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勞拉西泮

當我電話響起的時候,我急急忙忙地在試衣間翻着自己的包,恨不得把整個包提起來再倒過來。終於我找到了那該死的手機。

“我已經到了,在大廳呢,你呢?”聽到靳昱輝急促地聲音,我就知道,他肯定是找了半天路。

“我在試衣間,都已經試了兩件了。”我嘆了口氣說道。

“對不起對不起,剛剛走錯路了,周瀅呢?怎麼沒在大廳見到她,和你一起在試衣間裡嗎?”

“她今天沒來。”我費力地拉着背後的拉鍊,這該死的婚紗拉鍊怎麼那麼緊,還要用脖子夾住手機。“她怎麼......”還沒等他說完,我就打斷了他:“行了,我馬上出來。在三號試衣間門口等我。”

我走出試衣間,沒有像電影裡那樣問即將和自己結婚的人“好看嗎?”。我緩緩走向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好看。”他微笑着對我說。我有點不知做錯,尷尬地對他笑了一下。他也似乎察覺到自己簡單地兩個字讓我感到了尷尬,於是立馬轉移話題:“她今天怎麼沒來?”

“她今天去見大學室友了,沒時間。”我順口撒了個謊,因爲——我和周瀅今天早上吵架了。

實際上我們早就約好三個人一起來挑婚紗,周瀅也一直沒說過反對之類的話。直到今早,我急匆匆地邊化妝邊思考今天該背哪個包時,周瀅異常的安靜,我轉過身才發現她面無表情的坐在牀上,沒有去洗漱的意思,沒有要化妝的意思,更沒有一絲要起身的意思。她很少這樣的,畢竟幾乎每天都是她先起牀,精神滿滿地洗漱化妝,還要時不時地催我。看到今天這樣反常的她,我就知道,她有心事。

我放下眼線筆,轉身走向她:“瀅?你今天不舒服?”

她沒有說話,甚至都不擡頭看我一眼。

我坐下來拉起她的手,沒有底氣地問她:“是哪裡不舒服嗎?不舒服的話今天就不去了吧?我也不去了,在家裡陪你,好不好?”

她依舊不說話,我們之間的氣氛沉重地像是被水泥一點一點凝固住了一樣。我屏住呼吸,只能聽到自己那跳得飛快的心跳聲。就這樣,我們沉默了一兩分鐘。我有預感我們之間將會發生一場非常大的戰爭,而我默默地祈禱着,希望我們兩個任何一方都不能勝利或者失敗。

“閆奕之。”她突然開口了,“你好像很期待試婚紗、買婚紗是嗎?”她的聲音還是柔柔的。

可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她立刻就提高了幾個分貝:“你他媽的是不是很期待和那個男人結婚啊?”

雖然我猜對了,我們之間真的要發生一場戰爭,而且據目前情況來看,這場戰爭的規模不會小。但同時我也真的被嚇到了,因爲在我印象中,她很少這樣“爆發”的。我努力的想找出一些可以立刻讓她冷靜下來的話,可我什麼都沒有說。

然後她擡起頭死死地盯着我,她的眼神,冰冷而又尖銳。

“不說話是吧?默認了是吧?覺得這都無所謂是吧?你馬上就要結婚了,對,你沒辦法,你被你父母逼的,可是我呢?我這幾個月來一直在自己安慰自己,因爲我能做的只有這些!我控制不了你,我也控制不了我們的感情,我們都是女人,我們終究是不能結婚的,但我原本以爲我們可以安穩的在一起一輩子,你知道嗎?我幻想了無數種我們的未來,我幻想我們能夠得到你爸媽的認可,得到我爸媽的認可,我們能一起努力攢錢買一套真正屬於我們的房子,就算不住在西安,就算不在陝西,我們可以去任何地方,開始我們新的生活。我幻想我們能有一個家!我幻想我們能不顧一切堅定地在一起一輩子!你呢?你他媽想過什麼?”

