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一會兒冷得像掉進冰窟,一會兒又熱得如置身蒸籠,我昏昏沉沉地睡着,做了一個怪夢。夢見自己被蠍子蜇了一下,然後不知道是誰,幫我殺了那隻蠍子,剝開它的肚子,把它肚子裡的蠍子卵敷到我的傷口上,那毒便清了。但是這一幕卻被另一隻蠍子看到了,於是便有成羣結隊的蠍子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密密麻麻地向我們涌來,我們嚇得一路狂奔,最後奔到一處山潭中。那潭水錶面上看來清幽冰冷,可是一入了水,我們才發現那是一處沸騰的溫泉。立即就有騰騰的熱氣冒出來,倒也嚇阻了一幫蠍子。
我熱得直流汗,口中也乾渴難耐,男人和我一起泡在溫泉裡,我看不清他的臉,溫泉氤氳的熱氣模糊着我的視線,我伸手撫摸他的臉,想辨清他的模樣,可是我怎麼也辨不清。正急得無法可想,脣上突然有些清涼,彷彿有人在耳邊輕聲喚我的名字,我忽地清醒過來,看到一臉焦灼之色的安遠兮正用一塊溼布片輕輕點拭着我乾裂的嘴脣。他見我醒過來,鬆了口氣,臉上帶上喜色:“葉姑娘,你覺得怎麼樣?”
天已經亮了,火堆熄了,清晨的空氣像露珠一樣清新。我望着安遠兮浮腫的臉上掛上兩個熊貓眼,怔了怔:“你一晚上沒睡嗎?”
他只着了裡衣,外袍和我的袍子一起,覆在裹着我身子的羊毛破毯上。他手裡的溼布繼續拭着我額上的汗:“你發了一晚上的燒,我怕你有事。”這麼說,他這一晚上除了烤乾衣物,就是爲我降溫了?明明昏睡過去的時候覺得冷得不得了,怎麼又發起燒來?我動了動,身子綿軟無力,伸手往額上一摸,果真燙手。安遠兮縮回手替我拭汗的手,別過臉,我疑惑地望着他臉上的紅暈,看到自己的手臂才恍然,我毛毯下的身子還未着寸縷。這呆子,我失笑,不過就是看了下光手臂就彆扭成這樣,我那時空的女人,夏天敢穿着吊帶熱褲上街呢,要是安遠兮一不小心穿到我前世的年代,不知道會嚇成什麼樣子。想到這裡,我忍不住笑起來:“安遠兮,我要穿衣服,你不準偷看哈。”
他的臉頓時紅成一隻醉蝦,尷尬地站起來,躲開我的視線,站到我看不到他的地方。我撐起身子,一陣天眩地轉,差點又軟倒,咬咬牙,勉強將衣服穿好,發現那張破舊的羊毛毯子已經被我身上的汗浸得潤溼。
我把安遠兮叫過來,將他的外袍遞給他,想到他穿着裡衣露天凍了一夜,心裡着實有些感動。他笨手笨腳地穿上他的宮女裝,那套宮女裝穿在他身上實在太滑稽了,我仍不住又笑起來。他聽到我的笑聲,本來已經白回去的臉色又泛起紅雲,扭過頭站到離我老遠的地方繫腰帶。
我撿起木棚裡那兩塊火石,放進衣兜裡,這東西路上用得着,又在棚子裡翻了翻,實在是沒什麼可以帶走的東西了,我捲起那塊破毛毯,安遠兮穿好衣服走過來:“這個要帶走嗎?”
“路上用得着的,萬一晚上又得露宿呢?”我抱着毛毯想站起來,一陣腳軟,全身又酸又痛,兩條腿一點力也使不上,安遠兮趕緊扶住我,蹙眉道:“你這樣子,還能走嗎?”
“不能走也要走,萬一被那些混蛋知道我們還沒有死,就糟了。”我吃力地站起來,軟軟地邁出腳步,大腿和小腿的肌肉痠痛得令人無法忍受。安遠兮接過我手裡的毛毯卷兒,蹣跚着走了兩步,突然停下來,將毛毯抖開,披到我身上。我詫異地看他:“你幹嘛……”還沒說完,他已經蹲到我身前:“上來,我揹你。”
我怔怔地看他,他應該比我好不到哪裡去吧?我好歹還睡了一覺,他可是一晚上沒睡。遲疑地望着他,我猶豫道:“你不累麼?你行不行……”
“別廢話了,上來。”他打斷我,“你不想早點離開這鬼地方嗎?”
