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章 螳螂捕蟬
當晚,負責收集消息的趙信與許開先等先後進入千戶所,而前往江寧的韓時中也在城門關閉之前回到玄武巷。
陳操盯着堂中幾人:“韓時中,你先說。”
韓時中抱拳道:“啓稟大人,屬下快馬去了江寧,以我錦衣衛的身份直接去了縣衙詢問了知縣,然後在死者張亮的家中搜查,張亮一直在國子監讀書,家中派了一個奴僕在城內照顧他食宿,案發當晚,張亮回到了江寧,家中多人以及奴僕都證實,他的左眼淤青,並且言右胸口疼痛,並未就醫,第二天一大早送食的奴婢發現其已經死在了牀榻上。”
說着從包袱裡拿出一大卷宣紙:“這是他們的證詞,已經畫押。”
“江寧縣怎麼說的?”陳操看了看供詞,然後問道。
“江寧縣仵作驗屍查看,斷定死者死於胸骨斷裂而致的內臟出血,我在死者的書房搜到了許多書信,屬下覺得可能有些用處,於是全部查封給帶了回來。”韓時中說着讓手下的校尉拿進來一大包東西,裡面全是張亮書房的物件。
“負責他起居的奴僕在哪裡?”陳操擡頭問道。
“回大人,屬下在其家中並未發現奴僕,屬下也詢問過,案發當晚那奴僕就不見了。”韓時中拱手道。
陳操敲了敲案桌,然後盯着趙信道:“發動緹騎,從現在開始,尋找張亮的奴僕,我估計,他是此案的關鍵人物。”
“大人,屬下在醉鄉樓查問得知,當晚宋總旗的確與死者發生過口角,隨後大打出手,屬下有一個熟悉的角悄悄告訴屬下,事情的起因好像是死者當先辱罵宋總旗的家眷,而後纔有打鬥的事情發生。”趙信回答道。
陳操哼笑一聲,然後問道:“你查案是不是順帶又到你那個相好那裡去嫖了?”
趙信尷尬的笑起來,然後用手摸頭,許開先打趣的看着趙信搖搖頭,然後正色道:“大人,所有證據都直接指向宋總旗,不過屬下也讓醉鄉樓周邊的緹騎去調查他那奴僕,最快也得明日纔有消息。”
陳操點點頭,然後不理衆人,開始翻看韓時中帶回來的張亮的書信,看能不能在裡面找到一些答案。
錦衣衛在十三省都有鎮守千戶所,每個省的府一級機構,也有不少錦衣衛座探,應天府在南京城內,自然少不了錦衣衛的座探,南京各衙門內都有錦衣衛的坐班,一是負責打探消息,二則爲監視這是官員及將領,有沒有謀反貪污的意圖、舉動。
今日乃是應天府開審宋澈殺人一案,主審爲應天府通判黃成先,與當時審陳操一樣,爲了公平起見,請了北城兵馬司經歷廖文前來旁聽,與之還有江寧縣典使等一衆當事官員,陳操爲了避嫌,並沒有親自來,而是派了韓時中這個總旗官前來坐班聽案。
一衆角色到齊之後,黃成先一拍驚堂木,傳喚宋澈過堂。
宋澈有軍伍身份,府牢並不敢私下用刑,所以其出現時與陳操見面時一樣,毫髮無損。
“宋澈,你本爲軍中人,今日過堂,可以暫且不跪,站着回答就是。”黃成先當先發話,然後盯着跪在堂中的張亮妻子問道:“張陳氏,本官開堂,你先自報家門,與那死者張亮是何關係?”
張陳氏哭哭啼啼道:“啓稟諸位大人,民婦姓陳,江寧人氏,張亮乃民婦的相公。”
“你有何冤屈,仔細道來。”
張陳氏拿繡帕擦了擦眼淚:“回諸位大人,民婦相公有秀才功名在身,一直在南京國子監苦讀,然而昨晚突然從南京城回到江寧家中,且回來時面部還有瘀傷,相公並未說及原因,便回房睡覺,今早民婦起牀時便發現...發現...相公已經去世了。啊....”
主要過程講完,黃成先轉頭看着坐在一旁的江寧縣典使官問道:“你縣是怎麼處置的?”
典使站起身朝着黃成先拱手:“回大人,下官接到苦主報案之後,便帶着仵作等前往張家查驗,經仵作仔細查看,張亮乃是死於胸骨斷裂導致的內臟出血。”
“江寧仵作,可卻有其事?”黃成先正聲問道。
“回大人,小的乃家傳仵作行,驗屍多年,卻乃其事,若是大人不信,可叫應天府的仵作再驗一次。”
黃成先點頭,然後又問張陳氏道:“張陳氏,本官問你,是誰把張亮送回家中的?”
