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琰的口氣緩和了下來, “你不介意她的過去?”
“我不會介意的,真的。我曾在清風樓,見過更多的齷齪事, 我也不是乾淨的。只要飛珠姐姐不嫌我就好了。”
滕琰沒什麼可問的了, 她看向初二, 他雖然跪在那裡, 頭是垂着的, 但後背還挺着,好象在表明他的堅持。沉默了一會兒,初二擡頭看向滕琰, 他的眼睛裡有濃濃地哀傷。
滕琰心軟了,“我讓晨光帶你去, 能不能勸說成功就看你的了。”
喊了晨光進來, 晨光眼裡都是疑問, 初二和初五的身份在翠薇殿裡只有滕琰和飛珠知道,但這一天的折騰大家都看在眼裡, 可能每個人心裡都有幾個問號,只是不敢問出口。
初二走前磕了三個頭說:“我一定會對飛珠姐姐好的。”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滕琰努力靜下心來,但怎麼也不能象平時一樣認真地看公文。
入了更, 躺在炕上, 滕琰更是輾轉反側, 怎麼也睡不着。晨光送了初二回來後說, 飛珠不知初二過來了, 所以晨光叫開門後,初二倒是順利地進去了。裡面就傳出來飛珠趕人的話語, 聲音慢慢小了,過了會才靜了下來了。再想到臨睡前,她去看了一眼飛珠的屋子,裡面透出昏黃的燈光,完全融入周圍靜謐的環境中,在初冬的寒夜透出那麼一絲絲的溫暖。她對這個從她到了這個世界就陪在身邊的女孩生出了無限的憐愛,她總是無聲無息地站在她身後,卑微而又堅強地爲自己忙碌着。
燕地的冬天屋子裡是要燒炕的,滕琰躺在熱乎乎的炕上睡不着,一會兒就覺得口乾舌燥,下來倒些水喝了,折騰了一會兒,不但睡不着,還想去淨房。滕琰只好披上外衣,躡手躡腳地穿過裡間,解決了問題,再躡手躡腳地回去。
路過燕王住的大牀時,燕王帶着些許睡意的聲音傳了出來,“你心慈手軟的毛病又犯了,爲這麼點事,連覺都睡不着了?”
平時滕琰的睡眠非常好,一覺到天亮,這還是她第一次晚上穿過燕王住的臥室,她歉然地說:“打擾王爺了,已經快三更了,趕緊睡吧。”
“你要是覺得好,就給他指定婚事,誰還敢不聽?現在弄成不上不下的樣子,自己也睡不着了?”
今天是十一月十五,外面的月光非常好,光線透過窗紙身進屋子裡,依稀能看到各種物品的輪廓,滕琰向牀上看去,隔着賬子,看不到任何人影,大約燕王還是躺着的。
“飛珠和我的關係是不同的,”滕琰嘆了一口氣,“不過就是別人,這事也得講個你情我願。”
“你沒看上那兩個人?哪天讓林公公重新給你挑兩個,或者把人帶來,你自己挑也行。”
燕王不提倒好,滕琰差不多了忘了初二來的目的了,現在,她本來就窩着一股火,又被燕王叫住,站了這一會兒,身上早就覺得冷了。口氣就有些不好地說:“我的私事不用你再管!就是我的丫環們,她們的事也都不用你管!”
說着,也不管燕王會有什麼反應,出了裡屋,鑽進熱乎乎的被窩。
靜悄悄的夜晚裡有一點聲音都非常明顯,滕琰聽到悉悉索索的聲音,擡頭一看,燕王站到了炕前,對自己說:“既然放不下心,就去看看吧。”說着轉過身去,讓滕琰換衣服。
滕琰猶豫了一下,還是起來穿好衣服,披了披風,又讓燕王回去披上披風,輕輕地開了門。滿院子清冷的月輝,雖然披了厚重的披風,寒氣還是讓滕琰哆嗦了一下。
廂房的門也開了,兩個小內侍無聲無息站到了她們面前,燕王低聲喝斥說:“回去,不用你們。”
滕琰知道皇家的規矩,燕王身邊一向有人值夜,也不多管,帶頭向後面罩房走去,轉過彎,就看見飛珠房間外面還是透着一點燈光。因怕燕王說話,滕琰先回頭向燕王看了一眼,把手放在脣邊,做了個禁聲的動作後,走到近前,靠近窗戶,側耳聽了一下,卻什麼聲音也沒有。
想向後退一步,卻直接撞到了人,燕王就站在她身後。他並沒有後退,而是用手按着滕琰的肩膀,好象在告訴她不要動,就從滕琰身邊繞了過去,貼着窗子。很快,燕王伸出手來把滕琰向前一拉,滕琰就勢伏在他身邊,眼睛就對上了窗子上的一個小孔。
透過小孔,裡面的情形一清二楚,桌上一盞小燈,飛珠和初二隔桌相對,飛珠垂着頭,初二雙目凝視着飛珠,兩人彷彿化身爲雕像。
滕琰從中看出了歲月靜好,放了心,拉着燕王退了回去,進了屋子,笑着問:“窗紙上的孔是拿什麼弄的?也沒看見你動手啊。”
“你小時候沒做過?”燕王倒有些奇怪了。
小時候,小時候滕琰還沒來這裡呢,她到了這兒就是個小大人,從來沒幹過偷窺的事。“我從小就嫺淑端莊,自然不會做這樣的下三濫的勾當。”滕琰義正嚴辭地說。
“哈,哈,就你還嫺淑端莊。”燕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滕琰不在乎,解下披風說:“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本來就是一個大家閨秀,只是遇到了戰亂,纔出頭露面的。”這倒是真的,滕琰從小乖巧聽話,即便生活的重壓把她磨練得堅強,但她從來都堅守着自己的原則。但她的原則與這裡的規矩有很多不同罷了。
燕王顯然是不太信,笑了半晌說:“看來王妃是真的不知道,那窗紙是用舌頭舔破的,難得有一件事王妃不會的呀!”
