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不知道燕京是否被人下了詛咒,但不論如何,從韓鎮北過世後,燕京便再沒太平過,
陳老爺子死了,麥長青也死了,全死在陳家,
燕京被下詛咒,
或許說陳家被詛咒更合適吧,
陳家家主陳逸飛還躺在醫院,命是保住了,卻傷得不輕,所有人都噤若寒蟬,不敢在這個敏感時期做出太大動作,
有心人覺得是三國大混戰的前兆,還有些人覺得不管陳逸飛是否知道對手是誰,恐怕都會大鬧一場,
但麥家和凌家沒心思考慮這些了,
如林澤所說,目前最重要的是讓麥長青入土爲安,死者爲大,有什麼比死去的人更重要呢,
報仇不報仇,總歸是要讓逝者先安息吧,
林澤與韓小藝都準備去參加麥長青的追悼會,以華夏的傳統來說,年輕人過世,理論上是不會做出太大動靜的,畢竟,他沒什麼後代,也沒什麼晚輩,弄一個追悼會是有些怪異的,
可凌紅要弄,
不止要弄,還要弄得轟轟烈烈,
凌紅要弄,誰敢拒絕,
凌家和麥家都明白凌紅的心思,誰也沒反對,並大力支持,
林澤對着鏡子整理了一下衣領,沒像以往那樣輕佻地塗一頭髮膠,反倒是面露遺憾地說道:“你說,要是麥長青不是陳逸飛的兄弟,能不能成爲我們的朋友。”
“世上沒有如果。”韓小藝坐在牀邊梳頭髮,輕聲道,“但以他的性格,就算知道陳逸飛是個衣冠禽獸,恐怕也會替他保守秘密吧。”
“你也這麼懷疑。”林澤微微蹙眉,轉過身來,
“會有很多人這麼懷疑嗎。”韓小藝苦笑道,“若不是凌紅跟我通氣,我永遠不會往那方面想。”
“就算是個冷血的畜生,也不會輕易向自己多年的好兄弟下手吧,爲什麼呢,只可能是因爲麥長青知道了他的秘密,而這個秘密,是會讓陳逸飛承受巨大打擊的。”韓小藝放下木梳,緩緩起身道,“麥長青知道了,所以要死。”
“凌紅呢。”林澤神色有些凜然,一字字地問道,“她知道嗎。”
“不清楚。”韓小藝輕輕咬脣,沉凝着說道,“若她知道,她也決計不會告訴麥長青,若她不知道,,她又如何猜得出麥長青是死於陳逸飛之手,更甚至,,花這麼大心思做這齣戲給陳逸飛看。”
“她要麻痹陳逸飛,讓陳逸飛相信她什麼都不知道。”林澤滿嘴苦澀,
這個女人,真是用心良苦啊,換做自己,未必有這份定力,
“可陳逸飛是這麼好騙的人嗎。”韓小藝輕嘆一聲,喃喃道,“父親曾跟我說過,燕京有兩個人不能輕易激怒,一個是薛白綾,另一個便是陳逸飛。”
林澤表情肅然,閉嘴不言,
……
陳逸飛平靜地躺在牀上,那雙如女人般漂亮的眼眸中透着一絲異色,良久不語,
在從醫院醒來後,他便吩咐人送他回家了,
他不喜歡住在醫院,以前不喜歡,現在不喜歡,以後也不會喜歡,
他是一個很警惕的人,從小便深埋仇恨種子的人,總是會很警惕,並提防所有人,
他不信任醫院的護士、醫生、一切,
回到專屬他的房間,大牀,他才能安心睡覺,
可今天,卻他沒有睡意,他已一宿沒睡覺了,當下人通知他今兒是麥長青的追悼會後,他便再也合不上眼,
牀頭櫃上有一盒煙,戒菸好多年的他重新抽上了,
啪嗒,
點燃一支菸,陳逸飛深吸一口,任由煙霧在肺部循環一圈,而後緩緩吐出,
抿了抿脣,他緩緩起身,按捺住小腹的牽扯劇痛,穿衣下牀,
他要去送麥長青最後一程,不論出於什麼目的,他都要去,
一直站在牀邊的天下第二見他起身,神色冷漠而木訥地問道:“你要去。”
“爲什麼不去。”陳逸飛反問,
“他未必想見你。”天下第二揶揄道,
“但我想見他。”陳逸飛淡淡道,“他想不想見我,是他的事兒,不是我的事兒。”
天下第二愕然,不知如何開口,
“你對我的做法不滿意。”陳逸飛問道,
“有點。”天下第二頓了頓,重新開口道,“很不滿。”