“你這是怎麼了?你瘋了嗎?我怎麼就什麼都沒想過?可我有什麼辦法,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媽是什麼樣的人,這些年怎麼對我的?”我冷靜地對她說。

但她似乎更加被激怒了:“你爸媽,你爸媽,你爸媽!你口口聲聲都是你爸媽,你每天都在爲你爸媽的事苦惱,你處處都考慮他們,那你考慮過我嗎?我纔是要和你過一輩子的人!我他媽每天在公司累死累活的賺錢爲了什麼?還不是爲了和你有更好的生活?我白天在公司處心積慮的一邊應付着同事和領導,一邊還要按時完成每天的工作。回到家有看到你心事重重的樣子,我他媽還要安慰你,我不累嗎?就你累嗎?你他媽活該那麼累!因爲是你自己甘願做你爸媽的奴隸!你活該被他們束縛一輩子!”

她的話也徹底激怒了我,我用力地甩開她的手,站起來向她示威一樣的喊着:“你別他媽的說話那麼難聽!我爸媽是對我沒那麼好,但他們從來沒有惡意的,他們只是不善於和我正確地相處而已,又不是天天把我綁着。再說了,我這些年爲了你,爲了能和你住在一起,我惹怒了我爸多少次?他罵我罵得有多難聽你知道嗎?我爲什麼總因爲我爸媽的事發愁,還不是爲了考慮我們的以後我們的未來?我有多大的壓力你想過嗎?你在公司上班累,我每天在家工作,還要做家務,還要應付我爸媽,我不累嗎?我他媽的不累嗎?”我能想象自己猙獰的表情。

“你累,你最累!全天下就你最累!你要結婚了,你要和另一個人一起生活了,我最愛的人要和別人一起生活了!你結婚之後,我們能在一起的時間還能有多少?甚至連一起窩在沙發上吃個外賣的機會都很難得吧?別說外賣了,甚至連見一面,抱一下,這樣的機會都沒有了吧?你要我就這樣默默的把你拱手讓人嗎?你要我陪着笑去參加你們的婚禮嗎?你是想侮辱我嗎?你是想逼死我嗎?”她語無倫次的嘶吼着,同時她的眼淚也終於從她的眼眶中肆無忌憚地流了出來。

我震驚了,因爲,我這幾個月來,從來都不知道她居然這麼抗拒我要形婚這件事,可我要形婚的初衷,不也是爲了能和她更安全更穩定的走下去嗎?我完全懵了,我不知道接下來該和她說什麼。我努力地壓制住自己胸口的怒火,但這團怒火像是一羣熊孩子團結在一起了一樣,它們擁擠地抱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火團,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呼之欲出。

“你要結婚了,你可能會和人家最終在一起,而我一個人在這沒有家人的城市裡默默地打拼,你家就在離西安幾站路的地方,你隨時都可以坐車回家,我呢?我家離這兒一千多公里!我一年纔回去兩次。我身處異鄉,我的世界裡只有你!如果你不再和我一起生活,我在這個城市就再也沒了目標,你知道嗎?我不想說那麼肉麻的話,但是,但是,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嗎?我怕你結婚後就不要我了,我怕你會和他組建一個幸福的家庭,和他有一個孩子,和他一起白頭到老,我說不下去了——你知道嗎?我這幾個月來一直都這麼怕,但我從來沒有跟你說過,還要儘量表現得很支持你的樣子。我真的怕我們撐不下去,你結婚這件事對於我來說將是一個在我心中永遠都過不去的坎!我知道你是爲了我,我知道你是爲了我們的感情,所以我這幾個月來都強迫自己保持理智,但是世事難料,我們誰都不知道你結婚之後我們之間會有什麼變化,你會有什麼變化。我的心情,我的痛苦,我該跟誰說呢?我能跟誰說呢?我在西安待了這麼多年,身邊連個朋友都沒有,我只有你,你知道嗎?這幾年我的世界裡只有你!你知道嗎......你知道......”她的聲音逐漸由嘶吼慢慢變成了哽咽。沒等她說完,我一把抱住了她。“你什麼都不知道。”她筋疲力盡的說着。

“我知道,我知道了,我怎麼可能和你分開呢,你別這樣想好不好,這麼多年我們都走過來了,我們以後還要繼續走下去,我們還沒一起出去旅遊過呢,我們還有好多事都沒做過呢,我們有的是機會,有的是時間,我們以後要走的路還很長。我不就結個婚嗎?反正是演戲,這算什麼事啊。”我知道我的說辭很無力。

