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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廣明元年的夏天格外的炎熱,河東雁門關內大多地方都是持續高溫。尤其是河東的咽喉雁門,偶爾的一場陣雨,卻絲毫不能降低半點炙熱的高溫。整個雁門鎮,在這炎熱下炙烤的無精打彩,黯然蕭索。
在雁門關後,代州的州城雁門城中,李克用的叔父,李克修之父李德林正病臥牀榻之上。病魔已經摺磨了他太久,昏昏沉沉間,他聽到外面沉悶的雷聲,越發感覺身子輕飄飄的,彷彿自己就要隨着這陣雷聲升入天際。
李德林和李國昌是親兄弟,早年間也是沙陀中的悍將,少年勇武,多次隨父南征北戰。只是在十幾年前的一次戰鬥中,他就身受重傷,從此纏綿病榻,許多沙陀族的年青一輩,甚至都不記得族中曾經有過這麼一份勇猛無比的長輩。他已經十餘年沒有從病榻上起來過了,他病倒時,正是沙陀族如日中天,最頂峰的時候。他病倒牀上這些年,眼看着沙陀族在他兄弟和侄子的帶領下,走向了一條岔道,且行且誤。病臥之際,他一直牽掛着兩宗麻煩事,第一是大哥死後,沙陀由侄子克用率領,克用是個勇猛的將軍,元帥,可惜絕不會是一個好的族長。他太過鋒利,剛過易折。沙陀在他的帶領下,只會迷途難返。第二個是此刻非太平時節,胡人和秦軍已經在代北沙陀人的地盤上大打出手。偏偏克用卻在河中無法返回。聽說胡人已經佔據上風。但最終的結果誰又知道呢?
這場可怕的戰爭說來還是因爲克用不顧部下反對。一年內兩次大舉出兵河北導致,可以說,正是這幾場戰爭,打光了沙陀人的元氣,諸沙陀大將紛紛殞落,甚至還在沙陀族中爆發了可怕的內訌分裂。古往今來,許多部族都能雖敗不亡,如沙陀族曾經一度面對過比如今更艱難的情況。可他們都撐過來了。怕的就是內訌分裂,許多強大的部族甚至王朝,都是亡於內而非外。
李德林躺在病榻上充滿憂心的時候,雁門城外的百姓還在地裡山間忙碌,七月是最炎熱的一個月,也是孟秋,又稱鬼月。這也是一年裡存糧最少的一個月,一般情況下,七月是戰爭最少的月份。可今年,卻是一個戰事不斷的年月。一年裡。已經數次大戰,幾次徵召青壯。數次加徵糧食賦稅,百姓們家裡早已經斷了糧,爲了活命,剩下在家的婦孺老弱只好每天出外,尋找着野菜。城郊村莊附近的野菜都早採光了,現在大家每天都得走到更遠的地方去,才能採到勉強餬口的野菜。
突然,幾個騎着高頭大馬的人奔馳而過,打破了田間的那份安靜的氣氛。
大多數老百姓都沒在意,來來往往的軍隊實在是見過太多了。但有幾位老人的臉上卻露出了不安,還有幾個殘疾的漢子卻露出有些激動的神色,他們分明看見這些騎着馬的人都穿着閃亮的胸甲,以及赤紅的披風,參加過戰爭的殘疾農夫們知道,這是標準的秦軍裝束。
緊接着,雁門城就發生了一系列的變化,先是城門晚開早閉盤查嚴密,接着城樓上駐防的黑鴉兵成倍增加,他們的神色都嚴肅凝重。街頭巷尾都在傳言,秦軍攻佔了雁門關,馬上就要打到這裡來了。
第二天午後,雁門城上駐防的士兵發現遠處一望無垠的平原上隱約出現了許多小黑點,不多時一片騎兵的輪廓逐漸清晰起來,士兵立即向守城將官稟報了這一情況。當守城的將官匆匆登上城樓時,眼前的情形頓時將他震驚了。
青幽幽的騎兵如潮水般已經涌到了城下!
兵臨城下!
人上一千無邊無沿,人上一萬鋪天蓋地!而這些士兵都是一樣的裝束,狼頭蓋盔、鐵胸甲,紅披風,雪亮馬刀,八尺刺槍!