“你有更好的方式。”陳逸飛繼續問道,
“他說過,他會保密。”天下第二說道,
“你也說過,你會一心一意替我做事。”陳逸飛忽然笑了,笑的有些詭譎,“你做到了嗎。”
天下第二默然,
世間任何事,沒人有把握百分百做到,所以足夠理智的人,從不輕易許諾,哪怕對自己再有信心,也會出現意外,
天下第二是個足夠單調的人,除了武道,他沒任何興趣,但他也因爲麥長青的事兒,心有動搖,並與他之前說出的話有所不符,
“我對他放心,但只放心現在的他。”陳逸飛平靜地說道,“以後呢,將來呢,我能信嗎。”
天下第二輕輕吐出一口濁氣,說道:“你臥牀的這幾天,凌紅去過韓家。”
“做過什麼事兒。”陳逸飛問道,
“發瘋。”天下第二簡略地說道,
“符合她的作風。”陳逸飛微微眯眼,意味深長地問道,“以什麼方式收尾。”
“她暈了。”天下第二說道,
“之前呢,之前她暈過嗎。”陳逸飛問道,
“休克過兩次。”天下第二對這些問題有些奇怪,但還是很平靜地回答,
陳逸飛沒再做聲,雙眸中卻浮現一絲複雜的色彩,
良久,他輕輕瞥一眼窗外,喃喃道:“追悼會要開始了吧。”
……
天灰濛濛的,鉛雲如魔鬼的軀體遮天蔽日,讓人分不清這究竟是清晨還是傍晚,
時值晚夏,本該空氣清爽的季節,卻給人一股森冷壓抑的氣氛,
靈堂外停滿許多轎車,有來自商界的、軍界的、政界的,各種人物齊聚,韓家來了,來的是韓小藝和林澤,在韓家最有話語權的人,薛家也有人來,但只來了薛貴一人,薛家姑姑缺席,
對此,沒人有意見,薛家跟麥長青本就沒有交集,來一個薛貴,足夠了,
諸人上過香之後,便退到側面的休息室休息,薛貴沒客套,直接坐在林澤的旁邊,點了一支菸輕聲問道:“他們沒把你怎麼樣吧。”
“清者自清。”林澤苦澀地搖頭道,“但麥長青發生這樣的事兒,實在出乎意料。”
“誰說不是。”薛貴也是幽幽一嘆,憐惜道,“連孩子第一面都沒見上,不過死了就死了,活着的人恐怕更痛苦吧,也不知道凌紅這個女人怎麼熬下去。”
林澤目光閃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日子總是要過的。”
薛貴無言以對,沉默地抽起香菸,
休憩片刻,門外忽地傳來稀疏的驚呼,
陳逸飛來了,
衆人聞言,不管是出於看熱鬧還是其他原因,皆從休息室鑽出去,快速抵達靈堂,
陳逸飛很憔悴,
衆人從未見過如此憔悴的陳逸飛,
他一直都是以美男子身份示人的,他一直都是最優雅最俊秀的翩翩公子,他的禮儀,他的姿態從未給人不舒服的感覺,可今天,他卻在陳雪琴的攙扶下步履闌珊地進入靈堂,俊美的臉龐上佈滿痛苦與內疚,雙眼佈滿血絲,闌珊地走到靈堂前,而後當着衆人的面,撲通一下跪倒在地,
連腦袋也埋藏在冰涼的地板上,久久不肯起來,
陳雪琴雙眼發澀,偏過頭不忍去看,
她是知道陳逸飛跟麥長青的感情的,
麥長青只有他這麼一個兄弟,而哥哥,也只有麥長青這麼一個能說知心人的朋友,如今他死了,哥哥如何能不傷心,不難過,
十幾年的感情啊,,就算是養的一頭畜生,也能養出深厚的感情吧,何況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靈堂內的衆人心思各異,有人爲這對燕京最鐵桿的兄弟難過哀傷,還有人則感到慶幸,雖說麥長青不喜歡爭鬥,卻總是利用自身資源幫襯陳逸飛,不說影響局面,卻還是會讓不少人頭疼,如今他走了,陳逸飛便少了一個盟友,對將來的某些對峙上,豈不是利大於弊,
在絕對利益面前,生命是不值錢的,感情也是廉價的,何況只是跟自己沒什麼關係的麥長青,
不少厚黑者心中如是想,