我們就那樣抱在一起沉默了很久,我一邊輕輕地撫摸她的頭髮,一邊聽她小聲地抽泣着。她那麼小的聲音,卻像是千把刀子在我胸口一下一下地扎。

過了幾分鐘,她慢慢地冷靜了下來,但聲音依舊哽咽着對我說:“今天我不想出門了,對不起——給你發了這麼大的脾氣,你去試婚紗吧,挑好後記得拍下來發給我。”

我抱得更緊了,因爲我知道,現在的她,就是一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小女孩兒。也是今天我才意識到,往日裡總是充滿活力充滿正能量爲我帶來溫暖的她,其實也有這樣脆弱、缺乏安全感的一面。是啊——我們不都是女生嗎?即使已經二十好幾了,但我們不都還是在戀愛中努力想要讓對方證明到底有多愛自己的小女生。沒有誰是有責任有義務的無條件比對方成熟而照顧對方的。換句話說,就算再成熟,可在愛的人面前,不終究都是小孩子嗎?不總是感性戰勝理性嗎?

在她情緒穩定了之後,我摸了摸她的臉。“快去吧!”她勉強地對我微笑着。“不許再哭了,好嗎?答應我。”我把手轉移到她哭紅了的眼角,像是以爲那紅暈永遠不會消下去似的揪心着。

“放心吧,快出門啦。”她拿開我的手,清了清嗓子,“我已經沒事了,不用擔心我。愛你啦。”

我能看出她在逞強:“真的沒事嗎?我今天可以不去的,我可以給靳昱輝打個電話說一下,我現在......”

我話還沒說完,她就用她柔軟的嘴脣貼上了我的嘴。接吻過後,我們默契的對着對方微笑了一下。這場戰爭終於結束了,還好,沒有人員傷亡。

“快去吧。”

“好。”

我想這場戰爭是不可避免的。畢竟這是她憋在心裡很久的心情了,可我卻一直不知道。這種自責感突如其來地充斥着我整個大腦,讓我在去婚紗店的路上一遍遍地在腦中回放着當時的場景——直到現在也是。

“發什麼呆呢?”靳昱輝在我眼前揮着手。

我像是大夢初醒一般:“沒有,我在想選哪一件。”該死的,我都忘了前面兩件是什麼樣子了,剛剛那件是抹胸的,那個碼數緊的要死。再往前,第一次試的那件好像是......

“那你再多試幾件,沒關係,我在這裡等你。”他很有耐心的對我說着,“我剛看到有個女生試了一件長袖的,好像還不錯,我們的婚禮在年後,那時候天氣應該還暖和不起來,長袖是個不錯的選擇,要不然你去試試?”

“好。”我簡單地回覆了他,又轉身進了試衣間。

挑了兩個多小時,終於選擇了一件可以顯瘦又不那麼暴露的婚紗,我拍了下來,發給周瀅。腦子裡突然有一個瞬間,很想看看她穿婚紗的樣子。

“好看。”她回答地很簡短,讓我不由地擔心她現在的心情。甚至有點後悔今天在吵架之後來買婚紗。

“你在幹什麼呢?”我發給她。

過了幾分鐘,她回覆我:“沒幹什麼。”我就知道,她的心情還是沒好起來。

我回復她:“我很快就會去,需要帶什麼飯嗎?”

靳昱輝付了錢,我們一起走出婚紗店。

“前面那家日料好像還不錯,一起去吧?看你無精打采的樣子,應該是來試婚紗之前沒有吃飯吧?”靳昱輝叫住了正守着手機屏幕等待周瀅回消息的我。

“不......不了吧,我想先回去了。”我微笑着對他說,儘量隱藏好自己不安的情緒。

“那我送你。”

“好。”

在路上,他跟我說:“你知道嗎,我爸媽現在每天都在操心我們的婚事,其實我最開始還以爲會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後來才發現這有多麻煩。所以最近我覺得我也該上點心了。”

我沒有說話,他自顧自地說着:“形婚一開始只是爲了給我爸媽演戲,但是現在我想明白了,我不是爲了應付差事,而是想讓他們真正的放心。我知道你也是的,我知道你也是爲了你爸媽,對吧。以前我總是想,自己的人生應該自己做主,結不結婚應該是自己掌控的事,不應該被他們逼着才結婚的,但現在想想,能讓他們往後幾十年裡都安心地生活,我覺得形婚這件事也沒那麼令我牴觸了。剛好,這也能幫到你,我覺得,我現在的心態很好,就當自己做了件好事。既能讓我爸媽安心,又能幫到你,我自己也可以開始新的生活。”

不得不承認,他點醒了我。就在幾分鐘前,我還抱着一種“是我爸媽把我逼上形婚這噁心的路”的心態。現在突然輕鬆了一些。

突然間,我的腦子裡開始反覆重播周瀅早上的那句話:“你他媽活該那麼累!因爲是你自己甘願做你爸媽的奴隸!你活該被他們束縛一輩子!”

