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的天空飄着輕雪,寒風陣陣呼嘯,駐紮在阿爾哚外五十里處的景朝大軍有條不紊地各自做着指派任務。阿爾哚原屬克蒙,現今屬於大景,是一處廣闊又寒冷的地方,小兵持矛在黃陵的帳篷外,不由搓了搓紅腫粗糙的雙手,真他娘冷。
大將軍自帳篷而出,小兵忙挺胸站好。他見將軍穿着鎧甲,外披黑色大氅,大刀龍雀佩於腰間,英武非凡,崇拜之情再次燃起,他要是有一天能像將軍這麼風光就好了!
“你們可知韓少俠去處?”黃陵掃視四周,問了一句。
“回將軍,小的看少俠往林子那頭去了。”
黃陵點了點頭,不緊不慢地往小兵指的方向過去,一路不停有尊敬喚聲,黃陵一一應了。
他穿過白雪皚皚的林子,隱隱聽得劍氣之聲,尋聲望去。
一襲黑影在林後的平地疾步遊走,劍如飛風拂逸。黃陵見其踏在雪地猶如平地輕靈穩健,劍式精妙凌厲,迭逞自如,猜測這便是韓震的獨門武學音劫九空。他不由在心底暗道一聲“好!”,暗忖若是單打獨鬥,他怕不是韓震的對手。
韓震自知有人,緩緩收勢。
“愚兄來得不是時候,賢弟莫怪。”黃陵笑着緩步而出。
“黃將軍言重。”韓震穿着黑色長袍,身形單薄,卻似不覺寒冷。他將長劍收回腰間,大步迎向黃陵。
“衆將士都去了城中尋歡作樂,你怎地不曾一同前往?”
“我不喜喧譁,去了也是掃興。”韓震道,“將軍找我莫非有事交待?”
黃陵搖搖頭,卻是看向一望無際的雪白之地,吐出一口寒氣,“賢弟,你覺得這塊土地,是由我大景治理好些,還是克蒙之族治理好些?”
韓震與他眺望同一處遠方,沉默片刻道:“我不知道。”
黃陵輕笑一聲,“賢弟果然俠骨仁心。”
“韓某這把劍,向來以惡人喂血。”如今卻沾了無數克蒙士兵的鮮血。這一點讓他心思極爲複雜。
“克蒙三番兩次密謀南下,若不將其斬草除根,終將成景朝大患。賢弟作爲,實爲大義。”
韓震不語。
“……陵出生在東邊的一個小村莊,那時時局不穩,邊境時有騷擾,百姓苦不堪言,直至皇朝派人掃平東匪,我才僥倖活下來。隨後從軍征戰四方,陵愈發認爲,惟有四海統一,才能換得真正和平安寧。如今我主英明,國富兵強,正是實現一統江山的大好時機。”
“一將功成萬骨枯,既然如今克蒙已無力騷擾,士兵們怕是更希望棄甲歸田,娶妻生子。”
“成大業者必有犧牲,陵願與兄弟們一同流血鑄就這景朝錦繡山河。”黃陵堅定地眺望遠方,彷彿看到了景朝未來的太平盛世。
韓震無法反駁,也不能認同。
“韓大哥!”一聲歡喜的叫喚打破二人沉寂,兩人尋聲望去,只見一着桃紅小棉襖披大紅斗篷的俏美佳人笑吟吟地站在林子裡,手裡拿着一件深色披風。
黃陵識得這俏佳人正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崑山派掌門千金段秋霜,年方二八,前些日子隨師兄弟一同投靠軍中。他卻清楚她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來策馬殺敵是假,看望韓震是真。因爲她一來便以韓震未婚妻的名義自居。
“啊,黃將軍也在!秋霜失禮了。”段秋霜跑上前,輕笑的脣瓣兩邊露出兩個小小的酒窩。
“無妨,”黃陵轉頭對韓震道,“段姑娘既有事,陵不便打擾,你過後來帳篷找我罷。”
“將軍有事,我與將軍一同回營便是。”韓震微微皺眉。
“不急於一時。”黃陵擺擺手,笑笑便走了。
“韓大哥,”段秋霜目送黃陵離去,轉過頭來微紅了臉對他道,“我剛纔去你的營帳找你,四處不見人,我還以爲你跟別人一起進城裡去了,不想你竟在這裡。來,我幫你把披風拿了來,外頭風大,我幫你披上罷。”
“不必。”韓震冷冷拒絕,伸手拿過自己的披風。
“韓大哥,既然你現下有空,不如帶我去城裡玩一玩罷。”
“姑娘找別人罷。”
段秋霜一腔熱情被澆熄,“韓大哥,我們是未婚夫妻……”
“不是。”
段秋霜臉色一變,“韓大哥,我倆父母曾約婚……”
“曾指腹爲婚的是我與你的大姐,你姐姐十歲那年逝於疾病,這婚約自是不了了之。”
“可爹爹說要我替大姐嫁入御劍山莊。”
“不過口頭戲言,且幾年前離家之時,我已修書與段掌門說得清清楚楚。”
“可是韓叔叔韓嬸嬸兩年前已經應下這門親事了,所以咱們並未毀婚!”她執意非卿不嫁,逼得爹爹再次與韓家說項,韓震那時已不在御劍山莊,韓震的爹孃一方面顧及兩家情誼,一方面又怕愛子無暇顧及終身大事,便作主定了下來。
韓震眉頭緊皺。他向來最厭胡攪蠻纏的女子,他壓下不悅道:“韓某已心有所屬,姑娘還是另謀高室罷。”說罷他擡步要走,卻被段秋霜再次擋在面前。
“韓大哥,你一定是騙我的!我是崑山派掌門之女,有幾個姑娘能比我還配得上你?”
