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西北的儒州山道上,數騎禿髮左衽皮袍的騎士正向南飛馳,漸漸進入陰山、燕山、太行山三大山脈夾峙的谷口。
正是夕陽西下時分,幽暗漫長且又險峻的山間穀道彷彿是三條巨龍相撞留下的一絲裂縫,這裡便是北方形勝之地的塞口。歷來是河東入草原、進燕趙的通道,同時也是幽燕之地入晉出塞關口。一地聯通着河東、河北、塞外草原三處。
李璟將重心移治燕京之後,這裡的地位就越發的重要起來。
李璟曾對諸將言,儒州,南屏燕京,後控沙漠,左扼軍都之險,右擁雲中之固,誠邊陲重地。
這裡是兵家必爭之地,特別如今形勢,秦藩中心燕京,河東代北爲李克用,草原爲契丹,儒州更加成了三家必爭之地。參謀院使敬翔也曾上奏稱,儒州山川糾紛,地險而狹,分屯建將倍於他鎮,是以氣勢完固號稱易守,然去燕京不四百里,鎖鑰所寄,要害可知。
秦軍拿下了軍都關,也緊緊是控制了這條通道上最後一道門戶而已,整條通道仍然在李克用的手上。
李克用先得軍都關而後又失,被阻擋於關外。不過李克用也深知山前四州的重要,在軍都關兵敗之後,向山前四州增援大部人馬,爲了防止李璟入晉襲擊,沙陀人在儒州的盆地上築起了兩座石城堡,一座位於儒、嬀二州之間,防範東面秦軍。一座卻建於儒州北面山口,卻是扼守通往草原要道,明顯是在防範盟友契丹。兩座石城堡與儒州城形成三足鼎力犄角之勢,爲沙陀軍在山前的核心所在。
沉重的牛角號聲在城頭響起。黑色的沙陀大族籠罩在西天的豔麗晚霞之中。
當皮袍騎士風馳電掣般飛到關下時,黑石堡關門正在隆隆關閉。那隊騎士的戰馬神駿之極,騎術更加靈敏,戰馬長嘶一聲,衆騎士已經從行將合攏的石門中一越而過。引起城頭上一衆沙陀士兵高聲喝彩。
“闖關者何人?”喝彩歸喝彩,但有人闖關,關上沙陀兵還是立即喝問。若不是看他們只有區區數騎,定然早已經箭如雨下了。
“契丹使者!”爲首騎士高聲回道,說的也是沙陀語。
契丹與沙陀,二族都曾經是突厥的附庸部族。不過一個在西一個在東。而如今,草原無王者,沙陀和契丹都已經漸漸崛起,如今更爲了共同的目標,結爲盟友。現如今,沙陀和契丹正是蜜月期。因此,沙陀守兵只是稍稍查驗了一下對方的身份,便放行了。並且還特別派了一隊騎兵護送他們前往雁門。
夕陽餘暉中,沙陀騎士護送着契丹騎士如同一片紅雲,向南掠過空曠的原野和滔滔的河流,轉眼間,就已經把黑石堡遙遙的甩在了身後。
“天色不早了。我們今晚就在此歇息一晚吧,也讓馬匹回覆點力氣。”爲首的那契丹騎士開口道。
護送的沙陀騎兵看看天色,也點了點頭,這裡前不着村後不着店,趕夜路確實不合適,便答應下來。一行人滾鞍下馬,餵馬飲馬的,燒水做飯的,還有搭建帳篷的,井井有條。
契丹使者主動和沙陀護衛聊了會天。然後便都早早各自入帳休息。契丹的使者甚至還十分熱情的提出,上半夜由他們的人值夜,沙陀護衛推辭了幾句,最後也就答應了下來。
馬上奔馳了一天,很快一衆人都睡着了。呼嚕聲震天響。
寒冷秋風之中,原本都睡下的契丹使者突然一個個又都悄然鑽出帳外。那名爲首契丹使者量了一遍沙陀護衛營帳,在銀色的月光下,一臉冷酷的連連揮動右手,打出數個繁雜的手勢,其它八名契丹騎士點頭離去。
契丹騎士紛紛抽出彎刀,摸入沙陀護衛營帳之中,一陣低沉聲音響過之後,幾個契丹騎士又都鑽出帳蓬。
“全部解決了,五十個沙陀狗,一個不剩全乾掉了。”一名彪悍的契丹騎士用契丹話說道。
爲首的那名契丹使者卻用一口漢話道:“乾的不錯。”
這隊九名契丹使者,除了爲首那人,其餘八人都是貨真價實的契丹人,只有爲首那人其實卻是一個秦軍軍情局密探。他們身上帶着的符印都是真的,那是他們在石城堡外埋伏劫殺那隊真正的契丹使者奪下來的。契丹使者帶着的信也被他們奪下,不過信的內容已經改過了。
第二天一早,九人沒有立即動身,而是在這裡繼續休整,其中有爲首那人單獨離開了半日,回來時,身後已經跟着五十騎回來。這五十騎到來之後,立即換上了那隊沙陀人的鎧甲服飾戰馬武器等,替換了原來那隊。等到第二天一早,他們纔再次動身,直往雁門而去。
漸行漸南,三天之後,遙遙可見羣山之間矗立着一座黑色的城池。從遠處看,這座城池並不大。在夕陽餘暉之中,城池就如同一隻黑色的巨獸,蹲伏在山口。