在我很小的時候,有一次犯了急性膽囊炎——當然,這是到了醫院第二天檢查完之後才知道的。那天下午我感覺自己由右上腹一直擴散到右肩背部的強烈疼痛感,我實在忍不住了,就告訴我爸我要去醫院。我爸一邊罵着:“你再給我裝?你就是不想去上學,是不是?你咋不死呢?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能有個什麼病!裝得跟真的一樣!”一邊拽着我的衣領帶我去醫院。剛進醫院,我就感覺兩腿發軟,那種猛然涌上我大腦的眩暈感讓我一步也走不了,很快,一個巴掌就落在了我的脊背上,“你再裝下去你試試?走!現在就去做檢查!我今天非要看看你是多會裝!要是檢查什麼事也沒有,你就等着去死吧!”然後,我就失去了知覺。我已經想不起來,我是在一瞬間失去知覺的,還是在他的斥罵聲中一點一點失去知覺的,我只隱隱約約的聽到:“你再哭!你再哭我就打死你!你信不信!你再哭一聲試試看!”

醒來後,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我睜開眼第一個看到的人是我媽,她是那天晚上坐黑車趕到的,她告訴我,我爸從晚上一直跑前跑後,爲我清理嘔吐物,抱着我讓護士給我抽血,反覆去換新的冰袋來給我降溫,一直忙到早晨。於是我媽在三番五次地勸說下終於說服我爸回去休息了,換她來看守我。

後來,過了沒幾個小時,我爸就回到病房了。“怎麼才休息了幾個小時?”我媽站起來問他,“沒事,我不困。你回去休息吧,我來照顧之之。”他的語氣,很溫柔,很溫柔。

這些事,周瀅不知道,我也不會告訴她的,因爲她永遠都不會理解的。

回到家,我慌忙地換了拖鞋,就趕緊走進臥室看周瀅的情況。感謝老天,她在用iPad追劇。我把她最愛吃的烤冷麪提到她面前:“是在牀上吃嗎我的小寶貝?”不知道這句話能不能詐出她的心情。“放餐桌上吧,我把這點看完就去吃。”她微笑着看了我一眼。看來她的心情已經好多了。

我安心地卸着妝,覺得今天又完成了一個“大項目”。時不時地扭頭看看在餐桌旁狼吞虎嚥地吃着烤冷麪的周瀅,心裡輕鬆了許多。我不知道我該不該感謝今早我們吵得那一架?

“下個月該交房了吧?你也該讓你爸媽見見靳昱輝了。”周瀅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我身後。

“嗯,準備在交房之前帶他見我爸媽。最近可有得忙了。”我嘆着氣說。

“是啊,你最近會很忙,剛好,我也準備請幾天假,回家待幾天,看看我爸媽。”她伸了個懶腰,輕鬆地說着。

我有不好的預感,這難道不是想逃避這一切嗎?我問她:“怎麼這幾天回去?不是往年都是臨近大年三十了纔回去嗎?這都十一月了,你這回家一趟,過幾天再來,年前又要回去,這麼折騰不累嗎?”