怪不得那個小孔邊上毛毛的,還有些溼,滕琰從來不在這些小事上與燕王做對,便笑着說:“我不會的多着呢,但那窗紙破了,裡面的人明天不就知道了?”
“我們只要不承認,誰會知道?”難得燕王有這樣開心的時候,“我六歲起,就在皇祖父身邊教養了,課業很重。晨課是寫字,接着練武,下午讀書,晚上講史。後來大了,每逢大朝會,我還要去旁聽,就這樣,功課也不能落下一點。只有中午的時候,可以睡午覺。我常常那時候溜出來,走之前要看看皇祖父睡了沒,要是他睡了,我就可以去玩了,要是他沒睡,我就不敢走,因爲說不好什麼時候他就過來看我。”
“那時候個子矮,沿着牆溜過去,再擡頭就能看見皇祖父在殿裡,夏天,窗子糊着羅紗,一眼就看到裡面,冬天,就是窗紙,舔幾下,就是一個小孔。皇祖父殿裡的內侍都知道是我,誰也不吭聲,三天兩頭地換窗紙。”
“有時候想母妃了,我就從東宮後面的一個角門進去,到母妃那裡打個轉再回去。後來,母妃不讓我再去了,我就趴在窗子外看一眼母妃再走。”
燕王忽然停了下來,也不再是剛纔輕鬆歡快的那個人了,他沉聲說:“既然放心了,就睡吧。”
燕王很少說過去的事,滕琰正聽得有味,見他口氣一變,也知道是想起了什麼不愉快的往事,也不多問,燕王進了裡間,她也馬上躺下,可能是放下了心事,很快就迷迷糊糊的了。
“聽說你那個丫環曾經失貞?”燕王的聲音聽起來非常的清醒,在靜靜地夜晚就是隔着一層簾子也能聽出來他一點睡意都沒有。
滕琰從半夢半醒中掙扎出來,畢竟燕王是讓她吵醒的,她得負責陪着聊天,“嗯,不過,飛珠是受人所害。”怕燕王誤會飛珠,滕琰大概說了飛珠的遭遇,因爲平時燕王是一個對禮教非常嚴格的人,尤其是針對女人。
“你那時候爲什麼不讓她一死以全名節?”
“如果你被惡狗咬了,不去打狗,反而要自己尋死嗎?”
燕王頓了一下,說:“你的想法總是與衆不同。不過,你既然不在意名節,爲什麼不收下那兩個人?”
滕琰真後悔剛纔她開口回答燕王的話了,剛剛她不如就裝睡着了,本來她也快睡着了。現在還得回答這些,“我還想好好嫁人呢。”
“其實,公主和郡主們有不少人都養面首。”燕王似乎很勉強才說出口。
“我並不是公主或郡主,也不想同她們一樣。”滕琰並不覺得奇怪,前燕國的公主也有養面首的,而再往前的唐朝這種事就更多了。
“你不是說食色,欲也嗎?”
滕琰再也沒有了睡意,她知道燕王想了解自己的想法,不再敷衍了,“王爺知道,我有一些學識,在學習的時候,形成了與大家並不甚相同的思想。”
滕琰緩緩地說着:“比如說,我覺得人和人都是平等的,不應該分什麼高低貴賤。下人的命也同主人的一樣應該珍貴;官員家的農田也應該和百姓家一樣交賦稅;男人和女人也是平等的,女孩也應該有機會去學習,與男人一樣能夠自立。”
“當然,現在是不可能做到這些的,就是上千年後,或者更長的時間,也不一定能做到。但我有了這樣的思想,不免就會顯露出來,會去做一些大家並不認可的事,而且我也無法勉強自己,象別人一樣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