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提點從大理寺提走了徐力這事兒,沒驚動旁人,是以劉灝得到消息,已經是兩天後了。
他原來的算盤,是讓尹元戎去薛家抓人,再去和他外祖父尹天厚說道此事,好讓尹元戎摻和進去,探一探這裡頭的虛實,最好是能抓住薛傢什麼把柄,那就再好不過了。
這下大提點把人帶走了,顯然是得了皇上的授意,要秘審,這就沒他什麼事了。
不過劉灝還是去了尹相府,找到正在後院魚塘邊上垂釣的尹天厚。
“外公,有人告訴我,元戎帶人到薛府抓了個下人?”
尹天厚坐在池子邊上,袍角掖在腰帶裡,一條褲腿挽到腳脖子上面,腳上一雙草鞋,沾着泥巴,頭頂一蓋草帽,乍一看與那些常在玉獅湖上閒釣杆子的老叟沒什麼兩樣。
他一手挽着杆子,一手從瓦罐兒裡掏肉餌,分神和劉灝說話:“有人揭了皇榜去找他,他沒法兒纔去的,說是拿了薛家一個總管,到大理寺問罪去了。”
劉灝看他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沒法兒接話,就負手而立,靜等他拋下杆子,這纔想到了說辭:
“我就是有些擔心,旁人知道了這事,該怎麼想,前一陣子,元戎和薛城碧在蘅蕪館起了衝突,結果把二舅家的元波逮進大理寺去了,有人說起來,難免把這兩回事扯到一起。”
尹天厚穩穩地託着他的青竹花杆子,仰頭看看劉灝。他生的慈眉善眼,便是皺起眉頭,也不露半點兒兇相:
“元波那混小子又犯了什麼事?”
他兒孫滿堂,不是個個都養在跟前,有的重視,有的就輕忽了,但是哪個爭氣哪個不爭氣,他都看在眼裡。
劉灝猶豫了一下子,道:“想是二舅怕您生氣,沒敢來您跟前抱屈。我打聽清楚了。是這麼一回事——”
說着,就將尹元波在蘅蕪館當中辱罵司天監女官的經過,大致講給他聽,沒有添油加醋。只瞞去了是他慫恿的。
“剛好薛城碧是這淼靈女使的義兄。關係匪淺。元波這樣敗壞人家姑娘的名節,他肯定不依,就找來元戎當場對峙。證明元波是在造謠生事,要把人帶回去問刑,治他的罪,元戎拉下臉來向他求情,薛城碧不依不饒,到底是把人帶回了衙門,我看元戎沒向您提起,也是怕您生氣。”
尹天厚聽完就陰了臉,沒好氣地罵了一句:“不成器的東西。”
他氣了一會兒,畢竟是親孫子,不能不擔心:“你知道這會兒他人在的哪裡?”
劉灝嘆口氣,頗是無奈:“還在大理寺牢裡關着呢,捱了幾十棍子,薛城碧不肯放人,二舅到牢裡去探了一回,沒把人撈出來,前兩天求到我這裡,您也曉得,大理寺那地方,郭槐安油鹽不進,便是我也說不上話,剛好薛城碧到外頭支差去了,沒人做主放人。”
“你到牢裡去看過了?”尹天厚問。
“怕人閒話,我派了人去的,說是受了皮肉苦,被打的皮開肉綻,但性命無礙。”
劉灝這裡撒了個謊,沒說實話,他讓人去牢裡探望尹元波,見到人可不只受了點皮肉苦,薛城碧狠心,五十棍子一點沒放水,打的下半身,那牢房裡陰潮,等尹元波出來,差不多是廢了。
尹天厚重重“哼”了一聲,道:“別去管他,就讓他住在裡頭反省反省,該是時候長長記性了。”
說罷,手心杆子抖了抖,他轉過頭去,盯了眼魚漂,握住魚竿就往上提,銀色的魚線在空中閃出一道白光,下一刻,就有一條白鯇躍出水面。
尹天厚捉住活蹦亂跳的肥魚,摘了鉤,又把它重新扔回池子裡,收了杆,提着魚簍站起來。
“您不釣啦?”劉灝問。
尹天厚摘下帽子扇涼,露出一頭凌亂的白髮,像個糟老頭似的:“壞了心情,哪兒來的胃口吃魚。”
抱怨了一句,也不理劉灝,一個人拎着漁具往回走。
劉灝知道他是老小孩兒脾氣,沒有丁點不滿,拾起他落在石頭邊上的鼻菸壺,邁開步子跟了上去。
***
下午,劉灝回到寧王府,午膳在尹府隨着尹天厚的口味清淡,擺了一桌素雞素鴨,他吃的不舒坦,回來了就讓人烹了一席的川香麻辣,擺在望峰亭,點了兩個府上養的戲子來唱小曲兒,午後消遣。
劉灝大婚之後,陸續將兩個侍妾擡成庶妃,其中一個叫瑤紅的,有閉月羞花之貌,進府三個月,正當寵愛,此時聽說了劉灝在花園裡,忙就梳妝打扮,尋了過來。
劉灝見她來了,就招到身邊,一手攬着香肩,由她捧酒喂到嘴裡,小意伺候,不時嬌嗔一句,心情正好,忽從假山那頭小跑過來一個料理後院的太監,停在望峰亭外面,衝劉曇低聲叫道:
