道安雨涵是大明星,估計心裡也不會這麼去想了,畢竟在他們眼裡,大明星那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怎會看上他們村的土鱉小子呢?
牛皓凌避開這個話題,輕笑道:“三嬸,老太爺呢?”
這婆娘估計沒從牛皓凌突然轉變話題的變化中回過神來,過了一會,才說道:“啊,老太爺,老太爺在東屋呢,鄰村的曹村長過來了,他們正在說話。”
牛皓凌笑道:“曹村長,那我也去見見。”
曹村長是牛家村隔壁曹家莊的人,前文也提到了,牛皓凌小時候,看水滸傳看到李逵被曹家莊老太爺告密抓走的鏡頭時,就帶着一羣小夥伴砸掉了曹家莊大半的玻璃,這也算犯了衆怒。
以曹村長爲首的一衆曹家莊村民,差點沒把牛皓凌這羣小夥伴吊到樹梢上示衆,牛皓凌小時候害怕的人物裡,就有這個又矮又瘦又黑的曹村長。
一些老爺們看到牛皓凌穿過木架,也是笑着打起招呼來,隨着經濟發展時代進步,這些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都感覺到孩子不能一直留在家裡,但畏於老太爺的威名,他們絕口不提送孩子出去的事。
在牛家村甚至是魯鎮,想送孩子出去需要滿足兩個條件,第一個條件,你有足夠的收入支撐孩子上學的費用,第二個條件,孩子的學習成績可以拿到大學通知書。
在魯鎮,沒有幾個家庭可以承受高額的借讀費用而送孩子出去讀高中。而魯鎮貧乏的教育水平,也讓這些求學的孩子很難考上大學,從華夏國開啓高考到現在,牛家村只出過六名大學生,其餘四名大學生出去以後,都將父母接走了,再也沒有回過牛家村,他們是真的窮怕了。
而另外兩名大學生,一名是現在擔任小學教師的翠兒,一名就是牛皓凌了。
對於翠兒回到本地教書,牛皓凌是抱着反對態度的,翠兒的教學水平只能教到初二年級,真正決定孩子是否能考上大學的是高考,也就是高中學習環境的優劣,翠兒回來不光幫不到孩子們,反而會將自己搭進去。
雖說如此,村裡人還是對翠兒非常感激,隔三差五的往翠兒家送點東西,村裡人性格樸實,只能用最簡單的方法來表達內心的謝意和感激。
以前曹村長在牛皓凌眼裡,那可是威嚴和霸氣的綜合體啊,小小的個子在那裡一站,喜歡惹事的牛皓凌腿肚子就發軟,沒辦法,一物降一物,誰讓曹村長在牛皓凌的童年生活中留下陰影了呢?
見到現在的曹村長,牛皓凌忍不住暗歎歲月無情,原先那個瘦小的中年人,現在已經佝僂着背,變成一個弱不禁風的小老頭了,以前遺留在牛皓凌腦海裡的威嚴和霸氣蕩然無存,剩下的只有對歲月的唏噓。
曹村長察覺到有人進來,扭頭看了一眼,倒是沒認出牛皓凌來,他用疑惑的眼神看了一眼對面的牛老太爺,後者呵呵笑道:“小崽子給我滾進來!”
之後他笑着對曹村長說道:“小曹你不認識他了?當年他可是帶着一羣小兔崽子差點把你們村子給拆了呀。”
曹村長一聽此話,頓時明白了眼前這個青年是什麼人,這麼多年以來,敢帶人拆他們村子的除了日本鬼子也就只剩下牛皓凌這個鱉孫了。
往事已矣,現在回想起來,曹村長還覺得非常懷念,那時他才值中年,那可是足足追了牛皓凌十條街啊,最後還是被這個猴精猴精的小子給跑了。
牛皓凌衝着曹村長作揖嬉笑道:“十三見過曹叔。”
曹村長打量着初顯氣勢的牛皓凌,讚道:“不錯,現在倒有點樣子了,你們牛家村以前代代英雄,以後也不會墮了威風。”
曹村長站起身,笑道:“我也叨擾這麼久了,是該離開了,等到後天,我一定帶人過來捧場,呵呵,老太爺,您可是咱們魯鎮的頂樑柱啊。”
曹村長看出了牛皓凌進來有事,自然不再逗留,又衝着牛皓凌說了一番此子將有大成就的客套話,便拔腿走出了屋子。
牛皓凌趕緊陪送出去,拎起一件禮物塞到曹村長手裡,笑道:“當年小子不懂事,給曹村長添了這麼多麻煩,至今還過意不去呢,有時間一定去拜訪曹村長。”
接過這沉甸甸的大禮盒,曹村長臉上頓時堆滿了笑容,村裡人都好面子,牛皓凌給他一份禮物,那是對他的尊敬,不管禮盒裡裝的什麼,那都是一份心意哪。
送走曹村長,牛皓凌和鐵牛重新走進了東屋。
牛亞軍沒跟進去,他晌午時分已經拜見了老太爺,現在就在院子裡給幾個老爺們打個下手,扶扶木架扛扛木頭。
牛老太爺的樣子和以前沒怎麼變化,接近一米八的身高,因爲年紀大的關係略顯佝僂,滿臉皺紋難以掩飾眉心的威嚴與煞氣,牛老太爺一生走來,手底下的亡魂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自然而然凝聚了駭人的煞氣。
以前牛皓凌還小,不知道老太爺身上這股可怕的氣勢是煞氣,自從學了引氣術以後,他才明白以前爲何一接近老太爺就覺得渾身戰慄。
太恐怖了,煞氣和體內氣息融合在一起,已經形成了一股獨特的氣息,估計也就是這股氣息,才讓老太爺活到了百歲。
其實回頭看看歷史,那些手裡有萬千生命的大將,包括一些抗日名將,只要他們撐過了文革的迫害,大多都活到了百歲左右,其中的道理應該和老太爺差不多。
老太爺看了看牛皓凌,又看了看鐵牛,開口嘆道:“你兄弟倆手上有人命了?”
