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九、告白
寂靜的地下藏書室裡，少女一人獨自坐在大班椅上。
彷彿時間在這裡也停止了流動，彷彿被世界所遺忘了一樣，她靜靜地閉上雙眼，不知道在想着什麼。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從木門外傳入了她的耳中。
不只是一個人。
雖然她不認爲這個藏書室的存在是個秘密，但她並不認爲會有人有事沒事跑到這裡來。雖然這裡書籍很多都是價格不菲，但從這裡發財卻不是個明智的選擇。
腳步聲停了。
然後木門被打開，發出在這個安靜的空間顯得異常突兀的門軸摩擦聲。
艾莉絲連頭也沒有擡，依舊閉着眼睛似乎在沉思着什麼。
“打、打擾了……”
一個清脆悅耳的女生響起，艾莉絲這時候才緩緩睜開眼睛。
她不認識眼前這個顯然是個學生的女孩，但從對方的神色來看，對方應該認識自己。而且，女孩不是一個人來的，她身後的幾個年紀差不多的年輕女孩跟在她身後，而且這幾人她是見過的。
“克里斯蒂娜·卡夫卡。”
艾莉絲輕輕地念出了這個名字。
“有什麼事情嗎？”
露出若有若無的淺笑，艾莉絲認爲對方是有備而來的。
畢竟無事不登三寶殿。
“……”
而這個金髮女孩卻一時看艾莉絲看得有些出神了，沒有反應過來。
“啊，抱歉，剛剛忽然想起了些東西。”
克里斯蒂娜端正了臉色，回過神來。
而在她身邊的，正是三天前被艾莉絲擊敗的西蓮娜。西蓮娜一副警惕的模樣，看來那天以後，對艾莉絲的競爭意識被激發出來了，一如對克里斯蒂娜那樣。
“對、對不起，那天，我、我出手太重了。”
在金娜的催促下，西蓮娜才吞吞吐吐地說出這樣的一番話。
這個少女的強勢與傲氣從她平時爲人處事方面一目瞭然，看到她的道歉，艾莉絲倒是有些驚訝。
雖然認識不久，但印象中，這個女孩並不是那種如此容易說出對不起三個字的人。
“沒關係，戰鬥的時候難免會出些意外，不需要太介懷。”
說是完全沒有影響，那是假的。
自那次決鬥以後，好不容易撫平心中傷痕的艾莉絲再次陷入了失落與憂鬱之中，雖然強打着笑臉，但奧德的死始終是她心中的痛，這個問題，無法在短時間內解決。
每次在藏書室的時候，以往跟奧德相處的日子的林林總總，全都無法抑制地冒了出來，浮現在眼前。
“你們，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艾莉絲，我是帶來的。”
不等她們回答，菲特進來便解釋道。
“這幾個孩子說想要見見你，我便把她們帶來了。”
“是麼。”
艾莉絲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然後坐直了身子，望向來訪的少女們。
“唔……或許我該叫你作艾莉絲學姐。”
一同到來的丹露潔特的語氣裡顯然多了幾分敬意，雖然艾莉絲不知道爲什麼。
“沒關係，直接叫我艾莉絲也是可以的——真要說的話，我也算不上你們的學姐……頂多也就是前輩罷了。”
既然能來到這裡，想必是知道了她的事情，所以艾莉絲說話也少了幾分掩飾。
眼前這個白衣蘿莉雖然看起來還沒有發育完全，但克里斯蒂娜卻在她的眼裡看到幾分悲傷和滄桑。
那不是一個這個年紀的女孩所應有的眼神。
“看來菲特老師說的是真的呢。”
似乎直到這個時候才認可菲特的話，西蓮娜臉色有些怪異地看着艾莉絲。
“那種眼神會讓人不舒服的哦？”
笑着搖了搖頭，她知道對方在想着什麼。
“這裡到來，除了讓西蓮娜道歉以外，我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
心裡想着終於來了嗎的艾莉絲頗感興趣地問道。
“我們想知道多一些關於奧德大師的事情。”
雖然心裡推演過無數種可能性，但艾莉絲依舊沒有想過會是這樣的一個要求。
“嗯，可以哦。”
同樣的驚訝也出現在提出請求的克里斯蒂娜身上。
她原本以爲多半會因爲觸及一些悲傷的回憶而被拒絕，甚至會讓艾莉絲勃然大怒，畢竟見過SLB那種場面以後，不難想象她發飆的情況——然而對方卻如此和善爽快地答應自己，的確是出乎預料。
“那邊有幾張小書桌，不用老站着。”
聽到艾莉絲的話，菲特便主動地將那幾套微型的桌椅搬到大書桌面前。不過無奈這裡的書實在太多，而且艾莉絲的清理工作也只不過進行了三分之一左右，所以搬得相當費勁。
在幾人合力之下，算是在不搞亂這裡的書山的情況下搞定了。艾莉絲原本想幫忙的，不過顯然她現在的這個小身板並不能提供什麼有效的幫助，說不定還會幫倒忙。
於是四人便像課堂那樣坐了下來，只不過老師變成了艾莉絲而已。
菲特沒有跟她們一起坐，而是站在艾莉絲身邊，看起來就像個秘書。
“奧德。”
艾莉絲輕輕地嘆了口氣。
“就算是我，真正知道的事情，也是不多，還不如菲特呢。”
面對這個所謂的奧德繼承人，這樣的態度顯然並不能讓她們滿意。
“我在奧德手下接受指導，大概也只有三年的時間……不，還不到三年，只有兩年半左右。”
“第一次遇到奧德的時候，也是在開學。”
