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夏文炳猛地睜開雙眼。
正在體內經脈中浩蕩而行的真氣突然間就像是一匹脫繮的野馬,不再受他這個騎士的控制,不僅如此,在他的識海之中,心神也是一陣搖晃,那些原本應該堅若磐石的神念就像是海邊的沙塔,念頭簌簌而落,分散成渣!
突然間,胸腹間一陣噁心。
那種感覺異常可怕,彷彿大禍降臨!
每個人都有着自己恐懼的事物,在他尚脆弱的孩童階段,總有些恐懼不請自來,成年之後,特別是在修行武道之後,這種恐懼也就被他強行壓制下去,就像從來就不曾存在一般。
然而,在這個時候,那些遺忘的恐懼卻像眼前這漫天的黑暗一般突然間襲上心來。
恐慌襲來,夏文炳無法繼續練功,眼前這空蕩蕩的斗室就像是一處囚牢,四周的牆壁正一點點向內收縮,向他擠壓而來。
他猛地站起身,旋風一般衝出了靜室。
腳尖在地面一點,整個人騰空而起,衣衫帶風,轉瞬之間,便衝上了三丈高的屋檐頂端。
隨後,他向着某一處望去。
那裡,存在着某種可怕的東西;那裡,乃是他恐慌的來源;那裡,有什麼讓他這個心如鐵石的傢伙也戰戰慄慄……
眼角的餘光之中,在不遠的屋檐上,同樣立着一個黑影。
那人正是天河道場的大館主龔學生,已然打通了奇經八脈真氣能夠搬運大周天的龔學生,這一刻,他似乎正在喃喃自語。
“他們來了……”
龔學生的自語聲非常輕,夏文炳的耳力雖然驚人,卻也聽得不怎麼清晰,只聽到一些模糊的輕語,語意不祥。
他忍不住輕咳了一聲。
這時候,龔學生方纔從失神狀態中掙脫,他掉頭望了夏文炳一眼,輕輕搖了搖頭,黑暗中,夏文炳聽到了一聲輕笑。
是的,此時此刻,龔學生竟然笑出聲來。
“不對!不可能是他們降臨!”
“他們?是指那些可怕的異人嗎?”
夏文炳雙拳緊握,死死地盯着黑暗的遠方,在那邊,那令他恐慌的不知名存在就像是一頭怪獸臥在黑暗深處,他努力凝聚着神念,重新奪回了體內真氣的控制權。
異人!
在腥風血雨的江湖生涯中,夏文炳掙扎求存,度過了數十年光陰,一直在底層廝混,現如今,天河道場二當家的名號便是最大的成就,然而,這名號真心算不得什麼,不過是一鄉下土豪的程度。
哪怕是在青華縣這樣的小地方,他也做不到一言九鼎的地步。
只不過,他年輕的時候走過許多地方,也算是見多識廣。
異人!
顧名思義,異於常人!
在很久以前,夏文炳就知道在這世界,存在着某些非常特異的人,他們有着奇怪的血脈和天賦,這些人不像他們這些武者,無需苦修,然而,哪怕只是一個孩童,異人中的孩童,他們這些修煉了幾十年的武者都不會是其對手。
江湖傳說,像十三山之類的武道宗門亦不過是那些異人圈養的看門狗罷了!
這個世界分爲內外兩層,他們這些凡人不過是在外世界生成,世界的真實存在於那些異人生活的內世界。
當
然,所有的這些都是傳說。
夏文炳從不曾見過那些所謂的異人。
是的,他今年四十出頭,年輕的時候作爲一個流浪武士足跡曾經遍佈整個江南,就連淮水以北也曾經涉足,說起來,什麼奇怪的事物都見過,卻不曾親眼見過那些異人。
也許,傳說只是傳說!
不過,夏文炳知道這些傳說並非謊言!
和他不同,龔學生和異人有過真實的接觸。
龔學生在二十歲的時候便將三千紫星河修煉到小成境界,成功地打通了任督二脈,要知道,哪怕是在十三山這樣的武林宗派內,哪怕是那些豪門世家的天才子弟,能在二十歲的時候打通小週天也算是非常不錯了。
自認爲天才的龔學生難免有些志得意滿,行事多少有些輕狂。
在他二十一歲那年,在千里之外的北地青州,他和幾個好友打獵歸來,在城外官道旁的一個茶舍暫時歇息。
有一輛馬車從官道旁經過,在茶色旁駐足,補充飲水什麼的。
駕馭這馬車的是一個五十來歲的老者,馬車的窗口留着厚厚的布簾,車內應該是女眷,另外,一個十二三歲的童子騎着一匹小馬緊跟着馬車,那個童子頭上豎着雙角髻,似乎是出遠門的時候不多,整個人的眼神很是天真爛漫,對一切都感到非常好奇。
龔學生正是喜歡招惹是非的年齡,對這輛奇怪的馬車,他和幾個好友多有議論,甚至猜測馬車內女眷的美醜。
最後,他們分成兩方,相互間打起賭來。
一方認爲馬車中的女眷醜不堪言,另一方則認爲美若天仙,賭注則是入城之後的一場酒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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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才能證明呢?