“你放心好啦,我就回去住幾天,很快就回來了,現在高鐵又方便又快的,談不上折騰。”

“好。”我簡短的回答了她。

想起了剛在一起的第一個新年,我倆隔着一千多公里的距離,沒日沒夜的煲着電話粥。開學時我提前到了學校,第二天早早地就起來去接她,那也是我第一次見到她的父母。她爸爸是個文縐縐的歷史老師,她媽媽是個很有氣質的中年女人,據她說是全職家庭主婦,她還有個在上小學的弟弟。她和她家人相處得很自在,他們一家人一直都很和睦,是我從小就嚮往的那種家庭。

據她來說,她爸媽一直都對她沒那麼嚴格,但她依舊很自律,說到這句話時,她趾高氣昂的。她父母向來都很尊重她,從來沒有打罵過她,只是偶爾的訓斥和教導。有這樣的父母,才成就了這樣優秀的她吧。她還幾次跟我說過:“大不了我向他們出櫃,我覺得他們會理解我的,到時候你嫁到我們家來,雖然冬天沒暖氣,但是我會給你鋪兩層電褥子。”每當她說這些的時候,我們都會順着“意淫”下去,然後開心地抱在一起大笑,像是真的能成功一樣。

但是這兩年來,她三番五次地暗示她的父母,都是碰一鼻子灰,畢竟是老一輩人,哪能輕易地接受自己的孩子和同性在一起呢?於是之前那些幻想,我們誰也都沒在提過。不過好在她的父母還從來沒有催她找男朋友或結婚之類的,她也一直告訴她父母和我一起合租是因爲我們在一家公司上班。所以在和父母相處這點,說實話她真的比我輕鬆很多。

有時候我也想過,我到底能不能賭一把,向我爸媽攤牌,大不了就是冷戰幾個月,我覺得我爸媽雖然牴觸,但應該不會做得那麼絕吧?可事實證明,這事兒能成功的機率幾乎是0,因爲在之前我爸媽暗示我找男朋友的時候,我也暗示過她們:“我覺得現在和周瀅住在一起很好,她是個很不錯的舍友,我倆又不一起工作,也打擾不到對方。”後來我才意識到,我的暗示,不但沒有得到我爸媽的理解,反而更是雪上加霜。真想抽當時的自己兩耳光。

我走向陽臺,點了支菸,一邊發愁接下來幾個月的事,一邊擔心周瀅會不會繼續把委屈的心情藏在心裡,哪天再突然爆發。一般這種時候,我都會聽到打火機的聲音,她也點了支菸,坐在牀邊,我能感受她在我身後正溫柔地看着我,不是瞎猜的。我轉過身,跟她說:“如果哪天你的爸媽也催婚呢?”她愣了一下,然後緩緩地吐出一口煙,把還沒有抽完的半支菸戳向菸灰缸,使勁的在菸灰缸裡按着那早就滅了的菸頭。然後,她擡起頭,突然笑了:“大不了跟你一樣唄,找個男人形婚。”

是啊,這也是最好的結果了,她也不可能一輩子不給家裡人個交代。只是我希望,那一天能晚一點到來。

我突然有些理解她的心情了,因爲我想象了她和別人結婚的樣子,到時候我可能更崩潰。我甚至都想到了在她婚禮上我搶過司儀的話筒爆罵全場然後被她爸媽拉下來的場景。

於是我也滅了煙,走過去抱住她。

“我愛你。”我把字咬得很重。

“我也是。”她笑了,是發自內心的那種欣慰的笑。

我輕輕地吻了她的額頭,和她一起躺下。

一如既往地,她總是能比我先睡着。我真的很羨慕她,我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躺在牀上五分鐘之內睡着是什麼感覺了。

待她睡熟了,我輕輕地欣開被子,起身拉開牀頭櫃的抽屜——我得找到勞拉西泮,不然我可能一晚上都睡不着。我一邊用手機閃光燈照着雜亂的抽屜,一邊輕輕地在裡面翻來翻去,終於,我找到了。

吃過藥後,我躡手躡腳地鑽進衛生間,又點上了一支菸。不知道爲什麼,我突然想起我和周瀅剛在一起的時候,我一直都沒有告訴過她我吸菸的事,直到有一天,我們去學校門口的咖啡廳約會,她笨手笨腳的從包裡掏紙巾的時候,我用餘光看到了她包裡的黑盒蘭州。“你——也抽菸啊?”我頓了頓,輕聲的問她。“也?”她瞪大了眼睛:“早知道我就不藏着掖着了,我還擔心你會不會討厭抽菸的女生。”我們面面相覷,然後傻傻地笑了。我從13歲就開始抽菸了,那時候什麼也不懂,別人都抽菸,我也就跟着抽,不是爲了裝逼,是爲了和大家合羣。而她呢,是在和前任分手之後纔開始抽的,也就是我們相識的前幾個月。據她所說:“大家都說抽菸可以讓人放鬆身心,從失戀中走出來,可我試了以後發現沒用,時間久了慢慢也就從失戀中走出來了,所以不是煙的功勞,是時間的功勞。”

