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此事,秦霜雖未再口中問起過,其實一直記在她的心上,難以磨滅。如今聽到雪丘提起此事,她的心中猶如針扎一般疼痛。雪丘似乎還想要再說什麼,他渾身的慵懶氣質已經不知何時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鋒銳如刀的感覺,說的每一句話都似乎正戳中秦霜心中最柔軟的地方。她之前其實也意識到過自己的行爲帶給身邊人的負擔,這一次一睡萬年,人間已經百年,她更是深切地意識到這一點。她之前已經想着對飄雲和雪丘再好一點,可是如今才發現,已經沒有機會再回頭。飄雲已經走上了這一條不歸路,很大的可能還是爲了她。她不僅無力阻止,更只能在心中深深地愧疚。與其說她是爲此而傷心,倒不如說她更多的是在因自己而惱怒。她總以爲不管何時,飄雲總會在她身邊,因此可以一直追求自己的夢想和逝去的人,直到今日,她把這個親近的人也弄丟了。
他終將離開她了——這個認知讓她心痛。
飄雲卻截住了雪丘接下來想說的話,他的目中仍然是憐惜和歉意的神色,他對着飄雲說道:“別這樣。當初若沒有她這份在外人看來不該有的倔強堅持,如今已經沒有我。這是我的選擇。”
他是對着雪丘說了這句話,卻也是對着秦霜說的。當年秦霜將自己的性命與飄雲相連,慷慨地分出了對修士來說極其珍貴的一半壽元,這行爲在外人看來豈非也是癡傻透頂?他並不希望秦霜在此之後就徹底壓抑住自己的本性,他所能做的,就是一直站在他身後默默支持。若非這一次秦霜的消失太過離奇,讓他完全感覺不到她的任何氣息,以至於亂了心神,他也不會作出這樣的決定。如今說來。也只能嘆一句造化弄人。
雪丘似乎也將胸中的不平之氣發泄出來了,冷靜下來說道:“不錯。如果秦霜不能回來,你修煉什麼功法,會有什麼樣的命運,其實你自己也都無所謂了。”
秦霜低頭站在最前方,雪丘在她身後,飄雲的手已經搭在雪丘肩上。這三人,一起漂泊界外,一起遊歷世間,一起面對這一場正魔之戰。原本該就是如這樣看起來一般親密的關係。但是三人都知道,這其實是三人的關係最爲岌岌可危的時候。
嚴格說來,沒有人有錯。更談不上誰辜負誰,誰背叛誰,反倒是他們都在爲彼此着想。只是,事情終歸是走到了這一步。知道秦霜之前的一些經歷,飄雲和雪丘都相信只要不意外隕落。秦霜應當是飛昇有望的,而他們作爲她親近的人,受她影響,沾染她的氣運,也不再會侷限於這方天地之中。既然如此,飛昇對他們來說便變成了一個沉重的話題。尤其是對於原本誓同生死的秦霜和飄雲來說。更是如此。
秦霜沒有繼續往外走,之前她一時激動,只想要尋個地方躲藏起來。如今冷靜下來,便緩緩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事情在雪丘的陳述中漸漸明朗。當年因爲秦霜疑似隕落而心憂的飄雲,和雪丘一起再上碧雲山。在天元大陸上,他們也只能想到這名仙人也許能算出秦霜的生死和下落。當年對於秦霜來說天塹一般的機關,在雪丘的指引之下。飄雲這名元嬰後期大修士自然是如履平地,順利尋到了當年的地方。但是。仙人豈會理會人界修士的小小困擾?縱然他也許在仙界也是地位不高,卻也不是能隨意被人界修士擺佈的。飄雲帶給他的關於天元大陸這一界的消息,雖然不知在他心中是否引起了波瀾,但是以這個消息就想要換得秦霜的下落,卻也還是不夠的。在得知此事後,對方甚至有了別的想法。
不錯,做下這等驚天佈置的那名東華帝君,身後必然也有仙人的影子,才能瞞天過海,甚至那仙人在仙界的地位恐怕不低,至少應當是遠遠在這名仙人之上的。他沒有秦霜的好運,可以獨佔一方大世界,甚至成爲等同於那一方大世界中創世的存在,輕易得到信仰。也沒辦法明目張膽同對方爭奪信仰來源,卻也不甘心自己能聯通的唯一的這一塊樂土對自己毫無用處。既然如此,他便想到了另外一條路。
那便是奪信!
