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時,我和赫連沉玉、騰遠山三人都是一身勁裝,一齊策馬來到了邊陲軍騎兵平時訓練騎射功夫的場地。
赫連沉玉從昨兒我允了他之後,便一下子精神了起來。晚上在牀上簡直妖得像是個蛇精,第二天早上起來又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樣子。
……
他一身月白色錦衣,腳蹬打了玄鐵底兒的赤金靴,一頭殷紅髮絲被整齊地綰了起來,那修長的身姿在微寒的春風中,越發顯得俊俏英氣。
身下騎的是我先前跟騰遠山一對兒的那匹追電赤血馬,我自己從軍中的馬營牽了匹西域品種的雪玉獅子馬出來,論起神駿,倒也不比追電赤血馬差多少。
三人在弓架前下了馬,那檀木架上,掛滿了一張張長短不一的強弓。
從左到右,按照了從輕到重的順序。
最輕的自然是什麼青木、桑木做的弓,之後上了六十斤的那便是軍中一流弓手才能拉開的強弓了。
赫連沉玉的目光卻直接越過了六十斤的標碼,反而投向了最末尾的一百二十斤蟒筋硬弓。
“一百二十斤的?”我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
赫連沉玉轉頭望了我一眼,終於無聲地搖了搖頭,一伸手,卻握住了僅在一百二十斤之前一個標碼下的,百斤拓木牛角硬弓。
“這把?”我笑了笑,見他點頭,也就不再多說,遞給他一個有扣槽的鐵扳指,輕聲道:“軍裡沒有什麼金絲指套,這玄鐵扳指也不錯了。戴上吧,別傷着手。”
赫連沉玉將扳指套在指上,那雙重瞳看着手裡的牛角弓,竟然隱隱閃過一絲悸動的色澤。
我見狀也不多言,只是微微退開了一步。
赫連沉玉從一旁的箭筒拿起一隻雁翎箭,他輕輕吸了一口氣,再次擡起頭時,凝眸前望,那神情只能讓我想到四個字——氣、定、神、閒!
雙膝微分,腰腹輕收。
拇指外蹬,小指卻裹緊。
這開弓的手法,乾淨利落,簡直無可挑剔。
只聽弓身崩的一聲堅實響聲,百斤的牛角弓一下子就被他拉成滿月狀。
修長的手臂向後,脊背筆直,那雙重瞳貓一般微微眯起,神情卻是近乎平和的。
“波……”的一聲輕響,他修長的手指外揚鬆弦。
雁翎箭閃電一般脫弦而出。
因爲速度太快,力道太勁,竟然彷彿帶出了一聲刺耳的箭尖刺破空氣的銳響。
剎那間,雁翎箭便遠遠地落到地上。
赫連沉玉也不多言,翻身上馬,追電疾馳幾步便到了百步開外的楊柳樹之下。
我和騰遠山動作也不慢,片刻之下便到了他身側。
赫連沉玉張開手掌,掌心上那極爲碩大的楊柳樹葉片,竟然生生被洞穿了。
我一時之間也有些愣了。
百步穿楊,神射也不過如此。
“中。”赫連沉玉眯起雙眼看着我,輕輕吐出了一個字。
那瞬間,竟然真的是那般神采飛揚,顧盼風流!
……
“單單一箭在戰場上也定不了勝負。”我哈哈一笑,頓時也來了興致:“赫連皇子的連射功夫呢?”
“王爺莫非要上陣試試?”赫連沉玉微揚眉宇,手中牛角硬弓搖了搖。
“也行。”我順手在場邊的兵器架上撈起一杆長槍,橫在胸前:“那我們怎麼個試法?”
“沉玉一人對陣王爺和騰總管。”他一開口就是狂妄的話語。
我看了一眼騰遠山,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太託大了吧?”
“沉玉不是託大。”他語聲溫軟,卻絲毫沒有讓步的意思:“王爺和騰總管雖是兩人,但卻不可近沉玉百步之內,沉玉卻可策馬前行。當年我們戰場上也是如此,沉玉極少近身廝殺,但看王爺和騰總管閃躲功夫如何了。”
我一聽也覺得有趣,於是便轉頭看向騰遠山,探尋似地開口:“遠山?”