張陳氏擡頭道:“回大人,送相公回來的是他貼身的奴僕。”
“那人在何處?”
張陳氏仔細一想,便搖頭:“第二天便不見了蹤影,想必是嚇着了回了家去了罷。”
“行了,宋澈,本官問你,當晚你可是與張亮發生了打鬥?”
見黃成先問自己,宋澈點頭,然後有些氣憤道:“定教諸位大人知曉,當晚我帶着麾下前往醉鄉樓收例奉,快出門時那張亮突然對我大聲辱罵,言語波及我過世的父母及家中其她女眷,我仔細回想,平生並未與其有過任何交集或是仇怨,而他當時的樣子也並不像喝醉酒,當時氣憤不過,與之動了手,當時...”
“行了,”黃成先擺了擺手道:“你承認動了手就行,這件案子其實很簡單,你們兩個私下鬥毆,你乃軍伍出身,張亮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秀才自然不是你的對手,由於你失手導致對方過後出血死亡。”
“大人,當時我確實打了他一拳,但那力道最多震傷而已,絕對不會死,他不是我殺的。”宋澈聽聞黃成先的話立刻反駁起來。
其實按黃成先的說法來看,宋澈的罪名就是過失致人死亡,依照大明律,也就是流放而已,以他軍伍的身份,百分百被流放到遼東或者西北等地戍邊,這種情況就是變相去了另外一個地方生活而已。
但這個結果對於宋澈來說,是一個很大的打擊。
啪...
驚堂木一拍,只聽黃成先道:“結案,五城兵馬司下屬總旗官宋澈,過失致人死亡,按律,革職流放三千里,發配遼東戍邊,本案死者張亮雖爲國子監監生,但與宋澈發生鬥毆,並言語侮辱對方,各方證言中皆有其事後報復之意,雖死,但並不辜甚,且判宋澈賠償張家撫卹銀兩百兩,各方畫押...”
“廖大人,卑職是被冤枉的,卑職沒有下那麼重的手啊...”宋澈大喊道。
廖文臉色並不難堪,他們北城兵馬司也四下打探了不少,得到的消息全都對宋澈不利,今日宋澈能得到這個判決已經很好了,大不了多抗幾年,等到皇帝大婚時大赦天下又可以回南京。
廖文對着宋澈輕輕搖搖頭後,便帶着人離開府衙,而韓時中則是立馬朝着玄武巷去,宋澈面如死灰,被衙役拉着回到大牢。
玄武巷千戶所大堂內,陳操正襟危坐,正在聽韓時中的彙報:“大人,宋總旗被這麼宣判也是好事,若是南京國子監那邊有要求,恐怕是要將宋總旗以命抵命才肯罷休。而今流放遼東戍邊,那邊有韃子出沒,若是立了功,還能將功補過回南京。”
陳操靜靜的聽着,右手習慣性的在案桌上敲擊着,以往釣魚的經驗告訴自己,想要魚兒上鉤,必須要學會等待,然而現在:“我問你,你說國子監連旁聽都沒有派人去?”
韓時中點頭:“是大人,去的只有北城兵馬司的經歷還有江寧縣的典使等人,南京國子監沒有官員前來。”
不科學三個字浮現在陳操的腦海中,張亮是國子監的學生,出事了國子監連一個教授都沒有派來旁聽。
“大人,”韓時中打斷陳操的聯想:“或許國子監那邊覺得張亮死的其所也不一定。”
“大人,”趙信快步走進大堂:“大人,屬下親自去了一趟江寧,威嚇了當地的青皮,然後又抓了幾個,從中得到一個消息,張亮的奴僕叫張七,是賣身給張家的下人,張七有個兒子叫張十四。”
陳操擡頭:“好傢伙,居然給自己兒子取名十四,你確定名字沒錯?”
趙信聞言撲哧一笑,然後道:“屬下沒有搞錯,確實叫張十四,這廝好賭,在這些青皮手裡借有高利貸,不過在昨日張十四就還清了高利貸,屬下覺得事情蹊蹺,就去了張七家中打探,大人不知,張家全家人都不見了蹤影。”
嘭...
陳操一拍桌子:“這廝果然有問題,趙信,你乾的不錯。”
“屬下謝大人誇讚。”
“有沒有打聽到張七一家去了哪裡?”陳操詢問道。
趙信搖頭:“屬下已經讓當地緹騎去打探,也嚴令那些青皮得到消息後就告訴當地緹騎,他們既然不見了,應當不會那麼快現身,大人,張七莫非與案子有牽連?”
