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五月時下了場雨,劈空打落一道驚雷。齊嘉正從書齋外邁進來,一腳在屋裡,一腳在屋外,腳下絆了一絆,人就趴在了門檻邊,一碟子紅櫻桃滴溜溜地滾到木書桌下。

崔銘旭的眼角稍稍斜了一斜,正提筆作畫的手便脫了束縛,筆尖點得略重,清水荷塘裡多了一抹硃砂紅,好似腳邊洗得清爽的櫻桃。崔銘旭收回眼睛垂下頭,一絲笑意偷偷地爬上嘴角,沉悶的天氣裡倏然起了一縷清涼的風。

這場雨淅淅瀝瀝地下了一天又一宿,往後就斷斷續續地三天兩頭下雨。下一場天就熱一分,也不知下了幾場雨,櫻桃換成了蜜桃,春衣改做了絲袍,樹梢上起了蟬鳴,夜半時分,池塘裡呱呱一片蛙聲伴人入眠。

於是,夢裡也滿是暑意。崔銘旭看到自己正扇着紙扇爲玉飄飄消熱,夢裡的美人柔情蜜意,巧笑倩兮。尚不及一親芳澤,轉眼就變作了和寧懷璟三個在湖邊飲酒,清風徐來,談笑言歡。最後看到了齊嘉,小傻子又喝醉了,揪着他的衣袖絮絮叨叨地說話,崔銘旭聽不清,看到他張開嘴,兩顆白白的虎牙抵着水紅的脣,莫名其妙地就跟着他一起笑了起來。

這一笑,就醒了,晨光穿過窗戶紙照得室內一桌一椅都在地上拖出了影子,昨晚臨睡前翻的文章還擺在案頭。臉頰痠痛,原來醒來時便已不知笑了多久。

崔銘旭聽到屋外的丫鬟們刻意放輕的腳步聲,還有低低的談話聲:「大少奶奶醒了,還不快去幫着梳洗。」

「噓,別吵醒了三少爺。」

又是一天。

一天又是一天,崔銘堂繃着臉問他:「秋試準備得如何了?若是連秋試都取不了,我看你將來拿什麼臉去見父親大人!」

寧懷璟總是搖着扇子晃過來:「狀元大人怎麼還不用功?我和晚樵可等着看笑話呢。」

一羣沒心沒肺沒心肝的狐朋狗友。

小傻子倒是張張嘴什麼都沒說,隔三差五地提着些小點心小吃食來登門。他不怎麼和崔銘旭說話,在書齋裡坐坐就小心翼翼地留下碟點心往外跑。

崔銘旭偏過頭往窗戶外望,他大侄子正在大柳樹下吮着手指等齊嘉呢!

起先,崔銘旭覺得有趣,後來覺得奇怪,漸漸地生出幾分懷疑,齊嘉巴巴地求着他同意讓他來崔府,是幹什麼來了?

於是,齊嘉走時,崔銘旭就出聲叫住了他:「去哪兒?」

「我……我去外面看看。」小傻子說話總是不利索,真不知道朝堂上他是不是也是這麼回話。

「你正讀書呢。」

哈……走過去拿起塊他帶來的點心放進嘴裡,甜的,不膩,滿口生香。說來也怪了,齊嘉拿來的東西,崔銘旭還真沒什麼是看不順眼的:「那就去吧。」

「啊?哦!」小傻子得了將軍令一般往外跑。

崔銘旭捻着點心,慢悠悠地開口:「回來。」

「哎?」齊嘉剎住了腳回身,髮帶飄起來,繞着頭頂畫一個圈,陀螺似的。

「東西留下。」說的是齊嘉手裡的食盒,「小鬼甜的吃多了會鬧牙疼。」

「哦……哦!」齊嘉不疑有他,當真把食盒留了下來,又擡起臉來殷切地看着崔銘旭。

「沒事了,去吧。我要看書。」

齊嘉今天穿的是一身水藍色的衫子,看他急匆匆地往外跑,跨門檻時還特意頓了一頓才跳過去,微風撩起了衣襬,同樣水藍色的髮帶飄過了頭頂,沒頭沒腦的、藍色的兔子。

下一會兒,窗戶外就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哭聲,驚住了池塘裡的青蛙,嚇跑了樹梢上的知了。