他還從來沒用過這種強硬的語氣跟我說話,我愣了愣,拉緊身上的羊毛毯子,俯到他的背上。他站起來的時候身子晃了晃,把我聳高一點,揹着我向前走去。我抓緊毛毯,抱着他的脖子,才發現安遠兮的肩膀竟然很寬,背很結實,我一直以爲他是纖瘦文弱的,看來他的書生外表欺騙了很多人的眼睛。
身子緊貼在他寬闊的背上,我昏昏沉沉地把腦袋耷拉在他頸後,他的皮膚好冰,我貪慕地把燙得灼人的臉貼到那冰涼的皮膚上,他的身子微微一僵,灼熱的鼻息灑在他的脖子上,感覺他的皮膚變得柔軟、溫暖、潮溼,他緊繃的皮膚慢慢鬆弛下來,我安心地閉上眼睛,又陷入昏睡當中。
意識浮浮沉沉,不知道是醒着還是夢着,半夢半醒之間,竟斷斷續續地接上了昨晚的夢,那個用蠍子卵幫我解毒的男人,原來竟是個什麼堡的二公子,據說那堡勢力非常之大,所以這位公子也算得上是位權傾朝野的人物。他不知道爲何,非常愛我,一意娶我爲妻。我懵懵懂懂地應了,卻不知道自己到底愛不愛他。而在夢裡,我卻有段不堪的身世,嫁與他算是高攀了,因爲他要娶我,似乎還要與朝廷抗爭的。關於我們的婚事,最初他的兄長,也就是那什麼堡中的大公子,是不同意的,但二公子的態度十分激烈強硬,並用大公子自己的感情把他說服了。那位二公子說要爲我建一座鳳英樓給我居住,不能讓我覺得受了委屈。可是偏偏在一切似乎已成定局的時候,我卻死活不同意與他的婚事,不但雙親無法勸服我,我甚至不願見那二公子,從那什麼堡中逃了出來。
我躲到了一棵樹上,上下那樹,卻是要乘坐電梯的。我最初不知道怎麼上去,這時候我遇到一個男人,說可以帶我上去的。奇怪的是,他明明就是那位二公子,我在夢中卻像從來沒有見過他似的,十分高興地跟他上去了。他似乎也不奇怪我的失憶,只一心一意地想着怎麼讓我再次回到他的身邊,帶我上了樹之後,他吻我,我緊緊的抱住他,沒有感到疼痛,卻流了很多血。我看不清他的臉,只是很奇怪地想,這樣做對不對呢?第一次應該是跟二公子做的吧?可是我馬上又想,跟誰做不一樣呢?反正最後都是同樣的結局。
身子似乎震了一下,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安遠兮停了下來,前面有條小河,河邊竟然長着茂盛的蘆葦,他蹲下身,把我放到地上,我怔怔地看着他:“怎麼了?”
“在這裡休息一會兒。”安遠兮的臉有些紅,大概是沒有力氣了,“我去喝點水。”
我回過神來,纔想起我們從昨天晚上到現在,根本沒有吃過東西,他大概是餓得沒力了,我發燒燒得糊里糊塗,根本忘了吃飯這回事兒,現在一想起來,立即覺得肚子開始鬧革命了。我舔了舔嘴脣,看着這廣袤的草原,我們上哪兒去找吃的?即使遇上牧民,也沒錢買食物,這樣下去,我們就算沒淹死在那湖裡,也會餓死在草原上。
腦袋又昏,肚子又餓,我這輩子還從來沒有像這樣狼狽過,眼前有一些小星星跳來跳去,乾脆暈過去好了,暈過去就什麼感覺都沒有了,我沒志氣地想。安遠兮突然從蘆葦叢裡牽着袍子興沖沖地跑出來:“葉姑娘,你看我找到了什麼……”
他跑到我面前,蹲下來,袍子上竟然攤着十幾個白花花的長圓型的野鴨蛋,有一個已經磕破了,蛋殼上裂了口子,金黃色的汁液從蛋殼的縫隙裡滲出來。我眼都直了,立即抓起那個破蛋,掰開蛋殼,將蛋清蛋黃已經混在一起了的蛋汁倒進嘴裡,還沒有覺出那蛋的腥味,已經吞下肚去。舔了舔流在手上的蛋汁,我擡眼看到安遠兮傻傻地看着我,頓時醒悟過來,臉上頓時有些發燙,“我……”
他什麼也沒說,趕緊又遞了一個到我手上,我尷尬地接過來,悻悻地道:“你不吃麼?”