雖然雁門城已經有所準備,但秦軍圍攻雁門城的兵力竟然有兩萬騎兵加上三萬輔兵民夫,這卻是大出意料的。儘管李德林發出了拼死抵擋的命令,但寡衆懸殊,雁門城內只剩下的一千八百個守軍,如何是高達五萬兵馬的秦人對手呢?
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戰鬥,甚至秦軍只是把一排黑幽幽的大鐵筒架到城下,然後轟隆隆一陣震天動地的巨響後,城上已經有被強徵協守的漢人青壯譁變,主動的放下了吊橋,打開了城門,迎接秦軍入城。
秦軍涌入,代州州城雁門淪陷,守城將官戰死,一千八百沙陀人全部被殺,緊接着秦人開始全面佔領整個雁門城。他們控制封存了糧倉,錢庫、絹庫,又迅速的佔領封存了各個街道商鋪,然後把沙陀軍的家眷們都搜捕關押到了軍營看押,又派出了一隊隊士兵上街巡邏,一經發現有乘火打劫的地痞無賴敗兵們,立即就地斬殺,以肅紀律。
短短的半天時間內,秦軍已經用幾千沙陀人的屍體,震懾住了城中的所有番漢百姓。
隨後,秦軍開始向城中百姓開倉放糧,同時又請來了雁門城中的世代豪族,與他們協商成立了暫時的班子,代爲管理戰後事務。當天,秦軍留下了一營騎兵與五千民夫後,便繼續南下,當天晚上,就已經將只有八百人守衛的雁門城東南的東陘關攻破。
隨後,西征元帥張自勉將手下兵馬分爲五部,王彥章、高思繼、楊師厚、宋溫諸將各率本部,分道出擊,乘勝攻打空虛無比的雁門鎮忻代二州,張自勉率幾萬民夫,和四軍中拔出來的四千騎兵坐鎮於兩州之間的唐林縣。四路兵馬分道出擊,兵馬迅速,很快就拿下了雁門關、東陘關、泰戲關、石嶺關、赤塘關、樓煩關。並先後將雁門城、繁峙城、五臺城、崞縣城、唐林城、定襄城、秀容城、忻州城一一拿下。
七月二十日。張自勉接連收復忻代二州。斬殺沙陀將校十餘人,殲滅俘虜沙陀戰士近萬,收押沙陀番漢將士家眷等關連者將近十萬人。這一仗,張自勉將雁門鎮的沙陀勢力連根拔起,一個也沒有放走。
當秦軍的旗幟在一座座雁門鎮的城池上豎立飄蕩時,整個雁門鎮的沙陀人已經徹底的被踩在了腳底。
雁門鎮五臺山,這裡因爲有五個獨特的臺頂而稱名,又因這裡的山間氣候獨特不同。常年低溫清涼,與塞外相同,而又稱爲清涼山。同時,五臺山也是唐代的佛教聖地,山上大小寺廟道觀近千座,僧尼道冠超過萬人之多。
澄觀,五臺山上供奉着文殊菩薩的道場,廟小卻名氣大。此時大雄寶殿內,沙陀族中輩份極高的李德林頂着一個耀眼的光頭,身披着袈裟。跌跌撞撞的撲向他面前的一座羅漢金身。這個在病榻上躺了十幾年的昔日沙陀勇將,猛的用盡全身力氣抓住羅漢。用力的將他扭動。
羅漢像終於轉動起來,發出一陣噶噶的響聲。
緊接着,佛像下面的地磚突然下沉,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洞來。
李德林有些虛弱的躺在地上,喘着粗氣,四下看了看,用力的向那黑洞滾了過去。
眼看就要滾入洞中,這裡卻突然一陣破空聲傳來,一座羅漢銅像被人猛的甩了過來,正好砸在了那個洞口上面,將洞口擋住了大半,剩下的那點空間,他根本進不去。
一個陰森森的聲音從後面傳來:“不許動!”
李德林雙手撐着地,跪在那裡,呆若木雞,好半天才轉過頭去。
在他身後的門口,僅丈餘遠的地方,側影高大的攻擊者正透過殿內的燭火盯着他,他身板寬大,個子很高,面相兇惡。在他的旁邊,還站着一個人,一個灰白稀疏頭髮的老者,眼睛微眯着,看上去像個瞎子。
那個中年人從背上摘下弩機,將弩箭對準了李德林。
“你不應該跑!”他的聲音中透着一股河北的口音,“你遞個光頭再披件袈裟就以爲我們認不出你了嗎?現在,老實的告訴我們東西在哪裡!”
