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之後,我除了結婚當天晚上住在我和靳昱輝的房子裡,剩下的每一天都一如既往地住在我和周瀅的家,對,“房子”和“家”,我把它們區分地很明顯。
當我以爲生活逐漸又回到正軌上的時候,我和周瀅卻有越來越多的矛盾和分歧——我也不知道爲什麼。
比如因爲我和單靜兒開黑玩手遊吵到她午休;比如因爲我沒有在她下班前及時做好晚飯;再比如因爲我們糾結該不該爲對方洗內衣內褲。諸如此類的小事,卻每一次都爆發得讓人筋疲力盡,很可笑吧。
還有更可笑的——就是毫無原因的“冷戰”。
就比如——昨天下午。
我像往常一樣在她下班之前準備好下午飯,等她進門的時候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像是很久沒見一樣。可她看似心情並不好,於是我們什麼也沒說,沉默的一起吃了飯,沉默的一起洗碗收拾餐桌,沉默的各自抱着自己的手機,一直到天黑地很徹底時,我忍不住了。
“你心情不好可以直接說,不要這樣一直吊着臉行嗎?你這是怎麼了?工作的事情還是什麼人惹到你了?”我真的很少見到她這樣悶不吭聲超過三個小時。
“沒什麼,就是很累,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她背對着我,不緊不慢地沏了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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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我們角色互換了?往常都是我悶悶不樂,你來哄我來安慰我,今天你要是不開心了,我也可以啊——我是說,感情不就是相互的嘛。”我用半開玩笑的語氣從背後抱住她。但她動作很乾脆地掙脫了我,像是脫掉一件大衣一樣。
她什麼也不說,安靜的把茶杯端進臥室,而我就像是她的小跟班一樣緊跟着她,窮追不捨地問着:“你有什麼是不能跟我說的嗎?我們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
“我要去洗澡了。”她放下茶杯,甚至不看我一眼,像繞過障礙物一樣的繞過我,不輕也不重地,撞了我的肩膀。
她徹底激怒了我,我趁她進衛生間之前,抓住了她的手腕:“你不要這樣行不行。”我壓低了聲音,是爲了壓住自己還沒有着起來的怒火。我認爲我只要嚴肅點,她就會吐出心聲,然後我就可以順理成章的安慰她,接着就可以讓我們的相處狀態恢復原狀了。
結果她依舊什麼也沒說,甩開了我的手,冷冷地說了一句:“我要洗澡了,洗完澡我們再說吧。”
再說?再說你媽了個逼。
我拿起外套,即使和我身上的這件長裙不太搭,我管不了那麼多了。煙、打火機、手機、充電器,護膚品——該死的,她在衛生間。算了就這些“行李”,可以走了。於是我迅速地離開了家,準備找一家賓館開個房間,一個人靜一靜。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吵架,是在我大三的那個暑假,我爲了能和她繼續住在一起決定留在西安打工而沒有回家,結果被我爸衝到西安衝到西安臭罵一頓,他是想讓我那個假期回去考科目三的。後來我權衡之後還是抽空回咸陽待了一個禮拜順便考了科目三,結果就爲這事我和周瀅大吵了一架。“你怎麼就那麼聽他的話?你自己也經常抱怨不想再被他拴住,但你自己還不是改不了?”我確實畏懼我爸,我也確實想掙脫他的束縛,可我就是邁不開這一步,周瀅她不明白的。我受不了周瀅的指責,氣沖沖的在電話裡喊道:“用不着你教育我!你是比我大兩歲,但那又能怎麼樣?”
“那你爸讓你和我分手你也分嗎?他讓你把我趕走你也做嗎?”她像是跟我比誰的嗓門大一樣地嘶吼着。
“周瀅!你講點道理行不行。”“我講什麼道理?我好心好意的勸你,你那什麼語氣?”