陳逸飛雙肩抖動,身軀戰慄,彷彿竭盡所能忍受着最沉重的悲傷,直至陳雪琴去拉他,他才緩緩擡起頭,,
他已淚流滿面,已雙眼紅腫,淚水沾溼他的臉頰,也沾染了他的衣領,他白璧無瑕的臉頰上憔悴不堪,如同一個落魄失意的貴族公子一般,生出幾分讓人憐惜的感覺,,至少圍觀的不少名媛貴婦便希望攬他入懷好好疼惜,
“給我香。”陳逸飛沙啞着嗓子說道,
陳雪琴點頭,拿了香,點燃,遞給身軀輕微顫抖的陳逸飛,後者則是步履艱難地來到靈臺前,將香刺入,九十度鞠躬,鞠躬,鞠躬…
靈臺內的親屬們給了他最大的自由和空間,縱使陳逸飛鞠躬完後並未挪動,而是目光傷痛地盯着靈臺上的遺像,也沒人開口說話,
在許多人看來,上流社會出現這樣感人肺腑的兄弟情,實在是稀有的,也是罕見的,也情不自禁地爲這對兄弟的感情感到哀傷,
良久,陳逸飛轉身,一步步向靈臺旁邊的凌紅走去,
這個女子早已哭幹了眼淚,只是雙眼空洞地站在親屬中間,頭上繫着白色的布帶,讓人又憐惜又同情,
陳逸飛挪到她的跟前,剛要開口說什麼,凌紅卻毫無徵兆地一巴掌抽了過來,
啪,
清脆悅耳,極爲響亮,
打得陳逸飛一動不動,也震得所有人楞在原地不知所措,
“爲什麼死的不是你,。”前一秒還沉默得被人忽視的凌紅猛地尖叫起來,
“對不起…”陳逸飛微微垂下頭,也沒理會火辣辣的臉頰,
“爲什麼要他替你死,。”凌紅踉蹌上前,無力地扯住陳逸飛的衣領,淒厲地說道,“他是你的擋箭牌嗎,爲什麼他死了,你還活着。”
“對不起…”陳逸飛臉龐垂得更低,
“對不起有用,。”
啪,
一巴掌抽在另半邊,凌紅嘶吼道:“死的應該是你,爲什麼他會死,爲什麼,。”
陳逸飛囁嚅着嘴脣,卻說不出話來,
凌紅不斷捶打陳逸飛,卻沒人敢阻止,陳逸飛默許了凌紅的行爲,外人當然不敢阻止,至於麥長青的家屬,,他們何嘗不惱怒陳逸飛,被刺殺的他,爲什麼死的是自己的兒子,
他們還沒完全被悲傷佔據身體,還有一絲理智控制他們的行爲,可凌紅無法控制,所以她需要發泄…
凌紅終於打累了,軟軟坐在地上,死死抱住陳逸飛的大腿,痛哭流涕,令人不忍目睹,
“爲什麼…爲什麼他會死,爲什麼要他代你死……你知不知道,他還沒見兒子一眼,還沒來得及聽兒子叫他一聲父親,。”凌紅淚流滿面,抽泣道,“他死了,我怎麼辦,,兒子怎麼辦。”
陳逸飛囁嚅着嘴脣,垂目柔聲道:“我會照顧你們,誰要傷害你們,我會將其碎屍萬段。”
凌紅錯愕地擡起頭,目光朦朧而呆滯地盯着陳逸飛,猛地,她彷彿忽然恢復力量一般,瘋一般地推開陳逸飛,指着他吼道:“你滾,滾,我一輩子都不要再見你,我恨你,滾。”
陳逸飛痛苦不堪地站在靈臺內,似乎沒打算走,凌紅抓起一根棍子猛地朝他身上揮去,
砰,
棍子狠狠抽在他的腦袋上,登時鮮血如注,流得滿臉都是,
“滾。”凌紅風一般地嘶吼,“你給我滾。”
出血了,
圍觀者便不會再看戲,
麥長青的家屬忙不迭拉住發瘋的凌紅,陳雪琴則掏出紙巾替陳逸飛拭擦傷口,並拉着他的手臂往外走,勸說道:“哥哥,我們先回去吧,等凌姐氣消了再來告罪,你再不走她會打死你的。”
陳逸飛滿眼愧疚地看了凌紅良久,方纔幽幽嘆息,轉身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陳逸飛走了,靈堂卻持續着熱度,直至凌紅再度脫力暈厥,才被人擡走,
林澤等人表情複雜地看完這場悲慘的戲碼,相互對了一眼,良久說不出話來,
陳雪琴送陳逸飛上車,自己坐在駕駛座驅車離開,一面驅車一面給陳逸飛遞紙巾,後者卻說道:“專心開車。”
陳雪琴點頭,但開了一會,她又偷偷瞟了陳逸飛幾眼,柔聲問道:“哥,你會怪凌姐嗎。”
“不會。”陳逸飛拭擦着額頭上的血水,輕輕搖頭,
