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六、老漢斯的最後一天
漢斯?拉爾夫回家之前再次檢查地牢的狀況。
提着老舊的魔法燈,如同幽靈般在黑暗的地牢中徘徊着的老漢斯不得不瞪大自己雙眼來看清楚每一個牢房的每一個角落。
這對於一個年過七十的老人來說是個不小的挑戰。
老漢斯不至於老眼昏花,但年月不僅讓他的腿腳變得不怎麼方便,還使他的視力漸漸衰退——就在最近,他發現自己看東西更加模糊了。
地牢並不是很大,但這裡面關押的都是重要的犯人,所以老漢斯不得不小心翼翼看清楚每一個牢房的情況。
本來,這並非是他的工作。在一個月之前,他被調到這裡,負責的不再是過去那些無關緊要的強盜小偷之流,而是這些被種種魔法關起來的重犯。上面並沒有解釋爲什麼要一個準備退休的老人去幹這活,但幫帝國看守了大半輩子牢房的老漢斯卻不如看起來那麼糊塗,他很清楚原因。
在大概一個半月之前,憑空出現在這個世界中,造成了極大危害的魔城被色雷斯的暴君以可以稱之爲奇蹟般的力量徹底消滅了。
這本應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情,但被送到魔城中作戰的軍隊卻再也沒有回來,他們的下場可想而知。魔城被消滅了,之前存在的問題現在依舊存在,但國家的兵力就這樣少了一塊,不得已之下所有年輕力壯的士兵都被抽調到空缺出來的位置,因此老漢斯不得不替代那些小夥子看守這裡。
而他會被調派到這裡的另一個原因,便是這裡堅固異常的牢獄和一重疊一重的防護膜法。老漢斯在這裡的作用,比起看守者更加像是保姆,他要做的就是每天檢查是不是存在幾乎只有萬分之一機率可能出現的意外和給這些罪大惡極的重犯送飯。
儘管如此,長年的習慣讓老漢斯一絲不苟的查看每一個牢房。沒一會兒,他便走到了最後一個牢房。
這個牢房距離其他牢房有點距離,三面是加固過的魔法牆,正面則是由特殊金屬鍛造而成的鐵欄。這種獨立牢房一般用於囚禁本身實力並不是很強,但在其他方面比較敏感的犯人。
而現在,被囚禁在這個獨立牢房裡的是半年前被送進來的梅西妮?托拉斯。
梅西妮?托拉斯是個只有18歲的年輕女孩,她被送進來的原因是因爲禁忌的研究而造成了數個城鎮的毀滅,數以萬計的居民直接或間接死在她手中。
老漢斯用老舊的魔法燈照了照裡面,他模糊地看到了一條跟蟲子似的黑色物體在冰冷的地板上躺着一動不動。
梅西妮身上穿着一件類似睡袋的拘束衣。這件漆黑無光堅韌無比的拘束衣將她的雙腿緊緊地並在一起,兩隻手也被連接在一起的衣袖固定在背後。除了頭部被暴露出來以外,她全身都被密封在這件貼身堅韌的拘束衣中,平時能夠做的動作只有跟蟲子似地在地上蠕動。
獨立牢房有特有的禁言魔法,在這個空間中除了特定的幾個字眼之外一切聲音都不會傳到外面。
老漢斯時不時會對這個女孩產生同情心,哪怕他很清楚對方是個窮兇極惡的罪犯。老漢斯不敢想象自己要是這個樣子度過半年會變得怎麼樣,他可以肯定自己要麼瘋掉要麼自殺。
不過一切都要結束了。
這個女孩會被留半年,完全是因爲上面的人想要得到她腦子裡的東西。但是結果十數次的審問都一無所獲,得到的只有女孩那冰冷的眼神和傷痕累累的身軀。因爲她的極度不合作,她被決定在5月7日於勝利廣場公開處刑,這在老漢斯看來也是一種解脫了。
他也有個跟她差不多大的孫女,看到同年代的女孩難免不會想起自己的可愛的孫女。
他並不知道女孩爲什麼會犯下那樣的滔天大罪,但他堅信這個孩子絕非出自本心而去犯罪,一定是有什麼理由。
只是老漢斯無法也不打算去拯救這個女孩,因爲在他的人生中他見到過太多這樣的年輕人。
估摸了一下時間,大概是黃昏了。
“年輕的女孩,晚安。”
對着這個可憐的女孩打了個招呼,他轉身離開了這個黑暗的牢獄。
——————
每次晚餐時間,老漢斯那略帶嘶啞的大嗓門總會伴隨着頭頂那個有時候不太靈光而一閃一閃的魔法燈所發出的燈光傳遍整個客廳。
“雖然有些突然,我後天就退休了。”
“誒?”
