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三天的大雪終於停了,這讓京城大小官員鬆了一口氣,在這麼下下去,京城就受災了。現在停下來,除了順天府忙一些之外,其他的衙門倒是沒受什麼影響。
紫禁城,乾清宮。
今天這裡聚集了不少大臣,內閣幾位大學士,加上六部尚書和幾位重要的侍郎,這應該是萬曆十五年最後一次廷議了。因爲不是什麼要議論什麼事情,只是年底總結,所以大家的神態還是很輕鬆的。
朱翊鈞也笑着走了進來,等到衆人行禮之後,笑着說道:“免禮平身吧!”
廷議正式開始,開場的是申時行,他先站出來做了一個簡單的總結,基本上與後世的年終總結差不多。我們做了哪些工作,遇到了哪些困難,取得了哪些成績。
當然了,最後也不能忘了歌頌一下領導的英明領導,說的就是朱翊鈞。
萬曆十五年的最後一次廷議就在這樣親切友好的氛圍中展開了。
六部的總結是從吏部開始的,但是都是大同小異,與每年差不多,所以大家也不甚在意。今年大家唯一關注的一點就是戶部,關注的就是錢糧。
於是張學顏開說的時候,所有人都轉頭看向了他。
先說了一大堆廢話,張學顏開始說起了今年的納糧,事實上自從實行了一條鞭法,朝廷的歲入每年都在增長,只不過那都是大家預料之中的,這一次的卻是暴增。
“今年歲入總計兩千四百六十七萬兩,糧食三千四百二十三萬石。”
當張學顏報出這個數字的時候,所有人都驚呆了,兩千多萬兩的銀子,還有三千多萬石的糧食。大殿裡面半天都沒人說話,事實上他們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大家都是士人,一個士人納糧就弄出這麼多錢糧,這很尷尬啊!
朱翊鈞見沒人說話,他也不說話,事實上這種結果在朱翊鈞的預料之中。對於一條鞭法的缺點朱翊鈞非常的清楚,在納糧之初,朱翊鈞就給稅務司下了令。
那就是要分開徵稅!
要知道在這個時代,銀貴糧賤,一條鞭法官方兩稅收的是白銀。民間在交稅的時候會將穀物等產出折算成銀子,所以要在繳納兩稅的時候集中向商人兌換。
商人藉此將銀價擡高,這是明清延續的一大弊政,又被稱爲殘民一條鞭。
爲了避免這種事情的出現,朱翊鈞給稅務司定下了規矩,凡是田地達到百畝以上的,一律納銀兩,百畝以下的,可以繳納糧食。這裡面雖然有空子可鑽,比如將土地放到別人名下,以求交糧食不交錢。
對於這點朱翊鈞不太在乎,這麼弄雖然朝廷會少收一些銀子,但是卻能夠最大限度的保護窮苦百姓的利益。
在說糧食是一個國家的根本,擁有足夠的儲備糧對一個國家來說意義重大,很多時候有錢你買不到糧食。如果糧食多到吃不完,那朱翊鈞覺得自己就該打仗了。
一條鞭法的另外一個弊病就是加派,歷史上到了萬曆末年天啓年間,加派已經將大明逼上了絕路。
在實行一條鞭法以前是賦役分開,賦以田畝納課,役以戶丁徵集,賦役之外還有名目繁多的方物、土貢之類的額外加派。實行一條鞭法以後,全部簡併爲一體。
將賦歸於地,計畝徵收,把力役改爲僱役,由政府僱人代役。由於賦役統一,各級官吏難以巧以名目。因此,叢弊爲之一清,使稅賦趨向穩定,農民得以稍安。
這一條說白了就是百信不再服徭役,只需要繳納土地的賦稅就可以了。
如果需要服徭役,那就由當地的官府出錢僱人做,從想法上,這是好的,朱翊鈞也想這麼幹。可事實上在張居正死後,地方官員就開始破壞這種制度了。
加上大明每年是三四百萬兩的銀子,哪裡來的錢僱人。地方官有錢都揣自己兜裡面了,壓榨的還是百姓。就等於百姓交了服徭役的錢,還得服徭役。
最嚴重的便是明朝末年的“三餉”加派。上行下效,“三餉”之外,鴨餉、牛餉、禾蟲等餉也堂而皇之的出現。
一層層的壓下去,使得百姓徹底沒活路了,在天災之後,徹底爆發了大規模的農民起義。實際上即便是沒有天災,大明也難說能堅持多久,實在是矛盾已經積累到最尖銳的時候了。
這件事情要徹底解決,那就需要從新制定規矩。
事實上朱翊鈞一直覺得這個時代的地方官權力太大了,當然了,這也和朝廷沒錢,養不起人有直接的關係。別說增加官員了,現在這些,有時候還發不出俸祿。
朱翊鈞神遊了一圈,發現還有些冷場,便忍不住開口說道:“戶部做的不錯!”