她的前任,好像是叫——葉鑫,也是和我們同校的,比她大一級,物理學系還是什麼的,據她所說是個標準的悶騷理工男。兩個人維持了兩年多的校園戀愛,後來那個男生畢業後就回老家了。他和周瀅的老家離的很近,就在南昌隔壁的城市:撫州。據說那個男生回老家後找了新的女友,呸——是找了個小三,隱瞞了好幾個月,在2015年的七夕,周瀅爲了省錢給他準備驚喜,坐了十六個小時的火車硬座到那個男生的老家,才發現了那位第三者的存在。

當時才和她相識兩個多月的我,在聽了她的這段感情經歷後,打從內心的佩服她。我佩服她,因爲在那時的我看來,她就是個小太陽,整天活力滿滿,根本不像是幾個月前才失戀過一樣。那時同樣是失戀後幾個月的我,卻整天頹廢至極,我有時候會想,是因爲我太年輕經不起打擊呢,還是她擁有快速治癒心理創傷的神奇能力。

我們剛在一起的那陣子,她常說:“幸好和那個渣男分手了,不然我也遇不到你呀,你說對不對。而且,你是我的第一個女朋友,遇到你我才知道原來和女生談戀愛可以這麼好。”

“怎麼好?”我笑着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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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你在一起,我們有那麼多共同的興趣愛好,可以一起做很多有趣的事,很少有誰遷就誰,誰犧牲什麼,多好呀!”她甜蜜的笑着,靠在我的肩膀上。

“這就不是和不和女生在一起的問題,這是兩個人合不合得來的問題。不論是同性還是異性,只要兩個人合得來,怎麼都不會出現一個人總是犧牲自己遷就另一個人的情況的。”我一本正經的跟她講着道理。

“哎呀,你那麼嚴肅幹嘛啦,我是在說,跟你在一起很輕鬆,很快樂,你懂嗎?”她寵溺的擡起頭對我說道。

很輕鬆,很快樂。這是她曾經最常用來形容我們感情的一句話。可能時間久了,我逐漸意識到:她已經很久沒有說過那樣的話了。這也就成功地解釋了今早的那場戰爭。

在連續抽了兩支菸之後,我猶豫了一下,把正準備點燃的第三支菸塞回了煙盒裡,然後再一次像小偷一樣躡手躡腳地回到牀上,儘量讓自己不要發出任何聲音吵到她。

看着她熟睡的臉,我腦海中不斷浮現着今早吵架的畫面,像是又重新經歷了一遍一樣,讓人筋疲力盡。

我想,那藥起效了。我也要睡了。

周瀅回了老家之後,我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房子裡,每天除了接單子做做工作,點點外賣,也無所事事。看似生活好像沒有太大的變化,但是好久沒這樣一個人生活了,除了孤獨,還有一點莫名的自由感和清閒感。我們每天照常傳着微信,告訴對方每天吃了什麼,做了什麼,發生了什麼有趣的事。我們都很默契的沒怎麼提過我的婚事,我想,這樣才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爭吵。畢竟,若是隔着屏幕爭吵,我們是看不到對方的表情的。

被靳昱輝的電話叫醒時,我發現自己趴在電腦前睡着了,犀牛頁面上聳立着的這個模型是個什麼東西?我想我剛纔一定是迷迷糊糊的工作着,然後睡着了。

“怎麼了?”我揉了揉眼睛。

“我找了一些裝修實例圖發給了你,但你幾個小時沒回復我,我還以爲你——”他像是鬆了口氣一樣:“我還以爲你反悔了。”

“圖?噢噢噢——我等下就看手機,是發在微信上了嗎?”我儘量保持腦子清醒。

“是,我打擾到你在忙了嗎?”他小心翼翼地問。

“沒,我等下就看圖片,微信上說吧。”我匆匆掛了電話,發現已經晚上十點半了,我睡得連下午飯時間都錯過了。周瀅不在,我整個人的作息都很亂。

打開微信,我看到了三個人發來的消息。周瀅:“你下午吃的什麼啊?”、“在家真舒服,我爸媽給我洗衣服做飯,彷彿回到了小時候。”、“我媽做得紅燒肉真的是一絕,有機會一定讓你嚐嚐。”“是不是又睡着了?”她的這些信息總能讓我安心。我回復她:“下午工作時睡着了,剛纔醒,都這個點了,我只能點外賣。”我發了個“無奈”的表情。

