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二、都靈侵攻戰(一)名爲古蘭森的牆
我,怨恨着我父親。
怨恨那個一直都不顧我和母親,總是一個人自說自話自作主張的男人。
我出生於一個貧窮的家庭,那時候的生活,真的很艱苦。然而我不在意,因爲我並不是孤單的一個人,我還有我的家人。
孩提時候,父親很疼愛我。隱約可以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父親哪怕家裡再窮,也會想辦法找出一些新奇的東西來逗我開心。而我的母親,是一個相貌平凡,但卻在我心中比誰都要美麗。她愛着這個家庭,默默地付出,不曾抱怨,她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女性。
這麼幸福的一個家庭,我還有什麼好抱怨的呢?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年幼的我,已經知道了很多或許城裡有錢人的小孩不知道的事情。
——但是,我的幸福,沒有持續太久。
我的父親,那個男人,開了一家咖啡店。
從此,他便把整個人都投了進去了,對家庭不聞不問。
這種忽如其來的轉變,讓我很費解,但是我一直都沒得到答案。
我跟他吵過很多次,就算說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也不爲過。那個男人從來沒有生氣過,這讓當時的我感覺到自己就是個傻子。於是我更加生氣了。
我們的關係,越來越僵,而這個時候,我認識了一個男孩。
“德里克,爲什麼你那麼討厭德里克大叔啊?”
“你不知道那個老混蛋的黑水到底有多難喝!我每次被灌下去的時候都難過得哭出來!可是他還是不收手!可惡!可惡!”
我們的對話,基本上都圍繞着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然而這個男孩某個意義上補充了我內心中的一部分缺失。
他,是我無可替代的一個摯友。
我們經常打架,打完之後累得趴在地上,然後忽然笑了起來。
那樣的日子,真的很快樂。
他從來沒有說過自己家的事情,甚至有段時間把我爸的咖啡館當做是他自己家了,我自然高興多了個玩伴,但是他不怕家裡人擔心嗎?
我問過他這個問題,他每次都一臉苦澀,沒有正面回答。
於是我也沒有再問了。
我經常幻想着自己是一個正義的使者,從邪惡的惡魔手中拯救世界。我們家很窮,咖啡館也幾乎沒有任何收入,於是經常接濟我們的鄰居們就成了我們的幻想對象。
“帕爾金嬸嬸!我長大以後,一定會做個很厲害的人,然後保護你們!”
“哈哈,小德里克真會說話。”
我知道,大人們從來都不會把我的話當真,我當時也沒想得太多,只是覺得,我想爲這些好人們,做些什麼。
有一次,我跟湯姆心血來潮,像是保鏢一樣經常跟在那些嬸嬸阿姨身邊,儘管這種遊戲現在看來很傻,但是當時的她們卻是很開心的摸着我們的頭,說我們了不起,誇獎我們。
那個時候開始,我便覺得,有什麼東西在我心中萌芽了。
由於經常跟在他們身邊,我通過大人們的談話接觸到很多東西,比如說誰家的大人受到了什麼了不起的人的欺負,種種事情,已經聽過很多遍了。
我當時無法理解,爲什麼那些了不起的人,爲什麼要做這樣的壞事?明明大家都是好人。我無法理解,便去問那些大人,但是他們的表情跟我問老爸爲什麼一定要開什麼咖啡館不管家人生死一個表情。
“大人,有很多煩惱呢,小德里克你還太早。”
這樣的話,我聽過無數次,但是那次我忍不住了。
不要太小瞧我好嗎,我將來會成爲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啊!我知道自己不管說什麼都沒用,於是氣得跑回家一個人躲在房間的角落裡面,幻想着自己以後長大了,狠狠地教訓那些壞傢伙的情境。
當時我的,只能這麼做。
貧困的生活很平凡,也很乏味,僅僅是爲了生存下去也不得不竭盡全力。但是我們都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我們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的。
爲什麼我們不得不接受這樣的對待……之類的想法,沒有。
大家一起,開開心心地過日子,就算有人向我炫耀什麼,我也不會羨慕。就這樣,平凡地度過一輩子,該多好。
然而那一天,一件事改變了我的想法。
村子裡來了一些穿着光鮮的人,他們看上去很難接近,僅僅是對上眼睛就有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很多夥伴都躲在屋子裡面,不敢出去。
他們衝進去了帕爾金嬸嬸的家,把帕爾金叔叔拉了出來,然後狠狠地打了一頓。帕爾金叔叔本來身體就不好,根本就經不起這麼折騰。
於是那個老是跟我講故事,笑着摸着我的頭的帕爾金叔叔就這樣被打死了。
彷彿已經滿足的外來人們重重地哼了一聲,然後指着帕爾金叔叔的屍體大聲喊道:“這個男人,在進城的時候,竟然對我們家的小姐起了歹心,做了很多失禮的事情……而你們看到了。這就是你們的下場!這就是你們這些低賤的,貧弱的平民的命運!老老實實過你們的生活,不要多事,也不要想着報復,你們,玩不起。”
就算過了那麼多年,我還記得那段話,還有帕爾金嬸嬸那心碎了的表情。
當晚,村裡面沒了平時的熱鬧,我媽還有很多人都到帕爾金嬸嬸的家安慰她,我也不例外。
我特意等待大家都走了之後,跟湯姆兩人來到了她家。
帕爾金嬸嬸似乎已經接受了這個現實,看到我們的到來很無奈地笑了一聲。
“孩子,謝謝你們,我已經沒事了……這是我們的命運。”
“命運?那是什麼?壞東西嗎?那麼我來幫你趕走它!然後把帕爾金叔叔帶回來!”