“貧僧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李德林臉色蒼白的說道,極力的僞裝着。
那個一直眯着眼的瞎子,不,那個瞎子一樣的老人睜開了眼,目光銳利,直盯着他,“李德林,你的一切我們都知道。現在,把沙陀王冠交出來,我們可以免你一死。”
李德林吃一驚,他們怎麼發現自己的身份的。
他慘笑了兩聲:”沙陀王冠是沙陀一族的聖物,你們休想佔有他!”
“今夜它將歸屬秦王。想要活命,就乖乖的告訴我們那東西藏在哪裡。”那兇惡漢子將弩箭對準了李德林的額頭,“你想爲了這個東西而送命嗎?”
李德林臉色灰敗,但目光卻透着絕決。
“就算死,我也不會告訴你們的,殺了我吧,沙陀人並不怕死。你現在殺了我,但將來克用會殺回來爲我報仇的。沙陀王冠,就在沙陀王的手裡!”
那個瞎子似的老者冷笑一聲,“不錯,假話說的有模有樣,可是我們早知道,李克用沒有帶着那頂王冠。”
“既然不肯說,那就守着你的秘密去死吧,我相信總還有知道,且有人願意說出這個秘密的,動手。”老瞎子轉頭對宋文東道。
宋文東將弩箭瞄準了李德林的額頭,這一箭會讓他立即斃命。
李德林閉上眼睛,腦子一片混亂,極度恐懼和懊悔。
弩箭破空聲傳來,然後是箭矢入肉聲。
李德林猛的睜開了眼睛,那人掃了一下自己的弩機,大笑了兩聲,“靠,剛纔用他砸碎了一個沙陀狗的腦袋,沒想到把準頭給砸壞了。”他伸手去拿箭,但想了想又對着李德林冷笑道:“反正這傢伙也活不成了。”
李德林向下望去,他看到自己那件袈裟上的弩箭。弩箭射入胸骨下方几尺的地方,四周都是血。他的腹部中箭了,弩箭沒有射入他的額頭,卻射入了他的腹部。可做爲一個曾經征戰四方的勇士,他很清楚這種傷勢,如果沒有人醫治,他大約還能活小半個時辰。因爲這一箭傷不但傷到了他的胃還傷到了他的腸子,現在他不但外面在大流血,而且他的胃和腸子也都破了。
“慢慢的在這等死吧,帶着你的秘密一起等死。”那人說完,便和那個老瞎子走了。
現在,殿內只剩下了李德林一個人了。他再次轉頭盯着門口,那裡空無一人。但他清楚,這外面肯定還有很多的秦軍,沒有人會來救他,再過一會,他就要沒命了。
然後,現在令他恐懼的不是死亡,而是沙陀王冠的秘密。
他必然把王冠的藏地秘密留下來,要不然,沙陀族將永遠失去他們的王冠。
他顫粟着,站了起來。
他必須想出辦法來。
可是他的四周空無一人,他凝望着這座空蕩的大殿,身體越來越冷。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老瞎子帶着宋文東又回到了大殿。
大殿內,依然安靜無比,李德林已經死的不能再死的躺在地上,鮮血流了一地,染紅了他的僧袍。
宋文東向那個地洞口望去,老瞎子淡淡道:“王冠不會藏在那裡的,那只是一個藏身之處。”宋文東有些不信,他擡起那個先前扔在這裡的佛像,然後跳下去,過了好一會,他拎了一個包裹上來,裡面除了一堆金銀之外,就剩下了幾張錢莊的銀票,還是秦藩發行的。
雖然這些東西值不少錢,可宋文東很失望,這裡沒有他想要的東西。
老瞎子一直圍着李德林的屍體打轉,最後臉上終於露出了一抹微笑,他快步走到那一排羅漢像前,口裡唸唸有詞的說着什麼,然後突然在一座佛像面前停下,拔劍一劍削去,泥塑的佛像碎裂,然後裡面綻放出一陣奪目的寶光,那頂鑲滿珠玉,珍貴萬分的沙陀王冠就靜靜的躺在那裡。(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