然後是靳昱輝發來的一堆裝修參考圖,我大概看了幾張,這小子眼光還不錯。便回覆了他:“我也喜歡這種簡約高級灰風格,達成一致。”

然後是單靜兒的消息:“之之,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講。”“算了,當我沒找過你。”“之,你回覆我一下啊,我糾結死了。”

“你和我之間有什麼不能說的?”我回復她,然後點起了一支菸,把手機頁面切換到外賣APP上,考慮着該吃烤肉拌飯還是重慶小面。單靜兒的消息連續彈出了三次,我沒急着回覆她,因爲她一般情況下都是來找我八卦和吐槽的。我最終下單了重慶小面,然後滅了煙,走向客廳,打開電視,準備等會兒一邊坐在沙發上吃外賣一邊看喜劇電影——這是最愜意的事了。

該死的我的手機又一次響了起來,是單靜兒。“喂?”我有點不耐煩地接起。

“之你沒事吧,別想不開啊!”她急促的說着。

我感覺到莫名其妙,她很少這麼正經:“什麼跟什麼啊?我剛點了個外賣,還沒來得及看你的消息呢。”

“那你快看,那你快看,我們微信上說。”她掛了電話。

我打開微信,看到了連着的七八條來自單靜兒的消息:“周瀅是不是前兩天去什麼地方了?是不是回家啊?坐的是下午七點多的那趟高鐵,對不對?她回來了沒有?”、“我那天也在北客站,準備坐車去找我朋友。呀——這不是重點。”“我也是無意中聽到的,絕對不是偷聽!但絕對是真的。我沒聽錯!”、“她給什麼人打電話,然後很生氣的跟對方說'我這次回去可不是爲了你,別自作多情'。然後她就進站了,應該是沒看到我。”、“她是不是劈腿了啊!?你最近有沒有發現她有什麼不正常的?”、“你快說話啊,這是我糾結了兩天的事,我一直在想該不該告訴你,是不是自己多慮了,畢竟周瀅平時對你那麼好。”、“你別給周瀅說是我說的啊!要不然搞得像是我在拆散你倆。”、“你回覆我啊!”我承認,看到她的這一連串消息後,我的大腦突然變得很難消化信息,緊接着一大堆想法翻江倒海地涌入我的腦中。

“沒事,我倆好着呢,你放心吧。她是回老家了,估計那會兒跟她爸或者他弟弟打電話着呢,不用這麼咋咋呼呼,我還以爲什麼大事呢。”我儘量控制自己的情緒,故作鎮靜的回覆了她。

“噢——這樣啊。但你還是小心點啊!你放心,不管發生什麼你都還有我呢!”她發了個鼓勵的表情包。

“知道啦,不用操心那麼多。”我回復她。

是的,我承認,我真的慌了。我想了無數種可能,周瀅在和什麼人打電話,她的朋友我都知道,兩個是大學室友,兩個是她老家的,都是女生,她沒什麼關係好的男性朋友,這我很清楚的。我腦子像是衝進了一隻小麻雀,在我的腦袋裡嘰嘰喳喳的亂撞。我想直接問周瀅,但會不會太莽撞了?萬一是誤會呢?萬一根本就是單靜兒聽錯了呢?我想了許久,糾結於“問”和“不問”之間。

正當我糾結時,周瀅發來了消息:“點了什麼外賣呀?”並配了一個可愛的表情包。

我的腦袋一下就冷靜下來了。我不能問。如果她真的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那等她回來後我會察覺到的,因爲她真的很不會撒謊。如果是誤會,那正好,我沒有引起一場爭端。我回復她:“還是往常那家烤肉拌飯。”

我邊在沙發上吃着外賣,邊看着電視,我也根本沒看進去。我想了一萬種可能性。一邊忍着想找周瀅問清楚的心情,一邊安慰自己:這肯定只是個誤會。

我也不想去考慮那麼多了,我只想吃完外賣之後舒舒服服的洗個澡然後睡覺。我困得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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