“好。”他鳳眸裡神色沉穩,也不多說,就是簡簡單單地吐出了一個字。
……
這校場爲了歷練騎射功夫而建,當然是極爲寬敞的。
退開了百步,跑馬的範圍還是大得很。
我跟騰遠山策馬並行,我手握長槍,他腰畔的長劍卻還沒出鞘。
赫連沉玉在百步開外,單手穩穩握着牛角弓。
馬鬢邊掛着箭筒,只不過筒裡的箭已經改成了軍士們訓練之時爲防誤傷被磨鈍了箭頭的雁翎箭。
我□的雪玉獅子馬,似乎也感受到了緊張的氣氛,肌肉都微微緊繃了起來。
我緊緊握着玄鐵槍桿,心裡卻忽然覺得熱血澎湃起來。
男兒本該如此,戰場走過一回,纔算是頂天立地。
赫連沉玉先是微微退了兩步,可是頃刻間,就是全力催動□追電赤血馬。
那馬是御賜的神駒,全力一躍,足足奔前了五六丈,硃紅色鬢毛都在風中被吹了起來,簡直如同猛虎出閘般威勢驚人。
騎、射。
赫連沉玉的御馬之術,同樣是那般的純熟驚人。
“退。”身旁的騰遠山忽然沉聲道,一扯繮繩,拍馬就是回撤。
我跟他步調一致,卻在回身的最後一瞄間,看到赫連沉玉張弓搭箭,彷彿不用瞄準一般,放肆地縱馬前行。
一聲弓弦輕響,旋即便只聽雁翎破空之聲越來越近。
就在下一瞬間,已經拉開距離的騰遠山忽然橫身勒馬,□追電駿馬揚蹄,激起陣陣塵土。
“嗆啷”一聲龍吟,他腰畔碧水長劍閃電般出鞘,幾道寒光閃過,那雁翎箭已經被削成了幾截落在地上。漂亮!”我口乾舌燥,只能高喝一聲表達我心中的意思。
騰遠山回眸微微一笑,兩個人並肩策馬疾馳。
赫連沉玉幾個縱馬,已經神速趕了上來,他策馬急行的同時卻俯身一抓箭筒。
再起身的時候,手上夾了三支箭,在馬背上乾淨利落地左右開弓。
崩崩崩三聲弓弦振響。
眼中三道雁翎箭已經如流星般飛速射來。
“我來。”我驅馬向前,抓準了時機,回身就是一槍,寒鐵槍尖直對第一支箭。
旋即槍身橫轉,掃字訣,剩餘兩隻利箭已經被槍身給橫掃了下去。
“王爺好功夫。”駿馬疾馳,騰遠山坐在馬背上卻依舊穩穩當當,連呼吸都不見絲毫急促,溫溫潤潤的鳳眸裡也劃過了絲亮麗的神采。
“再來。”我哈哈一笑,握緊繮繩,驅馬繞着校場的邊緣,卻始終跟赫連沉玉相隔一百多步的距離。
戰場上千變萬化,自然就不如此時瀟灑自如。
萬馬奔騰,卻未必就有此時單騎走天下的豪邁。
那邊赫連沉玉隱隱是露出了個笑容,再一探身,指尖已經夾了五隻箭。
“王爺小心,天蛇八射。”騰遠山的神色微微凝重了些,緊緊地盯着赫連沉玉手裡的五箭。
赫連沉玉縱馬疾馳,那弓被拉得滿滿的,即使隔着這麼遠,都彷彿能看得到他手臂上有力流暢的曲線。
眨眼間,五箭齊發,那弓弦震顫的聲音彷彿都連在了一起。
三箭取騰遠山面門胸口和下腹三處要害,另外兩箭卻是筆直射向我的胸前。
看得出來,這次他是拿出真功夫來了。
不說別的,單是這近乎連在一起的精準五箭,全天下就沒多少人能做到。
騰遠山無暇多說,那流淌着碧華的長劍猛地豎在身前,微微一動手腕,長劍便如靈蛇一般被抖出了三道彎,赫連沉玉的連着三箭竟然都被他不差毫釐地擋了下去。
我這邊的兩箭稍微慢了些,長槍霸氣萬分地直指,跟箭尖對上,另外一箭卻被我順手用內力劃了個半圓,握到了手裡。
形容起來的確緩慢,可是就是那電光火石間,我還在接他的兩隻連射雁翎箭,卻堪堪看到赫連沉玉身子挺直,靴尖輕輕一踢掛在馬鬢旁的箭筒。
三支箭嗖的一聲銳響從箭筒中沖天飛起。
他一個擡手,利落抄起兩隻箭,崩崩兩聲,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便直取我身前面門兩大要害。
我此時正是舊力已去,心力未生的時候,剛扔開方纔那兩隻箭,新的兩隻已經近身了。
勉力一提氣,槍桿還是被我強橫地再次拉了起來,一橫當胸,胸前的箭尖被擋了下去,可是隨即,我只覺得虎口一痛,長槍便再也握不住了,一聲巨響落在了地上。
騰遠山拔劍,碧光一閃,已然把直射向我面門的雁翎箭削成兩截。
可是我卻震驚地看到第三隻箭,已經出現在了眼前。
是的,天蛇八射。
這纔是第八隻箭,第八射。
方纔赫連沉玉踢出了三支箭,他伸手抄下來兩隻箭,還有最後一隻從空中落下,卻剛剛好落在牛角弓的弦邊,那位置和時機的搭配,只能用妙到巔峰來形容。
整個過程,他甚至不需要去看一眼空中落下來的雁翎箭!
騰遠山爲我擋下射向面門的箭,我自然也就緩下手來,伸手一抄,已經把第八隻箭握在了手裡。
只差毫釐。
我看着已經放下硬弓,緩緩驅馬過來的赫連沉玉,心裡也不由浮起一絲佩服。
剛纔的第八隻箭。
倘若不是騰遠山在我旁邊,我無論如何,也躲不過。
赫連沉玉,先前別人說他是山海關以南第一神射,如今我看來,恐怕這偌大神武大陸,單論弓馬騎射四字,無一人敢稱是他之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