崔銘旭提起齊嘉留下的食盒,放到自己的書桌邊,案上放的是那方齊府送來的硯臺。看了一會兒書,伸手從裡頭*出塊齊府的點心。味道不錯,心情也很不錯。

真是承應了旁人的誇讚,若是崔銘旭也要靠刻苦用功才能考秋試,那天下的千萬士子還不得跳湖去?放眼京城,秋試魁首除了崔銘旭,還有誰膽敢染指?

遣去看榜的家丁喜洋洋地跑回來通報,崔銘堂坐在正堂,半天才憋出一句:「不過秋試而已,會試時看你究竟有多大的能耐。」

坐在一邊的崔銘旭得意地吊起眉梢,先咬下半塊點心,慢慢地嚥下了,才懶洋洋地開口:「我有何能耐,來年三月不就能見分曉了嗎?」

崔銘堂一言不發,拂袖而去。

看着那遠去的背影,崔銘旭心中暗道,我看你還能拿什麼藉口來束我?

往後的日子,天天大席小席不斷,崔家三少才名遠揚,走在街上都有人冒出來恭維一句:「恭喜三少賀喜三少。」

崔銘旭抱拳說:「同喜同喜。」

從來就不認識的人,也不知道他替他高興什麼。等他中了狀元,娶了玉飄飄再來道賀吧!妒忌不死你們!

檻」,是金龍還是泥鰍,一場大考定終身。

崔銘旭卻不急,難得能堵得他大哥啞口無言,當然要趁着良機好好享樂一番。

今天找來寧懷璟下棋,明兒又約了玉飄飄聽戲。鬥狗撒鷹,觀鳥養蟲,成天跑得連人影都*不着,着實把崔銘堂氣得不清,召來自己還不通人事的兒子反覆教訓:

「以後離他遠着點兒,不許跟你三叔學!」

小娃娃從沒見過自家爹親如此嚴肅的表情,張了嘴就扯開嗓子哭。那時候,罪魁禍首他三叔正領着幫人大搖大擺地往春風得意樓裡晃。

起先,崔銘旭只是想跟從前一樣,叫上平時那羣人一起鬧一鬧就成了。結果走着走着,遇上的盡是認識的和不認識的來攀親,左一句「崔三少」右一聲「狀元爺」:「您是文曲星下凡上仙轉世!」