彷彿打開了話閘子，艾莉絲便用溫柔的聲音慢慢地說着她跟奧德的相遇、相識和相知。
就像潺潺流水那樣，時間慢慢地在這個地下藏書室流動着。
“……我啊，就算到現在，也時不時在想——”
“要是當時沒有遇見奧德。”
“要是當時沒有之後沒有被奧德收作學生。”
“要是沒能堅持住奧德那種教學。”
是啊，現在想來，真是……
“幸運。”
艾莉絲心裡只有這麼一個想法
“我真是個幸運的傢伙。”
看着艾莉絲那恬靜的表情，克里斯蒂娜忍不住別過頭去。
她，感受到了。
眼前這個少女，並沒有她表現出來的那樣平靜。
看起來越是平靜，心中的波濤越是洶涌。
或許，正是因爲能夠這樣壓制自己心中的感情，她才能堅持到現在吧。
直到看到她爲止，她才知道，原來人世間還有這樣深重的一種感情。
深深地刻在心裡，無法消除，無法撫平，無法遺忘，無法停止。
思潮不斷地在胸中，腦中不停地翻騰着，彷彿要將周圍所有人都捲進去一樣。
那種無法用言語來表達的悲傷，正是克里斯蒂娜現在所感受到的。
“我啊，自從那件事以後，就一直都很想念他。”
艾莉絲溫柔地笑道。
“越是想忘記，記憶就越是兇猛地突破我的意志，充斥在我的腦海中。”
“還記得他想問題時一晃一晃的樣子，記起他苦惱時深深皺起的眉頭，還記得他高興時咧嘴的表情。”
“啊，就像一場夢一樣。”
“他那溫吞的語氣。”
“他那和藹的微笑。”
“他那慈祥的面孔。”
“一切一切，我都記得。”
艾莉絲用快要睡去般平靜的語氣說道。
“是啊，全部，我還深深地……”
啪嗒。
克里斯蒂娜愣住了。
眼前這個依舊是一臉微笑的少女，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了。
淚水不停地滴落在桌面上。
哽咽了。
明明是一副微笑的表情，卻是無法再說多一個字了。
“……嗚……”
緊咬着嘴脣。
緊閉着雙眼。
緊抓着雙手。
可是淚水依舊無法停住。
“……奧德……”
他的音容笑貌，他的言行舉止，全部，都浮現在腦海中了。
“嗚嗚嗚……嗚嗚嗚……”
無法抑制的嗚咽聲，無法控制的情感，全都涌上心頭。
“對不起，我……”
再也忍不住了。
明明對自己說過不再爲這件事而哭泣的。
明明告訴過自己這件事已經結束了的。
明明已經快要平靜下來的。
“……”
菲特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輕輕地抱住艾莉絲，露出了溫柔的微笑。
克里斯蒂娜忽然覺得，她已經知道了眼前這個少女，到底強大在哪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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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莉絲站在訓練場的角落，靜靜地看着同學們在歡快地激情對練。
“……”
她不由得露出了苦笑。
自從那次對決以後，本來就因爲學習的關係缺乏交流的艾莉絲現在連對練的對象也沒有了。
珊德妮和洛娜兩人看起來心不在焉的，時不時向這邊看過來，但還是不敢過來找艾莉絲。
我太危險了嗎……
自嘲地笑了聲，艾莉絲不打算在這裡浪費時間了。
轉身一看，卻是不知何時來到自己身後的克里斯蒂娜。
“有什麼事情嗎？”
“很寂寞呢。”
艾莉絲愣了愣。
“大家，都在害怕你。”
克里斯蒂娜彷彿看透了艾莉絲的心，輕聲地說道。
“你的眼睛是這麼告訴我的。”
“沒事，習慣就好。”
艾莉絲沒有理會她，徑直地跟她擦身而過，離開了這裡。
彷彿沒有聽到她的話一樣。
在校道上，克里斯蒂娜追了出來，拉住了艾莉絲的手。
“我想幫助你。”
“……”
艾莉絲稍稍愣了一下，然後露出了無奈的笑容。
“謝謝，只不過你幫不上什麼忙的，而且還會白白送了自己的生命。”
雖然明白她的心意，但艾莉絲是絕對不會允許那樣的事情發生。
她不想再看到有人因爲這件事而死亡了。
“自從昨天聽到你的事情以後，我就心裡一直亂亂的，無法不去像你的事情。”
的確，她的臉色看起來有些憔悴。
“我想了很久，我也知道這樣的敵人不是像我們這些學生能夠對付的……”
“……”
“可是……可是……”
“我依舊想幫你。”
“…………”
艾莉絲沒有說話。
“每次想到你哭泣時的樣子，心裡就覺得很難受；每次看到你那深藏着寂寞與悲傷地眼睛，我就忍不住想哭；每次望見你孤獨的身影，我就無法抑制那種想陪在你身邊的衝動……”
“……”
艾莉絲徹底無語了。
你這是在告白嗎？
“隨便你了。”
艾莉絲看着眼前這個忽然變得萌到不行的少女，忽然有種被百合花包圍的錯覺。
基本上，被妹子告白她是很高興的，但感覺這個場景是如此地熟悉，就像當初自己對菲特那樣。
雖然不明白爲什麼自己會吸引到這個少女，但她知道，未來一段時間，這個個性要強的女孩將會跟在自己的身邊。
到底是好是壞，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