除了聽到這個消息眼睛原瞪的坦娜之外,一家人都沒有什麼反應。孫女的表情看起來非常可愛,老漢斯放下刀叉便開懷大笑。
“幫拜占庭看了一輩子的犯人,我也該休息了。”
“……那就是說,爺爺你以後有很多時間了?”
孫女坦娜在教會上了幾年的課後便放棄了繼續求學,專心跟着叔叔學着做買賣,時間非常充裕。坦娜不能算非常漂亮,但長得清秀,那雙彷彿會說話的大眼睛很容易播的別人好感,這讓本來就個性活潑的她在市場裡混得更開了。
坦娜的父母都是在紫聖宮裡工作,幾乎沒有什麼時間陪伴自己女兒,所以坦娜可以說是老漢斯一手帶大的。
活潑好動的坦娜最喜歡的就是往熱鬧的地方跑,一旦有什麼大事新鮮事就一個勁往裡面湊,好奇心非常旺盛讓老漢斯吃了不少苦頭。沒有兄弟姐妹,能夠陪着她一起瘋的也只有爺爺了,於是一有什麼新開的店或者有趣的事情她都喜歡拉上爺爺一起去看看。
因爲老漢斯一天至少有一半時間是呆在牢房裡面,所以就算老漢斯再怎麼擠時間也沒辦法滿足坦娜的要求。
現在老漢斯說要退休了,坦娜真是又驚又喜。
“剛好最近市場來了個流浪商人,那裡有好多新奇的東西,爺爺我們後天一起去吧!”
坦娜開心得連晚餐也不吃了馬上跑到老漢斯身邊拉着他的手臂,小臉興奮得紅撲撲的。除了因爲工作真的走不開外,面對孫女這招撒嬌老漢斯都不得不馬上投降,他舉起雙手連忙說好。坦娜又用期待的目光看向自己父母,夫婦兩人用慈愛的目光看着坦娜,含笑地點了點頭。
“說起來,好久沒一家人一起外出呢,親愛的。”
“是啊,那天就請假好了,假期挺充裕的。”
聽到父母的回答,坦娜再次開心地笑了。
晚餐後
家裡的兩個女人都在收拾東西,父親跟漢斯兩爺們坐在大廳裡閒聊。
“爸,最近身體怎麼樣?”
老漢斯端到嘴邊的水杯被放下了,這個老人看了自己兒子一眼,然後輕輕地搖了搖頭。
“一個月前我就感覺到開始看不清東西了。右手時不時會忽然用不上勁,大概也差不多到極限了吧。”
不管老漢斯年輕再怎麼英勇善戰現在他再怎麼不服老,身體的衰老似乎已經到達了一個讓他不得不重視的地步了。
“我跟上面說,我身體不行了,打算退休,他們卻告訴我現在是非常時期,至少還要守一個月。”
老漢斯臉上浮現出不滿的神色。
“就算再怎麼缺人,拜占庭也不至於淪落到榨取一個老人的精力吧,這個國家到底怎麼了。”
看樣子又是一大通牢騷,父親只能苦笑。
“後天有個女孩要被送到勝利廣場吊死,我剛好也趁這個機會跟着她一起解脫了,也大概算一種緣分吧。”
“嗯,我聽說過,那個叫梅西妮的日耳曼女孩是吧。”
“恐怕到時候會有騷亂,日耳曼人的難纏出了名啊。”
盤踞在拜占庭帝國的三大難題之一是種族矛盾。拜占庭自開國皇帝狄奧多西一世將其劃分爲四個大區後便埋下了種族矛盾的種子。就算賢明於狄奧多西一世也沒有想到這個解決了行政分區和大大小小麻煩的決定會爲後世人帶來什麼麻煩。
位於薩洛尼卡的伊利里亞大區,於拉維納一帶的拉維納大區,還有帝國邊緣延伸出去的殖民地高盧的迦太基大區,再加上東部大區伊斯坦布爾,拜占庭帝國被分爲這四個大區,從此文化風俗便開始出現不同方向不同程度的變化,地域帶來的差距被一代代地傳承下來,變得越來越大。
最爲嚴重的是殖民地高盧,這個足有拜占庭帝國三分之二大小的殖民地過去是高盧帝國的國土,被拜占庭帝國征服後便成爲了殖民地。依舊懷着復國之夢的高盧遺臣和被煽動的部分居民經常會在那裡鬧出麻煩,在兵力出現空缺的這個時期這個麻煩似乎變得很難單純用麻煩用形容的規模了。