「早知您滿腹經綸才高八斗,今日一見果真氣宇軒昂人品出衆,樣貌堂堂堪比潘安!」

崔銘旭本不屑這些吹捧。如今,他志得意滿,恨不得指天劃地高呼一句「天上地下爲我獨尊」,這些話聽在耳裡大爲受用,便一揮手道:「行了,行了,一起去樂一樂吧。」

一羣人衆星捧月般前呼後擁地進了春風得意樓。

崔銘旭是熟客了,不等龜奴招呼就駕輕就熟地上樓,往玉飄飄的天字二號廂房裡走。不料,橫空裡殺出把美人扇攔住去路。

面前的女人着一身鮮豔的襦裙,紅底金邊珠片灼眼,髮髻堆得比天高,金簪玉釵好象借來的一般,滿滿插了一頭,臉上的香粉刮下來能蒸一屜饅頭。

崔銘旭一如往常般玩笑道:「嬤嬤,您打死賣粉的了?」

「哪裡,哪裡,崔小公子您真是愛說笑!」濃妝豔抹的老鴇忙用扇子半掩住臉,一雙畫得烏青的眼睛眨呀眨,露出幾分往日的嬌媚。

崔銘旭一拱手,側跨一步想要繞過她。

春風嬤嬤腰身一扭,擋在了他身前,帕子輕揚,自身後召來幾個花娘:「喲,崔小公子,真是不湊巧,我家飄飄今兒有客。讓小紅她們帶您去樓下的雅間坐坐如何?」

說罷,幾個花娘一擁而上,半拉半扯地就纏着崔銘旭要往樓下走。崔銘旭也不在意,想先去樓下坐定,等等再把玉飄飄叫來也是一樣。

可他身後卻有人尖聲道:「嬤嬤,您這可不地道。崔三少是何等人物,怎能叫他去樓下坐着,這不是矮人一頭了嗎?再者說了,您樓上這麼多廂房擺着給人看的嗎?」

「哎喲,這位公子,崔小公子是什麼人,我春風嬤嬤能不知道?咱當今聖上還得給崔府面子呢,我小小一個春風得意樓哪兒敢怠慢?」春風嬤嬤臉上一僵,趕緊賠笑道,「只是這陣子生意實在太好,樓上的廂房都滿了。」

不待她說完,有人冷哼:「滿了?滿了您也得給我們空一間出來!」

「那……那怎麼能行?」老鴇手中的扇子一沉,慘白的臉上一張紅脣塗得血紅。

衆人皆不說話,都拿眼看着崔銘旭。崔銘旭心中犯難,這樣確實有些仗勢敗人的意思,只是原先什麼都不說倒還罷了,現在有人這麼一說,他要是真的乖乖下了樓,豈不是等於告訴旁人,他崔家三少連個妓院老鴇都拗不過?

正躊躇間,眼前有個人影一晃而過,走廊最裡面那間房的門開了一半,露出半張臉又急急縮了回去。

齊嘉?崔銘旭心中頓時起疑,那小傻子自從上回在這邊被花娘們嚇着後,打死他也不肯再走近半步了,怎麼這回又來了?

心念一閃,就忘了周遭的人和事,只聽一聲「小心」,尚不及反應,崔銘旭身上一燙,新制的白袍上湯湯水水沾了一身,紅彤彤的油漬正沿着袖管往下滴。

原來是一個龜奴正要往屋裡送酒菜,樓邊被人羣堵着,他一邊低呼一邊小心躲避,到了崔銘旭身後,他原想崔銘旭聽了提醒會往邊上讓。怎知崔銘旭心神恍惚,非但不讓,反而還跨了一步。龜奴也是趕得匆忙,兩人一碰,托盤中的菜餚全都傾到了崔銘旭身上。

這一下,衆人一陣驚呼:「豈有此理!老鴇,不管是不是存心,你說說你這春風得意樓該怎麼賠?」

「這……」春風嬤嬤也是措手不及,立馬上前一步揪着龜奴怒罵,「不長眼的東西,哆嗦什麼?還不趕緊給崔小公子擦擦!」

喧鬧聲引得樓下的客人紛紛仰起頭來看,指指點點地說笑:「那個正中間的公子不是崔家小公子麼?」

「哦,對對,是他,這回秋試他奪魁呀!」

崔銘旭甩脫了春風嬤嬤的手,暗罵一聲「晦氣」,心中不快更甚。

又聽身邊人嚷道:「玉飄飄呢?京城中誰人不知玉姑娘是崔小公子的紅粉知己,哪有崔小公子都到這兒來了,玉姑娘還顧着別的客人的道理?你看看,都燙傷了,玉姑娘怎麼也不出來看一看?」

「玉飄飄」三字一出,又是嗡嗡一片議論:「喲,真的,還真沒見玉飄飄出來看看。」

「不是說玉飄飄同他交好嗎?傳錯了?」

「喲,掰了吧……」

樓下衆人饒有興味地往樓上看,崔銘旭是禁不住說的,四下一看,腦中一熱,不禁狂氣橫生,一把推開了春風嬤嬤:「原來你春風得意樓是這麼待客的,我倒要看看,對旁人,你們是不是也是如此?」