韓震不想與一個姑娘家囉嗦,繞過她頭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段秋霜在身後惱得直跺腳。
回了營地,他徑直去了主帥大營。黃陵看他隨後就到,笑一笑也並不多問,自袖中拿出一卷小小紙卷遞給了他,“這是皇城傳來的消息。”
韓震接過,看了一看,眼中閃過意外之色。
“黃將軍,這……是何意?”朝廷居然有準他離去之意?他原以爲,至少要等到攻下密什的那天。
“這是陛下御旨,陵也不便妄自揣測。是去是留,賢弟自個兒拿主意罷。”黃陵道。雲州之時韓震斷然拒絕入仕之邀,不料過了幾月,他竟攜一張密旨主動投奔他處,效忠麾下戰場殺敵,他心知其中必有隱情,然而韓震武藝高強,又引來江湖大批奇能異士投奔軍中,雖不說左右戰場,也定是如虎添翼。依他對陛下的瞭解,陛下是斷不會在此時放開他離開。除非……
韓震出了帥營,首先想到的是花破月那邊是否出了意外。可前兩天他才收到摯友書信,說是一切安然無恙,並且,還託人帶來了她親手縫製的一件冬衣……那女人,明明臉上惱得要死,卻還是爲他縫製衣裳。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柔情,旋即又思及現狀,去了馬廄要了匹馬,徑直往城中疾馳而去。
到了阿爾哚,韓震在城中最大的妓樓裡找到了他想找的人。
江湖自稱無所不知的矮小瘦弱男子王百通正與一羣兄弟喝酒狎妓,卻被韓震叫去了一間無人屋子。王百通眯着醉醺醺的小眼道:“韓少俠,你也來了!何不先去與兄弟們熱鬧熱鬧,有事兒樂完再說?”他正準備長驅直入哩,這克蒙的婆娘就是比景朝的騷些。
“我只問你幾件事,”韓震開門見山,“你可知最近長陽可有什麼新鮮事?”
“長陽?”王百通眯着眼想了想,“丐幫分舵的韋舵主前些日子死在長陽,還有無空大師雲遊回了法覺寺。”
“我說的是朝廷裡頭。”
“唉,韓少俠,你這也太瞧得起我了,朝廷的事兒我哪裡能知道!”王百通說完,卻馬上記起一件事來,“不過倒有一件大事……”
“什麼事?”
“少俠或許不感興趣,可天下都在流傳,皇帝要納的新妃子,曾經是個寡婦,可是被天運算出是神女投胎,皇帝因此破例將她納入宮中。”王百通想了想,加了一句,“那女子少俠興許認識,就是在雲州之戰立功被賜貞節牌坊又與長陽沈家滴血認親的李氏。”
沈寧?韓震着實吃驚不小,他最後一次見沈寧還是她在長陽被人刺殺,那時她已被賜了貞節牌坊,怎地轉眼間,她又將以寡婦之身進宮爲妃?這期間,又是多少波折?莫非……這一道旨意是她替他求的?
消寒圖被填上了最後一朵花兒。春回大地,皇城中生機重現,主子與宮僕們都已換了春日的着裝。
春禧宮的宮女們捧着薰了香的衣物走進殿中,一個名叫桃兒的小宮女笑嘻嘻地看一眼內殿,道:“娘娘一會又該懊惱自己起得晚了。”
“陛下交待了,讓娘娘多睡一會兒。”大宮女秀如道。
“我知道,秀如姐姐,”桃兒輕聲道,“昨個兒夜裡娘娘快四更了還沒睡哩。”她在外頭守夜,聽得聲音都面紅耳赤,期間陛下還叫了茶,她進去便聞到混在龍涎香中的歡愛氣味。接茶的是陛下,可她在帳外又隱隱聽得陛下說慢些,小心燙。那溫柔的語氣讓她的小心肝兒都亂蹦。
秀如聞言紅了臉頰,她自是知道其中深意,隨即啐了一口,“少在這兒嚼舌頭,小心娘娘打你板子!”
桃兒鼓了鼓嘴不敢多說.
不多時,內殿傳來喚聲,“秀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