“讓地方將提留款項報上來,每個季度劃撥給他們。”朱翊鈞看向了申時行,開口說道:“內閣制定一個名錄,地方應該有什麼開銷,該如何劃分等級,要有明確的規定。”
“如果像需要修水利的大開銷,讓地方官府單獨報上來。”
申時行連忙說道:“是,陛下,臣回去就弄。”
朱翊鈞點了點頭:“現在有錢了,那就得花出去,內閣查看一下,有沒有哪裡需要用錢的,特別着急的那種,比如修壩築堤之類的,奏上來。”
事實上大明這些年,很多地方都是修修補補的糊弄,朱翊鈞可不想等以後救災。
趁着天災還沒到,花點錢修一修,如果真的受災了,那麻煩就大了,賑災的錢糧絕對不是花一點錢就能解決的。不過這件事情得交給一個合適的人去做,朱翊鈞心裡面早就有人選了。
又說了一些事情之後,廷議就散了,朱翊鈞起身回了暖閣。
張鯨跟在後面,幾次欲言又止,朱翊鈞忍不住笑罵道:“有什麼話就說,何必如此吞吞吐吐的。”
“陛下,日子寬裕了,是不是也該修一修宮裡了。”張鯨有些遲疑的說道。
事實上從萬曆登基以來,宮裡面的用度就是一削再削,晚上點燈的錢都砍了一大半。現在就是有人住的宮殿晚上能看到一點火光,其他的地方根本就是漆黑一片。
很多宮殿年久失修,那都不成樣子了,很多太監都覺得那地方鬧鬼了,晚上都躲着走。
前些年清洗皇宮的時候,宮女太監放出去了一半,皇爺也沒選秀女,宮裡都快沒人可用了。加上皇爺也沒什麼妃子,弄得宮裡面更空曠了。
朱翊鈞一聽張鯨說這個,也有些尷尬,是該修一修了。
以前他是沒錢,沒辦法,國庫的那點銀子,無論是張居正還是張學顏,那看得跟自己孩子一樣,生怕朱翊鈞伸手。內庫的銀子,又是鍊鐵廠又是內廠的,朱翊鈞賺的那些銀子,全都砸到裡面去了。
“那就修一修吧!”朱翊鈞嘆了一口氣說道:“讓戶部出一半銀子。”
雖然現在朱翊鈞不缺這點銀子,可是規矩要定下來,不能讓大臣們習慣了皇上的事情全都話自己的錢,那是不可以的。別說這個時代了,後世君主立憲,政府每年還要給皇室一大筆錢。
“是,老奴這就去辦!”張鯨連忙答應了一聲。
張鯨可知道自己家的這位皇爺的性格,總覺得把錢花在自己身上怪可惜的,與前面的皇爺可真是不同。在張鯨看來,這皇宮可是帝國的臉面,破破爛爛的成什麼樣子。
對於此朱翊鈞倒是沒怎麼在意,還想要多富麗堂皇。
“這樣,司禮監這邊採買的銀子多一些,給後宮的幾位娘娘多采買一些,她們進宮之後也沒怎麼添置東西。兩位太后那邊也買一些,問一下喜歡什麼。”
“對了,這錢內庫出吧!”朱翊鈞又補充道:“幾位娘娘給孃家的賞賜,今年也多給一些。”
張鯨連忙答應道:“是,皇爺,奴婢這就去辦!”
看着張鯨急匆匆的跑出去,朱翊鈞只能無奈的嘆氣,這錢來得快,去的也快。不用想都知道,過些日子內閣報上來的開銷,不然嚇自己一跳。
估計現在六部都跑到內閣要錢了,這些年可把大家憋壞了。
不過朱翊鈞才懶得管,這是內閣的事情了,讓申時行他們去頭疼也就是了。
接下來的日子朝廷的一切都很穩定,只不過無數人盯上了戶部的銀子,這些錢讓不少人都眼紅了。兵部要求購買戰馬,打造新的盔甲和武器,武備司要求更多的研究投入。
吏部則要求增加官員俸祿,尤其是對一些清水衙門,這一條出來之後,倒是不少人支持。
大家都納糧了,隱匿的土地不見了,飯都要吃不起了,皇上你不能不給漲工資,也不知道誰爲大家謀福利,開了第一槍,然後就一發不可收拾了,漲俸祿的呼聲越來越高。
工部也要錢疏通河道,刑部則要錢重修大牢,連禮部都來湊熱鬧,要修繕和更換禮器,一時間是你方唱罷我登場,好不熱鬧。只不過對於這些,朱翊鈞真心不怎麼放在心上。
比起這些,朱翊鈞倒是更享受過年休息的日子,忙了一年了,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