何止牽連...
陳操心裡已經有數,當下宋澈的案子已經結案,卷宗也發往南京刑部,那邊審閱後會發往京師刑部留檔,但宋澈想要回南京,還得找到張七,推翻黃成先的判詞,才能救回宋澈,而現在,也急不了多少。
“尋找張七一家人去處之事就交給韓時中接手辦理,記住,此乃大事,一定要辦好。”
這邊事情完結,陳操是徑直去了宋家,宋茵得知大哥宋澈的遭遇後,不禁落淚,不過現在即便是陳操都沒有好辦法,因爲證據都指向了宋澈,關鍵人物張七一家也不知所蹤,想要翻案,還是和之前一樣,必須要找到張七才能知曉宋澈是不是冤枉的。
更何況宋澈自己一直闡明一件事,那就是自己並未下重手,張亮也不可死,所以整件事情送他回去的張七就肯定知道一切。
“耀中大哥,現在可怎麼辦啊...”宋茵哭道。
陳操最見不得女人哭,還是一個長得如此好看的女人,於是硬着頭皮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放心,我遲早給時秀翻案,但現在案子也結了,卷宗已經發往京師刑部,時秀只能去遼東了,我能做的,就是派人跟着押解的人一路過去,免得他在路上遭罪。”
宋澈是三天後被押解遼東,臨行前陳操送行,特意交代了陳操照顧自己小妹宋茵,於是陳操很大方的說準備將宋茵接到陳家,以好照看。
宋澈沒有意見,兩人關係匪淺,即便陳操把宋茵收了,也好過跟着自己這個無用大哥要強。
“時秀,這一千兩銀票你收好,遼東不比南京,另外這些散碎銀子路上使用,一路保重,我定當給你翻案。”陳操說着將趙信遞過來的包袱交到了宋澈手裡。
“耀中,案子你慢慢來,只要你記住我是被冤枉的就好,還有,我家小妹就拜託給你了。”
...
明朝的地主圈地封莊,喜歡自稱爲某某員外、某某老爺,當然了,自稱員外那也得是真正的做過官,而像陳操這種地主,也是將周邊佃戶遷在了自家府邸周邊,形成一個大村落,然後稱呼改爲‘陳家莊’。
所謂的世家大族往往就是這麼慢慢的演變而來,當然,在南京周圍,與陳家莊這等莊子相同的多如牛毛,而陳操的莊子相對南京地主來說,已經屬於是小門小戶的存在。
如今的陳府內,陳晴、李逢春兩個自家女眷,宋茵到陳家後便和陳晴住在了一個屋子,後院管事小蘭,丫鬟四人以及十二個美貌如花的奴婢,陳操仔細的看了看,這些個丫鬟奴婢大多都在十四五歲左右。
“大哥,你從哪裡買的這些人?”
萬曆末,陝甘地區出現旱情,兩地流民朝兩京涌入,牙行販子收納這些年輕女子,在官府登基造冊後編入賤籍,而後進行官方由私的轉賣。
奴婢與丫鬟是兩碼事,若論陳操的好色程度講,兩者都可以上,但丫鬟一般都是良家出身賣於主家,到一定年齡同宮女一樣是要還給丫鬟家裡人,而奴婢就不一樣了,奴婢出身都是賤籍,賣入主家後就是主家人,隨意打殺都不成問題,官府不會過問。
這個就相當於後宮制度,小蘭是整個後院的管事,雖然她本身就是賤籍出身,而後便是丫鬟、最後纔是奴婢。
陳操也順帶買了一些奴僕下人,都是流民,買一個附送一家人,十個奴僕就是十戶人家,陳操將他們安置在莊子的入口處。
今天日子很好,陳操納妾,娶妻與納妾不同,娶妻要三媒六證,官府登記,並大擺筵席,而納妾就簡單了,擺幾桌熱鬧熱鬧,請些親朋好友,連花轎都不用,更不用去官府登記,明代地主富商官員家打死一個妾的事情多不甚數。
錦衣衛系統來了七八桌,基本上都是掌刑千戶所內的各個百戶、試百戶以及個別總旗官,當然了,鎮撫使許顯純及南鎮撫司名義上的都督張延宗也派人送了賀禮,再加上五城兵馬司的些許官員,整個酒席擺了近二十桌。
“大人,魏國公府的管家送來了賀禮。”許開先在大門口負責迎賓,走到院內告知陳操。
陳操不敢怠慢,即便只是一個管家,那也是陳操這等惹不起的,於是趕緊迎出去,來人是管家魏忠,送了一馬車賀禮,將禮單交給陳操後,拱手便走,陳操送出老遠才轉回。
新房內,李逢春蓋着粉紅色的蓋頭,穿着粉紅色的吉服,端坐在牀沿邊,一直到陳操喝酒完事後進屋子。
雖然不是大紅色的裝扮,但李逢春打心底高興,自家的相公那可是大才子,又是錦衣衛的官,想到這裡李逢春便不住的顫抖起來。
“你哭了?”陳操掀開蓋頭,未見李逢春哭,便笑道:“你抖什麼?可是着了風寒感冒了?”