他笑了笑:“我去找點柴,把它們烤熟。”
我“嗤”地笑出來:“蛋哪裡能用火烤,會炸的,你想吃蛋殼嗎?”這個書呆子,一點兒生活常識都沒有。
“會炸?”他爲難地看着袍子裡的鴨蛋,“可是……”
我看着他爲難的表情,揣測道:“你不會是不敢吃生的吧?”
他的臉一紅,不承認也不否認,我磕破手裡的野鴨蛋,掰開把蛋汁倒進嘴裡,“骨碌”一聲吞下去,舔了舔脣道:“就當是在喝藥,捏着鼻子一口吞下去。”看來我這隻鴨子在精神上已經成爲了驢子。
他皺着眉頭,學着我的樣子喝了一個鴨蛋,費力地吞下去,表情怪異地咳嗽了幾聲。我笑道:“是不是也沒那麼難吞?再來一個。”
每人吞了四個野鴨蛋,剩下的用破毛毯包起來,今天的食物算是解決了。安遠兮揹着我繼續往前走,我填飽了肚子,覺得頭也沒那麼重了,伏在他背上,突然想起什麼:“對了,安遠兮,你怎麼會掙開繩子的?烏雷那混蛋綁得那麼緊。”
“是王子殿下救了我們。”安遠兮低聲道:“他綁繩子的手法很特別,看上去綁得很緊,其實將手腕往外一翻,那繩子就脫出來了。你還記得王子殿下綁我之前在我耳邊說過話嗎,他就是告訴我下水之後就把手腕翻過來。我當時不太明白是什麼意思,下水之後想起他的話,照着一做,繩子就脫開了。”
原來是烏雷作了手腳。我冷冷地哼了哼:“他以爲這樣做我就會感謝他麼?在繩子上做了手腳,我們就一定能自救麼?萬一我們倆都是不識水性的人呢?解了繩子還不是一樣要喪命,那個死沙豬……”
“沙豬?”安遠兮在前面詫異地道。我頓了頓,沒好氣地道:“我的意思是反正那傢伙是個自以爲是的臭東西。”
安遠兮低低地笑起來,我喪氣地伏在他背上,一時也無話可說。在草原上走了一天,擔心行蹤被人發現,我們故意躲開那些放牧的牧民,遠遠看到前面有羊羣,我們就繞開,儘量不與曜月國人作接觸。天黑的時候,我們找到一個背風的小山坡,坡上有些沙棘林,我和安遠兮決定在這裡休息。
點了一堆火,我們湊到火堆前取暖。又吃了幾個鴨蛋,我見安遠兮疲憊地耷拉着眼瞼,知道他肯定困極了。我把剩下的幾個鴨蛋小心地放到一邊,牽開破毯子,鋪到地上道:“今晚你蓋毯子睡吧,我看火。”
“那怎麼行,你還病着,你得好好休息。”安遠兮睜開眼,斷然拒絕。我瞪了他一眼:“你昨晚上都沒怎麼睡,再這樣下去,鐵打的人也受不了,兩個人都病了怎麼辦?何況我現在已經好多了。”
“不行。”他搖搖頭,還是拒絕。我氣結地瞪地着,想了想,抓過毯子,走到他身邊挨着他坐下來,安遠兮愣愣地看着我:“葉姑娘……”我把毯子披在我倆的身上裹起來,才道:“那兩個人一人一半,該沒話說了吧。”
“嗷……嗚……”
他張口欲言,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悠長淒厲的狼嚎,“嗚”聲剛剛響完,第二聲又緊接着響起“嗷……嗚……”我吃了一驚,難道這裡有狼?黑暗中似乎聽到了某種野獸的喘息聲,幾點綠光一閃即逝。我和安遠兮都緊張起來,我抓緊身上的羊毛毯子,顫聲道:“把火再燒旺一些,野獸不敢靠近火。”
我們加旺了火堆,卻再也沒有了睡意,恐懼抓緊了我們。如果真的遇到狼該怎麼辦?我和安遠兮根本不可能對付得了這種草原上最兇狠的動物。遠處有兩點綠光,幽幽地閃動着,向我們移過來,野獸的喘息聲更重了,清晰得彷彿就響在我們耳邊。我的汗毛豎了起來,那兩點綠光又移近了些,火光映出動物的形狀,一頭全身灰色夾雜着黑毛的大灰狼,正不動聲色地移過來,站在不遠處看着我們,他的背毛豎了起來,眼裡閃着警戒的光,像是要隨時撲向我們似的蓄勢待發。
——2006、11、3
明天要去上海出差,大概要走七八天,這段時間不會有更新了,對不起大家,先通告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