當天晚上我不顧我爸的勸阻,趕上了咸陽去西安的最後一班車。那是我第一次做出違抗我爸的聖旨的事情吧,全是爲了她。
我像個行屍走肉一樣目光呆滯的在大街上晃盪了半個多小時,由於我的心情完全是怒火中燒,所以根本沒心思找賓館。西安四月的晝夜溫差巨大,白天熱得要死,晚上冷得要死,幸好,我披了件外套,才讓我沒有冷得忍不住回家,像往常一樣和她不明不白的和好。我就這樣漫無目的的在大街上走了很久,不對,我有目的——我要找一家賓館。該死的,我在路邊的一個垃圾箱上滅掉了煙。從自己因爲剛剛急着離家出走而沒有收拾的亂七八糟的包裡拿出手機——看看能不能預定這附近的哪家賓館。
等等,我並不是沒有去處——我和靳昱輝的房子,我可以去那裡。反正我和靳昱輝各自有各自的房間,誰也不會打擾誰。這真是一個救命的點子,我謝謝我自己。
於是我急匆匆地走到馬路邊,開始對着滿大街的車揮手,像是在機場接自己的“愛豆”一樣——不管對方能不能看到你,把手伸高點就對了。
看來我把手揮動地夠努力,很快就遇到了一個出租車。我向司機費力地描述着我要去的地方,因爲這麼久了我甚至都沒記清楚那個小區叫什麼,只記得是在北郊的哪條街上。
終於到了小區門口,我像是打完一場仗一樣的下了車,以最快的速度回到那個房子。糟了,我忘了是在哪個單元。我得打電話給靳昱輝。
在我剛準備撥通電話的時候,我被一個很輕的聲音叫住了。
“奕之?”我轉過頭,看到靳昱輝正左手提着一堆燒烤,右手提着幾瓶啤酒,驚訝地看着我。
“你怎麼來了?”他像猜中什麼謎題一樣高興地笑了,並擡起胳膊肘碰了碰愣在原地的我,“我看到背影像你,不太敢認,因爲我沒想着你會來家裡,結果真的是你。我還在想,萬一叫錯人了怎麼辦,幸好,你讓我避免了一件尷尬的事。”
“我——”我不自然的笑了一下:“我今天住在這裡。”
“那剛好,我買了一堆吃的,還有酒,我正愁沒人陪我喝,走吧?”他邊說邊往前走,於是我跟緊他,這樣就剛好可以掩蓋我記不住我們住在哪個單元的這件事。
進門後,我感覺我終於找到了一個避風港——這個我甚至不願意稱之爲家的地方,今天給了我很奇怪的安全感。我從鞋櫃裡拿出那雙結婚前買的卻一次都沒有穿過的拖鞋,不管它有沒有積灰,我要趕緊換下這該死的高跟鞋。
“今天怎麼突然想着來這邊住?”他一邊在茶几上擺好那些燒烤盒子,一邊把啤酒放成一排,像是老師在讓犯錯的學生們罰站成一排一樣。
“沒什麼,就是覺得新房子得常住一住,要不然很多傢俱和東西容易積灰。”我儘量讓自己的神態看起來自然些,因爲我不想像個怨婦一樣一進門就開始吐槽自己在感情上的挫敗。
“你倆吵架了?”他揭穿了我的謊話,笑着嘆了口氣。
“沒什麼大事——我都習慣了。明天就會好。”我笑了笑。
“喝兩杯?”