李逢春擡頭,那眉眼盯着陳操,在燭光下更是閃耀動人,忍了這麼久,陳操早就急不可耐了。
門邊來了一個奴婢,在門外小聲道:“老爺,趙百戶來了,正在正堂等候。”
趙信來個一大早肯定是有事情,陳操剛剛起身,李逢春便睜眼,然後艱難的坐起來,準備給陳操穿衣服。
“行了,昨晚你也累了,你就躺着好好休息,睡夠了再起來也不遲。”
李逢春紅着臉點點頭,然後蓋上絲蓋接着說。
趙信見着陳操走進大堂,趕緊上前行禮:“大人,鎮撫司來令,命大人押解犯人入京受審。”陳操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誰?”
“浙江都司松江衛指揮使盧華。”說着便將公文遞給了陳操。
“聽說年前有一股倭寇在松江登陸,浙江備倭總兵李如龍早就警告過有倭寇來襲,只是盧華在當時並未注意,爾後被倭寇攻破石門備倭千戶所,整個千戶所無一人生還,倭寇長驅直入,攻到松江府城之下,整個松江衛不戰而潰,盧華帶着人死戰一夜,被倭寇攻入松江,最後還是台州各地備倭援軍抵達,倭寇才潰走。”
陳操一邊看公文一邊聽趙信講,前因後果瞭解的差不多了,然後合上公文道:“盧華什麼時候押到?”
“已經在路上了,最多五天。”
陳操上一次出南京還是三個多月前,四月的南京城天氣已經回暖許多,正所謂風和日麗不多時也,在安排好家裡的事情後,陳操帶着人手親自押解松江衛指揮使盧華前往京城。
南京到京城走運河抵天津時間差不多要八天,從天津到京城要兩天,水路輕鬆,一路坐船,比騎馬要舒服的很多。
八天後,陳操抵達天津衛,先是去了指揮使司衙門遞交公文,駱思恭不在天津,陳操不必拜會,然後拿着蓋印的公文前往京城,交給北鎮撫司接手,自己的任務就算是完成了。
等陳操一行人抵達京師朝陽門外時,陳操收到了一個讓他差點從馬上摔下來的消息。
遼東總兵、襲爵寧遠伯李如柏在自家府邸自裁身亡。
“趙信,速速去打探到底是怎麼回事...”
陳操說完話感覺自己有些恍惚,李如柏可以說是被自己忽悠來的,但誤打誤撞的殺了賊首穆爾哈齊後,他是被召集來京師獻俘然後將功補過的人,而現在,陳操不敢想象李婉兒得知自己來了會把自己怎麼樣。
陳操先是去了北鎮撫司交接,然後去了駱思恭的府邸拜會,交了拜禮之後又將駱思恭吹捧了一番,才疲憊的回到驛站。
“大人,”陳操走進房間,趙信趕忙迎上來:“屬下問了幾個北鎮撫司的兄弟,李總兵入京獻俘,聖上龍顏大悅,命李總兵襲寧遠伯爵,適時有言官上書奏提李總兵遼東兵敗一事,爾後在前相方從哲的幫助下襬脫言官的參劾,不過...
就在月初,新任遼東經略袁應泰上書,言稱白塔鋪一戰與李如柏沒有任何關係,乃時任錦衣衛總旗官,也就是大人您的功勞,且言是李如柏逼迫大人交功,還附有瀋陽錦衣衛的證詞。”
嘶...
“他們到底想幹什麼?”陳操默默的念着。
趙信聞言接着道:“從那之後,御史言官又開始上書參劾李總兵遼東兵敗之責,十五天後,也就是前日,李總兵在府邸自裁而亡。”
趙信見陳操沉默不語,於是小聲道:“大人,屬下聽值守乾清宮的大漢將軍們談起,聖上對於李總兵之死頗爲惋惜,聽說還要追封。”
追封?
陳操無奈的笑了笑,什麼追封,那都是朝廷諸公大臣害怕坐鎮瀋陽的李家變節而已,否則也不會搞什麼追封:“東林黨不得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