說罷,一腳踢開面前的廂房門。門一開,周遭登時譁然。

只見一個腦滿腸肥的男人正強行捉着玉飄飄的手意圖不軌。由於剛纔衆人在房外吵嚷,蓋過了裡面的聲響,玉飄飄百般躲閃,已經是淚流滿面,見房門被崔銘旭推開,見了救星一般脫口喚出一聲:「銘旭!」

崔銘旭自命君子,風流卻不*,雖與玉飄飄過從甚密,卻向來發乎情止乎禮,不敢有半點逾距。此刻見玉飄飄竟被人侮辱,立時兩眼冒火,闖進去掀翻了桌子,不顧旁人勸阻揪住那胖子一通好打。

那胖子也是蠻橫,反手又回了幾下。崔銘旭怒火中燒,見圍觀者甚多,臉面上是一點兒也輸不得,高聲嚷道:「給本公子好好教訓他!」

衆人應諾,其它人趁機起鬨。一時間,一衆人等在春風得意樓內胡亂打砸,房內「乒乓」聲不絕,更時不時有茶几座椅被拋下樓,惹得樓下一片尖叫,看熱鬧的人們抱頭逃竄。

「你、你、你……我、我……哎喲喂!」先前還風情萬種的老鴇矮身躲在樓邊,聽着樓裡樓外「叮噹匡啷」的打砸聲不絕,多年的心血毀於一旦,不禁心痛如絞,「那是我的銀子,銀子啊!」

一頭珠翠扯得七零八落,連裙襬被鉤破也顧不得了。

樓外有人站在看熱鬧的人羣的最前邊,沒事人一樣搖着紙扇問齊嘉:「誰呀?挺橫的。」

「不、不清楚……」齊嘉踮起腳,兩眼緊盯着樓裡的動靜,又轉臉問身邊的人,「京府的人都來了,不會把他抓走吧?」

那人剛要答,人羣裡走出個白面書生般的人,皺眉道:「怎麼?被轟出來了?」

拿紙扇的人忙笑着迎了上去:「不是,當然不是。朕……啊,不,我怎麼可能……」

「帝策,想抄多少遍您自己掂量,明天早朝後讓靈公公送來相府。」那人說完,撇下兩人轉身就走。

原先站在齊嘉身邊的人忙跟了上去:「小修,哎,小修,你等等我。」

春風得意樓裡的響聲停了,人羣漸漸散去,齊嘉還站在樓前,看着茜紗宮燈一盞盞熄滅:「不會有事吧?」

夜風漸涼,秋風蕭瑟。

春風嬤嬤曾經當着全京城人的面跳罵:「以後說什麼也不讓那個姓崔的進門了!」

幾天後,春風得意樓裝飾一新,重新開張。頭一個一腳跨進門來的還就是那個姓崔的。

「您這是……」穿紅抹綠的女子驚得一張白臉直掉粉。

崔銘旭拱拱手笑得歡快:「恭喜您開張大吉。」不再同她糾纏,趾高氣昂地上了樓。

走進玉飄飄的房,才慢慢垮下了臉苦笑:「我得在你這兒住一陣了。」

「公子有難處?」玉飄飄問道。見崔銘旭只是悶頭喝酒,沒有要答的意思,便不再追問。

「也沒什麼。」喝了一陣,崔銘旭起了醉意,長吁一口氣,放下酒杯,轉向玉飄飄道,「我和我大哥鬧翻了。」

他大鬧春風得意樓的事驚動了京府,自然也讓崔銘堂知道了。崔銘堂在外什麼都不說,一回府就拍着桌子大罵:「你這不學無術的東西,崔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崔銘堂平素一貫嚴於克己,生恐一個不當就丟了崔家臉面,此番爲了崔銘旭不得不對人彎腰低頭不說,更讓崔府白白給人看了笑話。因此,早憋了一肚子氣不得發泄:「整日恃才傲物,東遊西晃,府裡好容易請來的先生都被你氣走了,還不知悔改!你大嫂二嫂幾次三番苦心勸告,你可曾聽得一句半句?小小一個秋試而已,能做得了多大的數?你看看你,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成天鬥狗逮兔子,*形骸,居然學會喝花酒,逛勾欄院了,你哪裡像個正正經經的世家公子?我崔家世代書香府第,詩禮傳家,怎出了你這麼個不知禮義廉恥的東西?打架滋事、尋釁毆鬥,這是你一個讀書人該做的嗎?你哪個先生教過你這些?」