“唉,,咱們家現在欠她一條命,以後該怎麼還啊。”陳雪琴嘆息道,
陳逸飛聞言,只是沉默,
“不如,。”陳雪琴忽地開口說道,“哥,不然你當孩子的義父吧,麥哥哥是替你擋刀死的,你當孩子的義父,並好好教育他,也可以算是報答麥哥哥了。”
陳逸飛微微一愣,旋即苦笑道:“這個要你的凌姐姐答應才行,她現在恨不得殺了我,又如何讓我當她孩子的乾爹。”
“這個交給我來做,等凌姐姐氣消了,我去勸她。”陳雪琴躍躍欲試道,
“我親自去吧。”陳逸飛眼眸中不經察覺地掠過一絲異彩,說道,“只有這樣,才能贖我的罪。”
“嗯,這樣也好。”陳雪琴輕輕吐出一口濁氣,專心駕車,
陳逸飛則是微微將目光挪到窗外,陷入沉思之中,
……
凌紅在牀上足足躺了數個鐘頭才醒來,她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追問母親追悼會辦得怎麼樣,知道很順利之後,她強撐着起牀,不論母親如何勸說,她也不願繼續休息,
“媽,我沒事。”凌紅臉色煞白地搖搖頭,“你放心,我會控制自己的情緒,不會再亂來了。”
母親滿面心疼地瞧着女兒,正要說什麼,卻是喉頭一哽,忍不住哭了出來,
女兒的命爲什麼這麼苦,爲什麼剛生了孩子,老公卻走了,
老天,你真要折磨死我女兒才甘心吧,
商界女強人的凌母轉過頭,不願讓女兒瞧見自己哭泣的樣子,
凌紅卻從背後抱住疼愛她的母親,輕聲道:“媽,我沒事,我是您的女兒,我是凌家公主,什麼事兒能打倒我,長青不在了,我難道不能一個人養活孩子嗎,您的女兒,是那種經不起打擊的人嗎。”
“一個人。”凌母心頭一震,不可思議地盯着女兒,“雖然長青才走,媽說這件事兒不合適,可你…”
“媽。”凌紅面露堅毅之色,一字字說道,“此生,我心裡只容得下長青。”
……
午餐時間,凌紅一個人跪在靈臺前,目光溫柔憔悴地盯着遺照中的丈夫,輕聲說道:“長青,之前我說你要是陽-痿了,我會給你戴十頂八頂帽子,其實我是騙你的,我那麼愛你,怎麼會給你戴綠帽呢,你這麼信任我,我怎麼捨得欺騙你呢。”
“你自尊心那麼強,我要是鬼混,你肯定會氣得從棺材裡爬出來找我算賬吧。”
“你放心,我會爲你守寡的,以前我不介意男人偷偷打量我,以後誰敢偷看我,我會挖了他的眼睛。”
“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咱爸媽,你走了,但我還在,他們沒了兒子,但還有我這個女兒,我會幫你盡孝道的。”
“長青,你知道嗎,兒子好像你,大眼睛,眉毛濃濃的,以後肯定是個帥小夥,等他長大了,我會告訴他,他爸爸是個講義氣夠哥們的好男人,是個肯爲老婆做任何事兒的男人,是個,。”凌紅控制着語調,柔聲道,“長青,兒子叫麥至誠,我喊他誠誠,雖然他還不會說話,但我知道,他是能聽懂的。”
“可是,爲什麼要他誠實呢。”
“你那麼誠實,那麼講義氣,爲什麼會被兄弟害死。”
“我不是跟你說過嗎,他很危險,不能接近,會害死你的,爲什麼你不肯聽我的。”
“我不會放過他,他害死你,我要他百倍償還,要他絕望的死去,要他承受人世間最痛苦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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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另外2章會在12點左右放上來,嗯,先去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