牛皓凌略微一驚,鐵牛的神色倒是沒什麼變化。
老太爺望着如鐵塔般矗立的鐵牛,嘆道:“當年的事,是你受委屈了。”
鐵牛還是面無表情。
老太爺站起身,說道:“不過還好,你們都相安無事,我雖然老了,但也明白現在是法治社會,不能再和以前那般喊打喊殺了,你倆給我切記,萬不得已下,不要出手傷人。”
牛皓凌像是乖寶寶一樣說道:“是,老太爺,我們所殺的人,都是該殺的人,絕不會誤殺一個好人。”
老太爺搖搖頭,說道:“你大學還有幾年讀完?”
牛皓凌撓撓頭,說道:“我——我已經輟學了。”
“輟學?”老太爺瞪大眼睛看着牛皓凌,很快眉頭又舒展起來,呵呵笑道:“好啊,輟學也好,外面的花花世界沒什麼可留戀的,回來吧,回來娶個媳婦成個家,以你的聰明腦袋,又是大學生,代替那個唐村長當個村長綽綽有餘,等你做的好,我再讓你去鎮長幹事。”
魯鎮是老太爺守候的城鎮,他從二十歲開始就爲了魯鎮而活着而戰鬥,一直守護八十年代,他可不承認空降的什麼鎮長,在他年輕的時候,國民政府、日本鬼子派遣下來的鎮長司長他不知道砍了多少。
牛皓凌心裡咯噔一下,知道老太爺提到正題了,他立即說道:“老太爺,我現在在泉市有了一點產業,這次回來,就是想跟您談這件事的。”
“什麼事。”老太爺的語氣很不好,目光也變得不善起來。
牛皓凌心裡暗歎一聲,心道:看來還是沒法通過常規手段開導這老頭啊。
人老了,就喜歡生活穩定、一成不變,不管是高高在上的領導人,還是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他們都從心底裡畏懼變化,哪怕是一丁點的變化他們都害怕。
對外,別人招惹了他們,他們先會極力的採取息事寧人政策,大不了低聲下氣的道歉賠償,也不願意和別人起任何的衝突,因爲這種衝突,會令他們的世界發生變化。對內,他們習慣性的採取強壓政策,任何的不和諧聲音,都會成爲他們打擊的對象,因爲這種不和諧,也會令他們的世界發生變化。
眼前牛皓凌的言論,已經讓老太爺察覺到那麼一絲不和諧。
事到如今,牛皓凌也不想再遮掩什麼,醜媳婦總要見公婆,任何的事也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他深吸一口氣說道:“老太爺,您應該去外面走走了。”
這句話,可謂是點燃了戰火的導火索。
果然,老太爺的情緒像是一個炸藥桶般點燃了,他抄起桌上的蒲扇,衝着牛皓凌的腦袋便打了下去,一邊打一邊大罵道:“纔出去呆了兩年,就覺得翅膀硬了是不是?讓我出去走走?我走南闖北三十年,什麼事情沒經歷過?你讓我出去走走,怎麼的,覺得你比我有見識?”
牛皓凌接連倒退,一直被老太爺追出了房間,天井裡的男男女女瞧見牛皓凌被追打出來,趕忙放下手裡的活計,跑過來的勸阻。
老太爺的蒲扇是實木打造,上面插滿了鐵羽,一把蒲扇至少也有二三十斤上下,這一番打砸,疼的牛皓凌眼淚都掉下來了,而且面對村裡的老祖宗,他還不能還手,着實把他憋屈壞了。
牛皓凌退開幾步,覺得這是安全距離了,又說道:“老太爺,你走南闖北的時候,那還是計劃經濟時期呢,現在改革開放了,你的腦袋也應該開放一下了,別讓全村人因爲你而受窮!”
老太爺頓時大變,嘴脣哆哆嗦嗦的彎腰去撿石頭,可現在院子裡早就打掃的一乾二淨,哪裡能找到半塊石頭呢。
老太爺找了一會沒找到,指着牛皓凌喊道:“你們給我把這個混小子抓起來,我——我要執行族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