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樹坡在哪裡,甄男不知道,但估計應該不難找,否則龍葵不可能安排這個見面地點。甄男不及多想,穿過人羣,順着龍葵遁去的方向,一路追擊了下去。走不多遠,迎面撞見一隊巡邏的皇衛,甄男不敢耽擱,落下地面,施展出隱身瞬移術悄然通過,纔再度御風疾馳。
逢溝跨溝,遇山翻山,甄男取直線向南,出去約有二十里的樣子,眼前又是一道緩坡,坡頂呈品字形生有三棵古鬆。
三樹坡,是這裡麼?甄男放緩了速度,邊向坡頂走邊留意觀察。人影一閃,龍葵從樹後繞了出來,腋下夾着欽謦。此時的龍葵,已恢復了本來面目。
“小子,跟我來!”僅是打了一個照面,龍葵便起身向坡頂御風而上。
甄男別無選擇,只得跟上。翻上坡頂,下面是一條寬達五六裡的深溝,一條大河穿溝而過,河面寬闊,一派波光粼粼。下到溝底,一直來到河邊,龍葵終於落下身形,將欽謦擲在地上,轉身面對甄男。
龍葵負手而立,冷冷道:“小子,自封穴道。”
“可以!”甄男面露微笑,一派風清雲淡,答應得痛快卻不動手。
“小子,還不動手!莫非想逼老夫親自動手?”龍葵咬牙道。
“免!”甄男豎起一隻手掌,冷笑道,“嘿嘿,龍葵,你的雙手血腥味太重,別玷污了老子的清白。”
“小子找死!”龍葵低喝聲中,聖元陡然外放,威壓澎湃而出。
甄男面紅耳赤,身子連晃三晃才重新站穩,強笑道:“龍葵,老子就要死了,就要被你活活吞了,這種時候你居然還指望聽老子說幾句好聽的,未免太天真了吧?”
即便龍葵未全力以赴,但聖丹境巔峰的巨大威壓面前,換做普通的金丹巔峰,此刻恐怕已經坐地上了,不過甄男所結金丹,無比純淨和凝實,聖境初顯,相當於準聖丹境,倒不至於如此狼狽。
“不錯!”見甄男居然強撐不倒,龍葵兩眼閃爍着興奮和貪婪的光芒。
不愧是淨靈之體,果然奇妙得很!龍葵收了氣場,上下打量甄男,猶如看一盤美味的飯菜:“小子,既然不願讓老夫親自動手,那你乖乖自封穴道。老王保證,可以給你個痛快的。”
“不忙不忙,你先放了欽謦,等她平安離開,我才能安心去死。”甄男談笑自若。
龍葵手撫下頜,目露疑惑,顯得若有所思。心理素質好的他見過不少,但像甄男這樣死到臨頭仍能如此淡定的卻絕無僅有,這不太正常,難道他有什麼依仗?
龍葵擡頭環視四周,一河東去,兩岸夾峙,這個地方他事先踩過點,沒什麼異常,更不可能有埋伏。低頭再看欽謦,除了眼珠亂轉,仍然渾身不能動彈。
龍葵的視線最終返回甄男身上,不由一陣自嘲,心道:“龍葵啊龍葵,你也太謹慎了,這小子是有點異能,但金瞳、瞬移之類的東西,在自己絕對的實力面前等同兒戲,又何懼之有?這小子不是傻就是摸不清狀況,大概以爲仗着那點天賦可以從老夫手上逃走吧!真是癡人說夢!”
甄男見龍葵眼珠亂轉,唯恐他反悔,冷冷道:“龍葵,你好歹也算有身份的人,你說過用我換欽謦的,如今我已經來了,你不會言而無信吧?”
“龍某何等人物,說過的話豈能不算?”龍葵已然疑慮盡去,擡手打出一道聖元,隔空解了欽謦麻穴,“去吧,龍某給你們時間,讓你們臨死道個別,但記住別考驗老夫的耐心。”
龍葵這麼做,決非出於什麼好心,更與什麼信守諾言無關。他這種人,殺人無算,身上已找不到人性了,更遑論忠孝禮義信,但他仍這麼做,自有這麼做的道理。他要最大可能消彌甄男內心的怨毒之氣,如此在他吞噬甄男時受到的反噬就會最小,效果當然也會最佳。
欽謦經絡剛通,腿腳不太靈便,撲向甄男時踉踉蹌蹌差點栽倒,被甄男疾趨幾步雙手扶住。
龍葵與甄男二人的對話,欽謦一句不漏聽在耳中,又感動又悲憤又傷心,那真是百感交集,身子都軟了,幾乎站立不穩。甄男半摟半抱,將欽謦帶得離龍葵稍遠些。
許仙與白娘子生死話別,當然要遠離劊子手法海,這個舉動再正常不過。龍葵也不阻止,做冷眼旁觀,心裡卻在計算距離,假如甄男與欽謦離開了其雷霆一擊的打擊範圍,他當然會阻止。
欽謦將甄男抱得死死的,頭埋在胸前,泣不成聲,嗚咽中斷斷續續反覆幾句:“甄大哥,我不讓你死,要死一起死!我不走,決不讓你一個人留下!”