僅次於高盧令人頭疼的便是拉維納的日耳曼人。日耳曼曾經是一個顯赫的大帝國,這個大帝國跟它曾經的對手一樣走上了衰亡的道路。大量日耳曼難民流落異鄉,而他們大部分最後被拜占庭帝國收留了,安置在當時還沒有怎麼被開發的拉維納。
當初爲拜占庭帝國帶來了先進的技術和數不清的知識財富的日耳曼人,現在變成了另一個麻煩——這些日耳曼人在經過數代後通化了拉維納的當地人,讓拉維納變成了日耳曼人的地盤——他們將拉維納成爲日耳曼尼亞,儘管他們並沒有公開反對拜占庭的統治。
將要被處刑的梅西妮?托拉斯正是出身在拉維納的日耳曼人。儘管她的研究造成了薩洛尼卡的大規模傷亡,但在日耳曼人看來沒有傷害到自己人,所以依舊有護短的理由。
對於拜占庭來說,這個少女的處刑有着多重含義,是一件需要嚴肅處理的事情。
因爲高盧的臨時調兵而無人可用,最後只能讓經驗豐富的老漢斯出馬,但這並不是老漢斯可以知道的事情。
他要做的便是看好這個女孩,然後讓這個女孩順利被送到廣場,僅僅如此。
“最後一次任務啦,做完就解脫了,哈哈哈!”
老漢斯心情非常暢快,他幾乎急不及待地想要跟孫女一起去遊玩了。
——————
這一天可能是老漢斯人生中最漫長的一天。
在崗的最後一天,感覺真是太過漫長,但他還是熬過去了。
由於慣例處刑前的一晚都要徹夜看守,因此老漢斯留了下來。一個人顯得有些寂寞,他便把自己的同僚兼老友叫了進來,兩人一起打發時間。
傑裡跟老漢斯是老交情了,這個看似憨厚的中年人腦子裡總是裝滿鬼主意,但對於老朋友真的沒得說,隨叫隨到。
“凌晨一時。”
傑裡將酒瓶裡的酒一喝而盡,什麼都沒看便報出了準確時間。
“我跟你說啊,老鬼。”
老漢斯沒有喝酒,他知道自己需要一個清醒的腦子。
“別喝太多,想喝明晚我帶你去黑森林,算我的。”
“就算你這麼說,這閒着沒事,嘴裡悶得慌。”
傑裡的性格跟老漢斯可以說是幾乎相反,他纔不管什麼工作時間禁止喝酒禁止閒聊等規矩,偏偏他又沒有出現過什麼問題,老漢斯只能歸結於這老鬼好狗運。
“不讓我喝酒,那就要跟我聊些什麼。”
傑裡悶得慌,他得有什麼事情乾乾。老漢斯暗笑這老鬼快五十了還跟小孩子似的,也就妥協了。
他正想着跟這老傢伙聊聊那個日耳曼女孩的時候,地牢通往地面的門被敲響了。
那是非常清脆節奏沉穩的聲音,老漢斯聽得出來人來頭不小。這個時間到底有什麼事情?難道是過來巡查的?這不奇怪。
馬上給了傑裡一個眼神,傑裡當然知道要做什麼,從椅子上跳起來將酒瓶一股腦塞到看不到的角落裡,然後比了個沒問題的手勢。
你身上還有酒味啊!
老漢斯呲牙咧嘴地示意傑裡躲在那個角落不要動,然後提着魔法燈小心翼翼地走到門前。
“哪位?”
有特殊魔法保護的鐵門除非被極強的力量破壞,不然只能通過特定的鑰匙打開。做了幾十年看守的老漢斯很清楚處刑前夜到底有多麼容易出事故,他透過齊人高的正方形窺洞觀察來者何人。
“晚上好。”
清脆動聽的女聲從外面傳來,他判斷這應該是一位年輕且有教養的貴族少女。腦子裡猜測着對方的容貌,他越過鐵門的窺洞試圖看看何方神聖。
迎接他的,卻是一雙宛如由金光凝聚而成的金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