隨着一衆騎士的飛馳奔近,漸漸可見背向夕陽的東門箭樓上有黑衣甲士遊動,獵獵飛舞的黑色旌旗上大書兩個白色的沙陀二字。
這就是如今沙陀人的王城雁門。
天下九塞,雁門爲首。
它座落於勾注山上,雄關依山傍險,東西兩翼,山巒起伏。山脊長城,其勢蜿蜒。東走太行,直抵幽燕,連接瀚海。西去呂梁,直至黃河。
雁門地勢十分險要,爲千古兵家征戰之地。戰國時期,趙國大將李牧常駐雁門,憑藉關城之險,慎重防守,擊敗匈奴十萬人馬;漢朝名將李廣、衛青、霍去病曾經率兵和匈奴在此廖戰,大獲全勝,威震塞外;隋煬帝楊廣曾經率兵在此與突厥作戰;唐將薛仁貴曾經在此追趕突厥兵馬捷報頻傳。
雁門關一直就是中原邊關重鎮,早年沙陀人是移駐雁門關外,主要是在朔州。後來發展到雲州。
第一次沙陀反唐,代北之戰後,沙陀兵敗,雲朔二州都丟失,不得以逃亡塞外。李克用再次回到中原之後。立即抓住機會二次反唐,一次奪取忻、代、蔚、新、武、儒、嬀七州。李克用二次反唐之後,立即將沙陀的中心移到代州雁門,也是透露了他想要打回雲朔二州的狼子野心。
雁門城池並不大,但卻極爲險要,它北依雁北高原。南屏忻定盆地。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外壯大同之藩衛,內固太原之鎖鑰,根抵三關,咽喉全晉
如果說太原是整個河東的中心,那麼雁門可謂是整個河東的咽喉。李克用經營雁門。意在北取雲朔,南取太原,最後圖謀整個河東。
整座城池全部都是用巨大的條石砌成,比尋常城池高出三丈有餘,連箭樓都是石板壘砌的。作爲進出口的城門,更是加有兩道千斤閘門。整個城池外部防禦,沒有一根木頭。尋常的火攻根本無法對付城池。
讓人印象更加深刻的是,整座城池的城牆和箭樓,門樓,角樓等都塗抹着一層黑色的漆,黑亮光滑,非但威猛恐怖,而且還有着極高的防禦功能,讓爬牆偷襲者無計可施,黑色的城池,黑色的旗幟。黑色的鎧甲,這裡就是一片黑色的海洋。
暮色蒼茫時分,高高的城頭上已經響起了嗚嗚牛角號聲,城外稀疏的行人立即加快腳步進城,十八遍號聲之後。雁門城門就會緊閉,然後一個時辰之後,全城實行宵禁。
快馬疾馳,那隊騎士沒有減速。
“儒州黑石堡護送契丹使者到!”一身黑衣的沙陀護衛高聲大喝。城頭上聞聲,立即有一隊黑衣兵奔出站定,稍後,幾名校尉軍官前來查驗身份。先看了那隊石城堡的護衛兵身份軍牌,然後又查看了契丹使者身份,最後確認無誤,他們親自護送着入城。
雁門城內,街市蕭條冷落,和秦藩的登州、遼陽、都裡鎮、青泥城、燕京等繁華錦繡的繁華相比,這裡簡直就是荒涼偏僻的鄉下山村。店鋪燈火零星,街邊行人疏疏落落,昏暗的燈火下,寥落的行人衣着粗簡,面色飢黃。在這條沙陀人中心的大街上,看不到半點熱鬧的場景,街邊商鋪出售的商貨更是屈指可數,有限的很。
但是街道上,卻十步一崗,五步一哨,不時可看見端着長槍列隊走過的巡邏士兵,整個城市靜謐無比,讓人感覺壓抑。
被一衆黑衣沙陀兵引路的‘契丹使者’和‘石城堡護衛’們,都在認真的打量着這座城池,將看到的一點一滴努力的記在心頭。很快,沙陀兵將他們帶到了長街盡頭,那裡是一道高高的城牆。
這是雁門鎮的牙城,也就是李克用的晉王府。這座牙城比之外城更加高大堅固,防禦也更加嚴密,城門緊閉,門前肅立着兩排黑衣甲士。
衆人停止腳步,門前有黑衣將領出來迎接:“在下李存信,奉王令前來迎接契丹使者,諸位請隨我來。”
契丹使者從馬上躍下,將戰馬交給沙陀人,大步的走上前去。
“來人,帶其它幾位契丹弟兄,還有石城堡來的兄弟們下去招待。”李存信攔下其它人。
爲首的契丹使者並無反對,只衝着李存信微笑,那笑容讓李存信略有些不舒服。牙城門打開,二人進入。走過門洞時,趁人不注意,那契丹使者首領突然將一物塞入李存信的手中,衝他微笑,露出滿口白牙。
李存信只覺得入手之物好像是一封信,還來不及看是什麼,卻已聽到那使者悄聲對他道:“張污落將軍,秦王殿下託我代他向你問好。”
當下他只覺得全身一震,如墜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