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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竹軒的院子倒是非常整潔，碎石小道上的殘葉都被掃了開來，一幅精心收拾過的樣子。
我倒是不急，慢條斯理地沿着蜿蜒的小道走到了小樓前時，那個白衣的小侍顯然已經等了多時了。
我擺了擺手，示意他不用跟着伺候了，然後便自己推門進了屋。
那邊得了消息，已經弄得燈火通明的，外室的桃木方桌上擺滿了精美的菜餚，碗碟都放得整整齊齊的，顯然是沒人動過。
我這一進門，就見到了那個急急忙忙湊上來的小東西。
裴小染一看就是仔仔細細地修飾過，大概是記得我不喜歡太豔的衣服，便只穿了套素藍色的輕衫。
但是一頭柔軟的髮絲卻是精心地綰了起來，用玉簪束着。
那對兒尖尖的小狐耳，單薄纖巧，白皙的耳垂上還帶着我送給他的烤藍的蓮花耳環。
……
“王，王爺……”
他被我不冷不熱地盯了一眼，一下子嚇得停在了那兒，再也不敢往前湊，只能可憐巴巴地看着我小聲喚了句。
我也不說話，只是上上下下地又打量了一會兒，才漫不經心地問：“還沒吃？”
“嗯……”他擡起頭，一雙小鹿似的杏眼怯怯地看着我，似乎是在努力地想要討好我：“小染，小染等着王爺……”
“嗯。”我撩起了袍角坐在正位：“你也坐吧。”
他猶豫了一會兒，卻小心翼翼地捱了過來，小聲道：“還、還是小染伺候王爺先用吧……”
少年的身上還帶着沐浴後淡淡的香氣，就這麼湊了過來，甚至讓我隱隱感到他身上暖烘烘的溫度。
我伸手把本該他坐的桃木凳往我身邊拉了過來，然後才淡淡地重複了一遍：“坐吧。”
他也不敢再不聽話，於是便乖乖地坐了下來。
我拿起銀筷夾了塊脆香鴨皮放到嘴裡，慢條斯理地咀嚼了半天，才終於轉頭看向有點不安地坐在一旁的裴小染：“我走的這段時間，你有沒有好好吃東西？”
“有。”他輕輕點了點頭。
“可是你瘦了。”
我的語氣並沒有什麼不快的成分。
可是裴小染卻像是被欺負了又不敢說出口的小狐狸崽似的，眼圈都一下子微微紅了起來。
“怎麼了？”我沉默了一下，最後還是放下銀筷，低聲問。
他也不說話，就是可憐巴巴地擡頭望着我。
“我也吩咐過賬房，若是你想要什麼，他們都會給你……不至於過得不好吧？”我的語氣不溫不火的，雖然不能說是冷漠，但是也沒什麼溫柔的成分。
“小染沒多要過銀子……王爺……”他有些着急，輕聲辯解了一句。
“這個是在外頭買的吧？”我從寬大的袍袖裡掏出那個裝着糕點的小小檀木盒，輕輕地放在了桌上。
“這……這是……”他看到木盒一時之間有些發愣，接着才慌張地擡起頭：“王爺，小染……”
“我沒怪你。”我微微放輕了語氣：“只是問問。”
裴小染聽了最終只能垂下頭，小聲道：“是，是從外面墨記買的……府裡的東西，騰總管什麼都有……小染，小染怕騰總管看不上……”
我重新拿起了筷子，忍不住搖頭微微笑了笑，低聲道：“送了騰總管，也不想想沒了銀子之後，拿什麼討好我？”
裴小染黑中汪着深藍的杏眼怯怯地看着我，柔潤的嘴脣動了動，一雙手卻忽然之間緊緊抓住了我的袍袖。
“嗯？”我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王爺……小染知道錯了，真的知道錯了……”他清亮的聲音有些顫顫的，抓着我的手臂都在發抖，可是還是努力鼓起了勇氣看着我：“王爺就，就饒了小染吧……”
“我有罰你麼？”我轉過頭，平靜地看着他說。
裴小染一下子愣住了，似乎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
“平心而論，你要什麼我都給你，你生病不吃東西我餵你，在這府裡你過得也算不錯，不是麼？”我的語氣淡淡的，又重複了一遍：“你覺得我有罰你麼？”
他柔潤粉嫩的嘴脣顫抖着，似乎是想要說什麼，但是根本說不出口。
我也不催他，也沒有把他甩開，卻一句話也沒有多說。
過了良久，只聽“撲通”一聲，他已經跪在了我面前，一雙杏眼裡涌上了哀哀的水汽。
抓着我袍袖的動作越發用力了些，彷彿是抓住了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一般。
“別跪了，起來吧。”我動了動手臂，溫聲道。