年輕氣盛的龔學生自告奮勇,趁着馬車的車伕給馬兒餵食黃豆之時,施展輕身功法衝到了馬車旁,掀開了馬車的布簾,想讓一旁的衆人親眼目睹馬車內那女眷的樣貌。
目光投入其間,龔學生卻一陣心神搖晃。
布簾掀開,迎面闖入視線的卻是一層薄薄的白霧,在那白色霧氣的背後,卻是一個鳥語花香的山谷,山谷中,有着一個亭子,亭子內,有一個留着黑長髮頭戴花環的少女在彈琴。
龔學生不曾看清楚那個少女的模樣。
這時候,他就像是被電擊一般,只覺得眼前一黑,整個人便飛了起來,向着後方高高飛起。
人在空中,他瞧見了那個十二三歲的少年。
那個少年眼中的天真爛漫全然消失,寒光在雙眼中閃現,隔了四五丈的距離,他的拇指扣着中指,輕輕一彈。
這時候,龔學生已經將真氣激發,在體外佈下了一層真氣膜。
然而,這不過是徒勞!
他耳邊只聽得“波”的一聲輕響,隨後,整個人便暈了過去。
後來,他才知道,那個少年只是輕輕一彈指,他和他的那些好友在同一時間內,左胸皆破了一個大洞。
他之所以還活着,不過是因爲心臟生在右邊罷了!
那個小孩爲何沒有上前補刀?
對此,龔學生沒有尋到答案,他也沒有尋根問底的打算,醒過來的時候,他和那些好友的屍體一起躺在茶舍的後面。
他掙扎着離開了,並未在那裡等候家族來人。
他非常清楚,自己闖了大禍,爲了不給家族惹禍,他還是假死離開爲好,若讓對方知道自己還活着,整個家族都有危險。
馬車上有着族徽,那是一卷丹書的形狀,許久之後,龔學生才知曉這族徽代表着琅琊王氏。
當初,他瞧見那小孩睜眼望着自己的時候,心神便像現在這般,莫名地覺得恐慌,就像是山中野獸遇到天敵一般。不過和那時候相比較,這種感覺還是稍有不同。
面對夏文炳的詢問,龔學生尋思了許久,方纔回答。
“不是!”
停頓了片刻,他繼續說道。
“這應該是異物吧?”
他的語氣不怎麼肯定,稍微有些遲疑。
“看樣子,是在顧家那邊!”
夏文炳輕聲說道。
“是顧家那小子?”
龔學生微微搖了搖頭。
“驅動異物,若是沒有血脈之力,驅動者自身便會成爲祭品,不過是兩敗俱傷罷了!”
這時候,顧家議事堂內,除了顧成明之外,那些旁觀的顧家族人紛紛摔跌在地,全身上下籠罩在一片莫名的恐慌之中,死亡的陰影就在眼前,他們卻不知道原因。
顧成明站立着,他卻知曉原因。
顧行舟拋出的正是異物,所謂異物,乃是異人所製造的物品,若是沒有異人的血脈,想要將其驅動,須得供奉祭品,這祭品便是人類血肉和靈魂,雖然,顧行舟拋出的這玩意還算不得什麼了不起的東西,不算是異寶,然而,它所需要的血肉和靈魂同樣很多,在座的衆人一個也逃不脫。
不僅如此,議事堂的諸位若是不能滿足這頭黑鴉,整個顧氏家族都有可能被擺上祭臺成爲祭品。
如果是異寶之類的,須得血祭整個青華縣,方纔能滿足對方。
“完了!”
顧成明吶吶說道,面色蒼白如紙。
他已經徹底絕望了,年輕時他曾經遠遠見過有人驅動異物廝殺,一個纔打通小週天的小子竟然滅掉了一個幫派,那個幫派的幫助已然是突破了天地界限的宗師級武者。
當然,那個小子一開始就丟掉了性命。
驅動異物須得付出代價,也非一般人能夠驅動的,最起碼你須得打通小週天成爲真正的內家武者才行。
也只有宗師級別的武者驅動這異物,方有一絲可能逃脫,並且,前提必須是你準備的祭品夠多,有着足夠多的血肉和靈魂提供給那玩意,要不然,哪怕是宗師武者,也逃不脫異物的吞噬。
顧行舟並非宗師,當他驅動異物之後,生命力便徹底消散,靈魂也隨之被那黑鴉所吞噬。
“哈哈哈……”
顧行舟仰天大笑,身軀化爲粉末,一點點消散,就像從未存在過一般。
黑鴉向着顧小召疾飛而去,不管是陰陽二氣,又或者是三千紫星河,所有的內家真氣對其不起半點作用。
它就這樣向着顧小召撲了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