崔銘旭自知理虧,按捺下脾氣跪在堂下任他訓斥。誰知崔銘堂話鋒一轉,又轉到了玉飄飄身上:「爲了一個娼妓跟人爭風吃醋,這樣的事,我都羞於啓口!一個下九流的女子罷了,你也不想想你是什麼身份?那樣的穢濁之地,怎麼會有正經清白的姑娘?如此下去,你能有什麼前途抱負?」

話說到他心上人頭上,脾氣就有些控制不住了。崔銘旭不顧柳氏的眼色,忍不住擡頭分辯一句:「飄飄她不是,你休要污衊了她!」

「你還護着她?」這一句無異於火上澆油,氣得崔銘堂額冒青筋,剛端上手的茶碗使勁砸到崔銘旭身邊炸開,「這樣的煙花女子,你還想娶她進門不成?」

「是又如何?」對自己闖下的禍事崔銘旭本就有些不服氣。他縱使有錯,那個肥得好似頭豬的什麼富商獨子不是錯得比他更大?

不過是護着他崔銘堂一家之主的面子罷了,他還真給個棒槌就當成真,對他管頭管腳沒個完了。索性一挺身站起來,氣勢洶洶道,「待我高中後,我就娶了她,你這大哥還能管到新科狀元頭上嗎?」

再往後就徹底鬧僵了,崔銘堂顧不得什麼君子之風,拍桌而起,粗聲吼道:「你!有我在一日,就絕不許你做出有損我崔家顏面的事!除非你有本事再不做崔家的子孫!」

崔銘旭也不示弱,一甩袖子就當真出了崔府:「不做就不做,你當我稀罕!」

事情就是這般,崔銘旭三言兩語地說了個大概,爲了玉飄飄起爭執出走這段卻沒說,只對她說道:「他大概也不想再見我。」嘴角生硬地往上扯了扯,仰起頭,又往嘴裡灌了一杯。

見玉飄飄憂心忡忡,欲言又止,崔銘旭揮揮手,不以爲意:「沒什麼,他要趕我出門的事,以前又不是沒有過。過兩三天,還不是照樣差人把我找回去?」

此後,崔銘旭就在春風得意樓住了下來。

江晚樵被家裡派去江南採辦新貨了。徐客秋受他拖累,至今被關在府裡不得出門。只有寧懷璟還能笑嘻嘻提着酒來看他:「回去服個軟也就行了,何苦在這裡賭氣?」說出來的話真是不合他的胃口,還不如不來。