必須說服欽謦離開,前提是必須讓她冷靜下來,恢復起碼的理智,但又不能做得太顯眼,以免引起龍葵的警覺。甄男手掌輕拍欽謦後背,不住輕聲安慰,終於,欽謦止住了悲聲,伏在甄男懷中乖巧得像睡着了。但其實,是甄男點了她的麻穴,只維持她腦子清楚,以便能說服她按照自己的吩咐去做。
“乖,龍大人是不會殺我的,就是有點事要我幫忙,他是擔心我不答應,才假裝威脅。你就放心走吧,我不會有事的。”
龍葵聽到的這段話是甄男講出口的,但他卻不知道還有一段話是甄男用傳音入秘直接傳到欽謦腦中的。
“欽謦,別忘了我有斬魂刀,這是福婆婆送給我的秘密武器,是用來對付血煞王的。斬魂刀下,血煞王尚且莫能御之,龍葵又算什麼?不過,如果你留在這裡,我肯定不能全副身心投入戰鬥,到最後咱倆很可能都得死,所以,你必須先離開。”
甄男將欽謦從懷中扶起,眼睛對眼睛,正色道:“龍大人不會殺我的,你明白了?”
欽謦用力眨眼,甄男清楚她已經領會了自己的意思,掌心金元暗吐,欽謦身體微微一震,重新活動自如,猛然向上一撲,香脣印了上來。
溫軟香甜,甄男不覺心猿意馬,卻突然嘴角起了一陣巨痛。
“哎喲,你幹什麼?”甄男手捂冒血的嘴角,好像缺了一小塊。
“疼嗎?”欽謦伸手撫過來,雙目含淚,“甄大哥,你如果死了,我絕不獨活!但我怕死後不能與你合葬,所以咬下一塊替你,這樣即便死了,我們也能同穴了。”
甄男被深深觸動,鼻中一酸,眼底泛起一層霧氣。
暗運金元,被咬掉的嘴角立刻恢復如初,甄男強作歡顏道:“一點也不疼,你看,已經好了。”
“可是……”欽謦兩眼噙淚,說不下去。
“傻丫頭,誰也死不了,趕緊走,一直向北,找到赤眉他們,然後等我回去。”甄男手扶欽謦雙肩,輕輕向外一送。
話雖如此,但聖境巔峰的恐怖他剛剛領教過,能不能活下來,他根本沒底氣。也許,此別就是永別,甄男此刻內心一片苦澀,但偏偏還得強裝笑顏。
“甄大哥,保重!”欽謦先後退三步,然後一轉身,御空而走,再沒回頭瞧一眼。
“啪!啪!”龍葵鼓掌,譏誚道:“多情自古傷別離,更不堪生死相棄。”
“嘔!我呸!”甄男惡狠狠吐了口吐沫,“龍葵,閉嘴吧!你的心是冷的,血也是冷的,你沒資格談論什麼人間溫情,說實話,這麼好的詩,從你嘴裡說出來,怎麼就那麼臭,夠本少爺噁心一輩子的!”
“呵,年輕時,老夫也曾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可是……”龍葵本來好脾氣地笑着,突然變得疾言厲色,“這個世上,什麼親情友情愛情,通通他媽的是騙人的,唯有實力,知道嗎?唯有實力,才能帶給你一切,才能讓你掌控自己的命運!”
“一個將死之人,告訴你這些道理又有什麼用?呵!”龍葵突然又詭異地笑了,“小子,摸摸你的手,摸摸你的臉,細皮嫩肉的對吧,還有那個對你一片癡情的小丫頭,嘖嘖,催人淚下啊!可是,這個世界本來就是無情的,這些東西的存在蠱惑了追求大道者的心,所以,這些在你們眼中所謂的美好,老夫要通通摧毀,還世界本來的冷酷面目!”
摧毀世間一切美好?這算哪門子理論?甄男瞠目結舌,感覺眼中的龍葵是如此變態,因爲命運多舛而導致三觀不正的變態!
不,不僅僅是變態,還有變形!龍葵突然伸出血紅的舌頭,那舌頭迎風就長,眨眼間已變形得如同一條一人多寬的長長的腥紅地毯,從龍葵口中,橫亙而來,只通甄男腳下。
“甄男,上去吧!”龍葵的聲音因口中延展出一條巨舌而變聲變調,“你會融化在溫柔鄉中,從此再沒有痛苦!”
龍葵的氣場如同一束燈光鎖定了甄男,令他動彈不得,同時龍葵的聲音中有蠱惑之魅,令甄男對那散發出腥臭的地毯狀舌頭竟然生出嚮往之心,彷彿那是一條幽徑,真的直通溫柔之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