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西南邊陲, 月華大軍駐紮在一片草地外,此地名爲一線谷,卻並非峽谷, 而是一處盆地。
四周皆是冰山, 無處藏人, 也很難攀巖, 既可以避免被敵軍包圍, 又能抵禦寒風,是最佳的駐紮之地。
此時的主營內,以鄭婁生爲首的月華領將, 圍在一條長形議事桌前,看着桌上攤開放置的三張明黃色卷軸, 良久無言。
短短一個時辰, 已經有三份聖旨送來, 且聖旨所書都是不同的旨意,其中有兩份聖旨, 是完全相悖的。
其一,要求大軍立即撤退,不能與北疆硬碰硬。
其二卻是嚴令大軍死守,必不能讓北疆有片刻放鬆的機會!
其三則是請二位皇子回朝。
南宮若塵被封沐王,在這邊境, 將士們卻依舊是以四皇子相稱, 四皇子離營多日, 不是沒有人察覺過這一點, 但上位者沒有追究, 他們自然也不敢多問。
加之此前接連打了勝仗,將士們激動不已, 自然也沒人去管四皇子的行蹤。
可此時要送皇子回朝,卻只找到了祁王一人。
三份聖旨,由帝王親信傳旨,可傳旨之人,卻很難辨出真假。
“將軍,這聖旨……”
剛有人開口,鄭婁生擡眼看過去,那人便立即閉了口,只是他話中之意,在場的人都很明白。
鄭婁生道:“傳旨太監何在?”
一人答:“傳旨的大監,都被安置在儲物的營帳內。”
說是安置,其實就是看守。
三份聖旨,三位大監,且生的是一般無二,連久居溧陽的鄭婁生和長居宮中的大皇子都不能分辨出誰真誰假,但三人的相像,正說明了聖旨只有一份是真。
不知道哪份聖旨是真的,自然不能接下旨意。
不能分辨哪位大監是真的,自然也不能一概以禮相待。
鄭婁生盯着聖旨看了良久,開口道:“即刻擬出奏疏,送至溧陽,在明確陛下真正的旨意之前,好生照顧三位傳旨的大監。”
“那軍隊……”
“繼續進攻,衝出一線谷,和離洛大軍會盟。”
營帳中衆將領面面相覷了半晌,齊聲應是。
遣散了軍中將領,鄭婁生一人坐在桌前,手指在一份聖旨邊緣摩挲,眼中明滅不定。
他怎麼會看不出來哪位大監纔是真的?
所謂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他一直在擔心着要求撤軍的聖旨會下來,也做好了抗旨的準備。
帝王昏庸,他爲守將,卻不能放任盟軍受損。
堅持進攻北疆,月華或許會有損傷,可若是因此撤軍,兩國結盟必然破裂,而北疆逐一破之,他們將毫無還手之力。
他不怕抗旨之後,回去溧陽將面臨的罪責,他怕的是聖旨一下,將士們強撐的一口氣會因爲國君的放棄而崩潰。
雖然他也想了幾個應對之策,卻也沒想到,會有人替他解決了這個難題。
假傳聖旨,聖旨不是不能造假,而是沒有人敢去造假。
三份聖旨,魚目混珠。
只是不知道會是誰的手筆。
他細心的將三份聖旨捲起,視線落在聖旨右下角的印章上,不由得微眯了眼。
“你何時仿的月華國的玉璽?”
離洛軍營中,南宮若塵看着月華軍中傳來的消息,同樣有此疑問。
蒼翊拿着邊疆特製的肉乾,正逗着趴伏在南宮若塵肩上的狐狸,聞言頭也不擡道:“仿造玉璽多麻煩?況且仿的玉璽,如何能騙過月華邊境所有守將?”
南宮若塵微愣:“聖旨上的璽印是真的?”
“璽印是真,但聖旨不是。”蒼翊道:“準確的說,送去月華軍中的三份聖旨,沒有一份是真的。”
“……”
他說的漫不經心,南宮若塵卻微微沉眸。
一國皇宮,就算是言冥那樣的高手,也不可能在宮中來去自如,可是璽印如果不是假的,它就只能是言冥潛入帝王的寢宮用他蓋了印,而言冥能潛入,必然是宮禁有所鬆懈,鬆懈宮禁的目的,不言而喻。
蒼翊見他自己猜出來了,也不再賣關子:“是皇宮裡有人信不過皇帝,就只能對他下手了,只是太過謹慎,反而讓人有了可趁之機。”
他將手裡的肉乾往前一拋,靈狐黑溜溜的眼珠子一動,迅速跳起用嘴接住,掉下的時候沒有踩穩,直直的從主人肩頭滑下去,又慌里慌張的伸出爪子勾住主人潔白的衣角,堪堪停在了半空。
蒼翊看的好笑,低頭拎住它的後頸,將它甩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靈狐已經不再嫌棄他了,離洛三個月的“單獨”相處,還是很有成效的。
南宮若塵看着眼前的一人一狐,無奈搖了搖頭。
“放心,他們要的是控制君王,不會殺了他的。”以爲他是擔心自己的父皇,蒼翊如是安慰。
不料南宮若塵卻說:“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什麼?”
“能干涉後宮宮禁,能輕易接觸到國君的人,皇宮裡只有一個。”
蒼翊:“……”
見他不語,南宮若塵直視他道:“繼後楚欣然,她便是與蒼離交易,要保我性命之人。”
“……”
把話說開了,蒼翊反倒坦然了,拎起靈狐扔到了一旁,上前將人摟住。
南宮若塵道:“知道了爲何不說。”
“……”
“怕我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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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翊深情的看着他,遲疑的點了點頭。
他確實擔心這人會自責。
安和公主的死,是他心裡解不開的結,而楚欣然的目的原本在他,如果知道楚欣然和蒼離交易是爲了他,而最終導致了南宮沐琳的死,他一定會自責。
南宮若塵和他對視半晌,微嘆了一聲道:“你不用爲我處處顧忌,皇妹之事,我……”
“我知道,戰場擂鼓也講究再而衰,三而竭,同樣的一件事,當然不會一直影響到你。”
蒼翊低頭輕笑,與他額頭相抵。
他的瑾竹,不會一直拘泥於過去,不會在同樣的痛苦中沉溺,蒼離越是用安和公主來打擊他,最終也只會讓他變得更加堅不可摧。
看着眼前只看着他的一雙鳳眸,感受着額頭上傳遞的溫暖,南宮若塵微微閉眼,原本還有些躁動的心徹底歸於寧靜。
而蒼翊近距離凝視着他纖長濃密的眼睫,低頭蹭上他的鼻尖,尋着他的脣瓣廝磨。
繾綣了片刻,南宮若塵睜眼道:“我想讓小麒回一趟頤都。”
他用的“回”字讓某王爺十分受用,當即應下。
此時正在營帳外搗藥的少年,冷不丁的打了個噴嚏,擡頭看了看四周,又低下了頭繼續搗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