崔銘旭不置可否地撇撇嘴:「憑什麼回回都是我先低頭?」

寧懷璟無奈地嘆氣:「或許現在低頭還來得及,到時候,你想低頭都沒地方讓你崔三少後悔。」

「少來!我又不是孩子。」崔銘旭冷哼一聲,扭頭去看窗下的大街,「他的脾氣我還不知道?至多再過兩天,一定派人來找我。」

崔銘堂是刀子嘴豆腐心,絕對不會不管他。崔銘旭*透了。不然,看他以後怎麼跟父親大人回話去。

寧懷璟不再勸說,臨走時留了袋銀子在桌上。

「你這是做什麼?還真當我落難了。」崔銘旭大笑着拿起銀子掂了掂,「拿去!」

寧懷璟退後一步,避開他伸來的手,但笑不語。

崔銘旭還在等,臉上笑得開懷,眼睛不由自主地往那扇緊緊合上的房門上瞧。他在房中聽玉飄飄唱曲,聽她唱到:「終日望君君不至。舉頭聞鵲喜。」

房門「謔——」地被打開,那個穿得好似一大顆紅櫻桃的老鴇帶了黑壓壓一羣龜奴丫鬟站在門口:「公子,有您一封信。」

「哦?有勞嬤嬤。」崔銘旭懶洋洋地伸出手來接,「可是崔府?」

「不是。」門邊的女人賣着關子,「您是聰明人,看了就明白了。」

信是寧懷璟差人送來的,內裡的信紙卻是崔銘堂寫給寧懷璟的父親忠靖侯的。

崔銘旭疑惑,忙匆匆往下讀。寥寥幾句,彷彿數九寒天一桶冰水當頭澆下,透心的冰涼。

信上說,不肖子崔銘旭頑劣不堪,敗壞家風,屢教不改。至此崔家與他兩不拖欠,再無瓜葛。

崔銘旭懵了,崔銘堂居然真的把他趕出了門?他不是還指着自己一舉中第爲崔家光耀門楣嗎?怎麼能夠……似乎還在夢裡,暈暈乎乎的。

崔銘旭怔怔地看着面前一扭一扭走到他面前的女子。由不得他發問,血盆大口已經滔滔不絕說開了:「崔小公子啊,不,現在只能叫崔公子了。崔大人不只寫信給了忠靖侯,還有忠義侯、忠烈伯、忠遠大將軍、織錦堂的江家、聚寶齋的秦家、得月樓的沉家……能和崔家搭上話的人家他都通知了,您吶,也別趕回去問了,街上隨便拉個人問問得了。全京城都知道了,崔家就差沒在城門邊上貼個皇榜了。我看吶,再過個把月,這天下就沒人不知道了。都說您是爲了我們家飄飄,到底是不是啊?嘖嘖,看不出來,您還是一情種啊!難得、難得!對了,對了,嬤嬤不是專程來和你說這個的。」

女人手裡的東西一閃一閃,是個精緻的金算盤。粗壯的手指把算珠子撥得「啪啪」響:「我說,崔公子,這兩天您在這裡吃吃喝喝的帳是不是該結一結了?」

這纔是她的真正來意:「要是放到從前,嬤嬤也不是這麼不通情理,你纔剛遭了難就來落井下石。你也知道,我春風嬤嬤要是不仗義,這京城裡就找不出第二個仗義的了。可我也沒法子呀,託了你崔公子的福,我這兒纔剛收拾過。哎喲,這錢花得……跟流水似的。我這樓上樓下少說也有百來號人,都張着嘴光等我一個,我能有什麼法子?你是讀書人,最是明理,也是聰明人,你看……」

雪白的信紙從指間飄落,崔銘堂,他那個才學絕不如他的大哥,寥寥幾句打得他措手不及,一敗塗地。

女人還在說,不停地說,嗓音尖利,唾沫星子四濺,混合着算珠被撥動的聲響。耳邊還回蕩着崔銘堂粗着脖子大吼「除非你有本事再不做崔家的子孫!」,他是怎麼答的?想想,再想想,亂糟糟的心裡蹦出個落地有聲的聲音:

「不做就不做,你當我稀罕!」

那時候,這袖子可甩得真豪氣,真俐落啊。

崔銘旭睜大雙眼,愣愣地看着精巧的算盤被肥碩的手掌拍到桌子上,震翻了夜光杯中他還未入口的酒:「公子,結帳!」

春風得意樓裡春風得意的春風嬤嬤穿得好似一顆大櫻桃,初夏時節,滾到門檻邊上,被他大侄子一腳踩爛的那顆。

崔銘旭站在春風得意樓前,思緒太茫然,居然跳出這麼個想法。想笑,想從這場荒誕的夢裡笑醒。彼時,華燈初上,歌舞方起,離天明還有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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