“王爺……嗚，小染是笨……可是小染知道王爺不高興……”他生怕我把他甩開，用了全身的力氣抱住我的手臂，嗚咽了起來：“王爺是沒有罰，可是也再也沒像，沒像以前那樣了……小染好想王爺……”
“不一樣了，王爺跟以前不一樣了……”他趴在我的膝蓋上，聲音抖得厲害，努力地想要把自己的意思說清楚：“小染心裡難受，這一陣子都是……聽說王爺回來，可是，可是等了兩天都沒見着王爺，實在是等不下去了……”
“起來吧，地上涼。”我微微俯下了身子，摟着他細窄的腰肢把他拉了起來，沉吟了一下，到底還是把他細瘦的身子拉到了懷裡。
他的確是瘦了。
以前也不重，可是那時候坐在我身上，還能感受到那麼點兒分量。
可是如今，還真就像是隻撿來的野貓野狗一般。
“真傷心了？”我把他的小臉擡起來，輕聲問。
“嗯，嗚……”他使勁點了點頭，小鹿似的杏眼委委屈屈地看着我。
“爲什麼這麼傷心啊？”我像是哄小動物一般地循循善誘。
“王爺……”他忽然豁出去了似地使勁往我懷裡擠：“別，別就這樣扔了小染……求你了王爺……小染什麼都能改，嗚……小染真的能改……”
“小傻瓜，我不會扔了你的。”我拉了拉他尖尖的小狐耳，輕聲道：“都抱過你了，無論如何，這王府裡永遠都容得下你。別難過了，我待你比待府裡其他寵侍要好得多，不是麼？”
他杏眼裡泛起了淚光，使勁搖了搖頭：“不、不是的王爺……小染不知道，不知道該怎麼說……小染不想要，不想要銀子……嗚，王爺……”
“那是想要這樣？”我忍不住輕輕笑了笑，伸出手使勁掐了一下他的小狐耳。
他的身子不僅敏感地顫了一下，一雙小鹿似的杏眼淚汪汪地看着我。
大概是因爲還是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心裡的感受，連帶着眼神都那麼委屈。
我嘆了口氣，輕輕親了一下他溫軟粉嫩的嘴脣。
他那雙淚光漣漣的杏眼，一下子泛起了絲溼潤的霧氣，看着我的眼神，終於慢慢漾起了期待希翼的神色。
“小染。”我微乎其微地搖了搖頭，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站起身，輕聲道：“你吃吧，我不太餓，便先回去了。”
他一下子愣住了，神情彷彿是從天堂忽然之間跌下了地獄，剛剛被我親過的嘴脣有些發顫，那對兒尖尖的小狐耳也沮喪失望地垂了下來。
他呆呆地看着我整理了一下長袍，然後一路跟着我到了門口，終於還是鼓起勇氣，怯怯地開口了：“王、王爺你……你不在小染這兒過夜麼？”
被他用那樣剔透中帶着期待的眼神看着，我覺得我真的只能用盡渾身的意志，才能勉強平靜地開口道：“今兒就不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說完之後，我就直接轉過身，邁出了屋門。
眼角的餘光看到的最後一個畫面，就是裴小染穿着精心準備的素藍色輕衫，站在滿桌子還沒有動的飯菜前，只是呆呆地愣在原地。
走在寂靜的碎石小道上，我終於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剛纔低頭親他的那瞬間，我彷彿已經隱隱找回了以前，想要把他寵到天上去的感覺。
其實在燕雲京的時候，並不是不想他的。
只是心裡還是在告訴自己，有些東西，真的不應該、也不能回頭。
於是刻意把他小小的，軟弱的身影從記憶力撇掉。想雲深，想遠山，惟獨拉下了他。
有時候想，或許我真的是個很殘忍的人。
佔有享受他青澀年輕的身體，卻不允許他有着那個年紀特有的軟弱和遊移。
我知道他會一個人坐在這個小小的房間裡，一遍遍地、絞盡腦汁地想着自己到底錯在了哪裡，然後可憐巴巴地等着我回來，等着我來抱他。直到再也等不下去的時候，去求騰遠山。
那樣卑微而可憐的身影，我只要一想像，便會有些心酸。
可是骨子裡，我依舊是那個自私的蘇燁。
發生了那件事之後，即使是再微小的一件過錯或者傷害，我都需要用百倍的心血去熨平。
裴小染，他早已經在我的心裡悄悄地佔下了一個位置。
或許不是那麼驚天動地，可是他就是在的。。
即使只是安靜的，軟弱地畏縮在最角落——可是想起來的時候，便還是會感覺到當初那讓我心動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