這個法子自然不算太過光明正大,卻也不失被渾水摸魚的一着妙棋。若是天元大陸秩序井然,即便仙人也得老老實實累積信徒,獲得信仰。但是既然天元大陸已經被攪得天翻地覆,甚至還出現了秦霜這樣一個變數,渾水摸魚豈非最好的時機?但是對於被選中去主導這個奪信過程的人來說,這個決定恐怕就不那麼美妙了。
奪信,是對於信仰的一種掠奪方式。之前提到過,仙人對於信仰之力的渴望是遠遠超出人界所能衍生出來的,那麼一些無法得到一方比較合適的世界以傳播信仰的仙人自然大有人在。譬如在天元大陸建立碧雲山道場的這名仙人,應當就屬於這個範圍之內。因此,奪信這種事情便應運而生了。
信仰之力產生之後,由一種信念轉化爲修士或是仙人體內一種類似於力量的存在,只能隨着隨着修士的隕落而隨之消亡,即便信徒死去,信仰之力也不會消失,只會陷入一種死水一般的狀態,但是對於修行的助益效果卻是仍然存在的,自然無法被隨意剝奪。但是在信仰成形之前,便不會有這樣的限制了。天元大陸和天南大陸由於情況特殊,可以說是無信之地。因此,秦霜才得以輕易獲得了信仰之力。否則,即便她的功德再大上一些,也不見得能有如此幸運的。對於奪信者來說,這便是最好的地方了。當然,能並且願意幫助他們奪信的存在可不是那麼容易找到的。東華帝君此舉,也許是他身後的仙人有更大的圖謀,這便不是碧雲山這名仙人可以染指的了。
但是,這不妨礙他在這一方大世界隕滅重生之前,先將好處撈在手中。當然,他的行動其實也有些遲了。秦霜的舉動,在天元大陸這個特殊時期,爲她贏得了無數信徒,但是這也不是一蹴而就的。甚至可以說,在秦霜“隕落”之後沒多久,消息便傳開來。但是等秦霜真正在這些修士口中被神話,成爲被大量信仰供奉的存在,也是花費了數十年之久的。而碧雲山這名仙人雖然神通遠在秦霜之上,苦於不能現身,卻難以得到人們信仰。而飄雲送上門來,卻讓他看到了這個機會。飄雲的修爲足夠強大,在天元大陸已經是頂尖的層次,又對他有所求,這件事讓他來辦再好不過。
當然,這名奪信的執行者,也不是這麼簡單就可以成形的。特殊時期,就要使用特殊手段。碧雲山這名仙人未曾想過與控制天元大陸的那一名仙人正面對抗,不過是想要趁亂得利而已,等他將信仰之力納入手中,這天元大陸如何隕滅,自然與他沒什麼相干了。因此他自然等不及飄雲慢慢替他收攏信徒。他也擔心飄雲起了私心,索性將信仰歸於自己名下,那他可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因此,他要求飄雲修煉了一種特殊的功法。這種魔道功法,就是爲奪信而創,讓執行者不會中飽私囊,每一分信仰都能成爲奪信者本人的所有物。而這樣的功法,自然限制頗多。一旦開始修煉,再無回頭路。
飄雲對此也是猶豫的。是碧雲山那名仙人的一句話讓他下定了決心。
“她如今被困在一個你們無法想象的存在,這人界根本沒人能助她超脫。若你拒絕了這個機會,她便真的再也不能回來了。”
透過那仙人的力量,飄雲和雪丘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秦霜的波動。只是那代表着生命的波動是如此微弱,似乎隨時都有可能熄滅一般。甚至他們感同身受地感覺到了那靈魂被撕裂重組的痛楚,根本不是修士哪怕是高階如飄雲和雪丘所能承受的。這那一瞬,飄雲和雪丘都是大汗淋漓。他們無法想象,秦霜要怎麼在這樣的境況之下熬過去。
到了那一步,飄雲已經沒有別的選擇。
他們自然不知道,秦霜的情況其實並沒有他們想象的那麼糟糕。甚至這是浴火重生的必經之路,混沌之力徹底改造了她的身體和靈魂。雖然過程極其痛苦,但是對於意識已經接近消散的秦霜來說,是感受不到多少的。
可是,這一幕已經足以讓他們下定決心了。他們都知道秦霜必然在一個不可思議的所在,根本不是他們能幫得上忙的,若說有誰能略微援手一二,也只可能是這名仙人了。哪怕只能幫她減少萬分之一的痛楚,多出一絲絲讓她醒來的可能;哪怕明知這名仙人可能在得到想要的東西之後,也對秦霜不管不顧了,飄雲也無法拒絕這個機會。
這是一場不公平的交換,卻是不得不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