“對啊對啊!我們會保護你的!帕爾金嬸嬸!不要傷心!”
帕爾金嬸嬸沒有將我們的話放在心上,而是看着窗外,不知道對着誰說道:“這是,我們的命運,假如這個國家不改變的話,我們永遠都是這樣……所以,這樣就好了,謝謝。”
“那我們就改變這個國家啊!”
我懷着滿腔熱血地喊了出來。
“噢!約定了哦!”
“啊,約定了哦。”
帕爾金嬸嬸,恐怕當時只不過是爲了安慰我們,讓我們安心才那麼說而已。不過對於我們來說,卻是一個非常認真的約定。
“我相信你們以後,一定能夠改變這個國家,謝謝你們,然後回去吧,孩子。”
“嗯!嬸嬸晚安!”
“晚安!”
那一夜,我做了一個約定。一個當時我還不知道,影響了我一生的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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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煩人!”
希格諾有些疲勞地喘着氣,而佈滿破洞的城牆卻依舊被重重的金甲兵堵住,情況沒有半點好轉。
金甲兵當中,一個格外顯眼的銀甲壯漢持劍矗立,宛如一道不倒的豐碑。
“你的劍,純粹而滄桑……但是這份滄桑,也不過如此罷了,所以你無法突破我。”
這個男人沒有什麼特別的鬥氣,也不曾用過什麼強大的招式。但是每一擊都彷彿恰到好處,每一劍彷彿都帶着深厚的氣勢,有種無法撼動的錯覺。
“這位大叔,了不起啊。”
艾露擦了擦汗,忍不住感嘆道。
“你認識他?”
吼聲震天殺氣騰騰的攻城戰還是持續着,這兩人卻像閒聊若無其事地對話,缺少了幾分緊張感。
“啊,從我開始練劍的時候,我就時不時去挑戰這個大叔。但是直到我離開色雷斯位置,我都不曾贏過這個大叔一次。”
“雷澤哈爾的小丫頭,不知不覺到了那個境界了,不過僅僅是那樣還不夠的,那還無法擊敗我古蘭森。”
銀甲壯漢古蘭森外表看上去很成熟,但是無法判斷多少歲,僅僅是眉宇間便有股好豪氣沖天的男子味,如同一道巨大鐵壁一樣堵住了這兩個人的去路。
“這個男人跟在雷帝身邊很久了,可以說是雷帝的左肩右臂,爲雷帝統治色雷斯立下了汗馬功勞。”
“我不知道你們是懷着怎麼樣的信念打這場戰爭的……不過,假如說你們像很多戰事一樣利用種種猜測和推斷將陛下徹底推向對立面來激勵士氣的話,無疑是最便捷的手段——只不過,這對於你們來說或許有激勵作用,但是對於我們,卻是沒有絲毫影響。”
“難道雷帝沒有做過那些事情?”
“有人說,忠誠的人有時候會被看做成一條狗,有能力又忠誠的人就是一條惡犬。”古蘭森目光凝重地看着眼前這兩個少女,語氣變得異常低沉,“你覺得,我是一條狗,或者是一條惡犬嗎?”
對於雷帝,古蘭森可謂是絕對忠誠,這是全色雷斯的人的共識,甚至有人說,假如雷帝死去,古蘭森也會毫不猶豫地割斷自己的喉嚨。
——但是,從來沒有人認爲古蘭森是一條狗。
“古蘭森叔叔,你明知道不會有人這麼想的,爲什麼問這種多餘的問題?”
“那是因爲,我想讓你們知道,會讓你們不這麼想的,一半可能是因爲我的原因,一半,卻是陛下的功勞。”
“什麼意思?”
艾露看上去不太懂,但是希格諾卻似乎感覺到些什麼。
“那是因爲,這裡所有守城的人,包括我在內,都知道——那個男人,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男人。”
“忠誠?不,那是不對的,那不是忠誠。”
緊握着銀劍,古蘭森這個漢子雙眼充滿着悲壯的感情,兩眼噙着淚水,一步一步地走了過來,那種壓迫感,宛如直接作用在身體上一樣,一時兩人忍不住有種想後退的衝動。
“那是,發自內心,崇高的敬仰。”古蘭森的雙眼,只有悲傷和無奈,沒有想象中的狂熱,兩個少女忍不住在想是不是有什麼隱情。
“你們要是喜歡聊天的話,我也無妨,不過這樣下去,似乎是你們的不妙啊。”本來古蘭森的目標就是擋住這些人,能夠在語言上拖住他們也是一種辦法,但是古蘭森還是選擇了提醒他們。
“啊,說得對啊。”
艾露的劍在閃耀着雷光,而希格諾渾身也散發出淡淡的熱量。
“要上了!”
“啊!”
火焰和雷光,狠狠地撲向如同堅牆一樣的古蘭森,而古蘭森卻是一點也不在意,他的心思,還停留在那座大殿當中。
陛下,你永遠是古蘭森的陛下,無論何時,無論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