“殿下容稟。”
順帶打了旁人看不懂的手勢,劉灝揮手打斷了咿咿呀呀的戲子,輕推瑤紅,指着不遠處的花叢道:“那兒有一簇海棠開了,你摘一朵大的回來,爺給你簪上。”
瑤紅知道這是攆她,懂事地起了身,嬌笑着捂了一下劉灝胸口,扭頭便往花叢那邊去了。
那名太監趕緊上前,附到劉灝耳邊,飛快說道:“院牆裡那位姑娘就要生了,兩個時辰前就發作起來,您不在,奴才斗膽領了個婆子進去爲她助產。”
劉灝眉心一跳,算了算日子,那女人肚子裡的孩子是在二月裡懷上的,到現在九個月,是時候落地了。
“生的下來嗎?”他問。
“穩婆說了胎位很正,不會多艱難。”
劉灝忽然坐不住了,半年前他出面保住紀星璇,將她擱在眼皮子底下,就是爲了弄清楚她肚子裡的孩子到底是誰的種,是什麼人搶了他的先,眼看就要真相大白,他一刻都不能等。
“走去看看。”
瑤紅精挑細選地擰了一支粉豔豔的海棠花,扭頭卻只見劉灝遠去的背影,她咬着胭脂均勻的嘴脣,恨恨地跺了下腳,想起王府裡私下流傳的一件事——
在這後院某個無人能達的地方,王爺豢養着一個見不得光的女人。
......
那面高牆上常年攀爬着紅絲草,牆的那邊,有一座封閉的小院,只有一道暗門開在藤蔓後面,只能從外面打開,外面的人不進去,裡面的人就出不來。
劉灝站在院子裡唯一一棵老槐樹下,耳邊清晰地傳來女人的痛苦的嘶喊聲,他卻毫無憐惜,只是等的不耐煩,他在這兒等了半個時辰了。
“怎麼還沒有生下來?”他招手讓牆根底下的太監鄭成過來,他這寧王府裡至今沒有子嗣,頭一遭見女人生孩子,不知道女人從陣痛到生產,有的能熬上一天。
“王爺莫怪,生孩子就是這樣的。”鄭成賠着笑臉,在他想來,屋裡那姑娘肚子裡的孩子,肯定是王爺的骨肉,便將劉灝的不耐,當成了擔心。
就在這時候,屋裡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叫聲,緊接着沒多久,就有嬰兒清亮的啼哭聲響徹院落。
鄭成一聽就笑了,趕緊湊到門邊,衝裡面問:“是公子是小姐?”
裡面婆子氣喘吁吁地回話:“大喜大喜,是位公子哥兒!”
屋內,紀星璇仰面癱軟在榻上,額頭上繃的汗巾早已經溼透了,幾絲黑髮貼在她臉頰上,她眯縫着眼睛,費力地轉過頭去,尋找到穩婆手裡那個皺皺巴巴的小傢伙,一瞬間如同火燒了心窩,燙的她眼淚止不住地流竄下來。
......
一盞茶後,紀星璇被兩個粗壯的啞僕挪到了隔壁,餵了她一盅蔘湯,換上乾淨的鋪蓋,一牀被子捂在她身上,淨了面,包了頭,然後到院子裡請劉灝進來。
屋裡薰了冷香,遮住了她身上的血腥味,劉灝一進來便直勾勾地看着紀星璇,自從她肚子一天天大起來,他便不再來看她,隔了三兩個月,再見她人,只覺得與當初他迷戀一時的那個清高冷傲的女子,判若兩人。
她臉頰豐潤,腫着眼皮,清麗不再,只剩下一副軀殼,讓人發膩。
劉灝皺了皺眉,在她面前坐下了。紀星璇睜開眼睛,看見他毫不意外,張口先問:“我的孩子呢?”
劉灝道:“就在隔壁,放心,他很好。”
不等紀星璇鬆一口氣,他的下一句話,就讓她渾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不過,接下來你若是不老老實實地回答我,我不保證你往後還能見到那孽種。”
聽到他直呼她的孩子是孽種,紀星璇沒有動怒,相反的,她很冷靜的,幾乎是一字一句地反駁他:
“我的孩子不是孽種,你想知道他的父親是誰,就不要試圖激怒我,我可以告訴你一些你做夢都想不到的秘密,我保證不會讓你失望,但你要先答應我一個條件。”
她很清楚,孩子生下來,就等於是讓劉灝捏住了她的命門,所以她現在要做的,就是保住他們母子周全。
劉灝對她口中的“秘密”很感興趣,他翹起了腿,擡起下巴示意她:
“你想要什麼?說來我聽聽。”
紀星璇慢慢地呼出了一口氣,好讓她的聲音不會發抖,顯得更有底氣一些:
“我要你幫我改頭換面,搬出這鬼地方,讓我作爲你的侍妾,連同我的孩子,正大光明地出現在人前。”(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