“好。”
我走到客廳,坐在側邊的小沙發上,因爲我總覺得和他並排坐很彆扭,即使高中時,我們做過同桌,但這不一樣,我也說不清。
我看了眼桌子上的燒烤和那些排好隊等着被喝光的啤酒,突然想起周瀅,她對酒精過敏,我也不那麼愛喝酒,所以跟她在一起這些年,我幾乎沒怎麼喝過酒。周瀅,我怎麼不論什麼時候都能想起你?你怎麼還不發消息給我?我想看到你的消息,但我不想回復你,我只是想看看你會說什麼......我被自己奇怪的心理逗笑了。
“我還以爲你會一兩個月回來一次,或者帶周瀅一起回來,哈,我沒想到啊——你會一個人來家裡住,說說吧,你倆今天是怎麼了?”他大口大口地吃着那有點焦掉了的蒜蓉烤茄子,口齒不清的說着。
我顧不上像他那樣狼吞虎嚥的吃,坐在那裡簡略的和他講了講我和周瀅最近的情況以及下午發生的事,像是高中時期跟他講我和自己初戀傳紙條的內容一樣,他一本正經的邊吃邊聽着,時不時點點頭,向我示意他在認真聽。
“你倆到了感情的瓶頸期啊——這很正常,情侶在一起兩三年都會遇到這麼個時期,有的情侶每年都會有這麼個時期,有的情侶甚至每隔幾個月就會遇到這個時期,不過大多數過陣子就好了。你倆又不是小孩子過家家,也不可能因爲這麼一些事就分手的。當然,前提是你倆都沒有要分手的意思。”他向我遞來一瓶啤酒。
當然,我可沒有分手的意思,當然,她也——呵,哪有什麼當然不當然的,以前我堅信她當然不想和我分開,現在呢?我不確定了。在我心裡,至少有85%時候,我都想過,她可能是真的不想和我走下去了。
上高二的時候,我和我的第一個女朋友,經常爲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吵架,那時候每次只要我氣沖沖地趕在上課鈴響的一瞬間到達教室時,他就會問我:“又吵架了?”頭幾次我根本不想告訴他,因爲他是男的,他不會懂女生的心事的。但是後來,有一回,我幾乎是強忍着眼淚走進教室的,單靜兒立馬就圍上來問我:“怎麼了?是不是那個小**又氣你了?你趕緊和她分了吧!你對她那麼好,她那樣無理取鬧,任誰誰都受不了!”還沒等我整理好情緒回答她,靳昱輝就在我旁邊先開口了:“你讓她一個人靜一靜。”這句話可不是在和單靜兒商量着什麼,而是像一道命令一樣。“輝哥你幹嘛呀!你什麼都不知道,那個小**成天無理取鬧,別說有多氣之之了,都快把我氣死了!”單靜兒急切地說着,“我恨不得現在就去隔壁班把那個小**揪出來打一頓!”“行了吧!”靳昱輝嚴肅了起來,“我看你也得好好冷靜冷靜!你就給她點自己的空間吧,這會兒就讓她一個人靜一靜,大不了最後一節自習課我們換座位,你過來坐我的位置陪她說會兒話。”那一次我是真的發自內心的感謝他。要不是他,搞不好我還會和單靜兒吵起來,雖然我知道她也是擔心我,但誰讓她一口一個“小**”——那可是我的初戀。
單靜兒走了之後,他坐下來,笨手笨腳的從校服口袋裡掏出一包已經窩皺了的餐巾紙,小心翼翼地向我遞了過來:“沒事吧?”我接過餐巾紙,把眼角那幾滴馬上就要冒出來的眼淚狠狠地按了回去。於是,我終於開口了,那是我頭一次和他講我的感情事。我也不知道我爲什麼要講給他,我之前一直都不想講的,我認爲講了他也不理解的,畢竟他是個男生。但是那次,單靜兒走後,我滔滔不絕的和他講了我和我當時的那個女朋友——那個小**之間的事。“她都這樣了,你怎麼還一直忍着?”他似乎有點氣憤的問我。“你沒談過戀愛,你不明白的。”我意味深長地說。“雖然我沒談過戀愛,但我知道感情這事應該是平等的,如果總是一個人遷就另一個人,那這樣的感情還有什麼意義呢?最後受傷害的只有你自己啊!”他一本正經的和我講着道理。我突然有點驚訝,這個看起來單純地不行的男孩也能講出這些話,是我一直小看你了,靳昱輝。
後來,2012年6月底的一個炎熱的下午自習時間,靳昱輝趴在課桌上睡得死死地。我默默地把所有的書裝進書包——我就要去西安培訓了,因爲我當時的成績並不好,但我畫畫還不錯,於是我爸媽決定把我送去培訓,然後通過藝考上一個好大學。下課鈴響徹整個教學樓的時候,我知道,我該走了。我起身看了他一眼,他還是睡得那麼沉,就讓他睡吧,反正這麼熱的下午,誰也聽不進去課。
臨走的前一天晚上,我收到了兩條短信,一個是那小**發給我的:“我們分手吧。”另一個是靳昱輝發給我的:“你走的時候怎麼沒叫醒我?”
兩條短信我都沒有回覆,因爲第一條短信搞砸了我所有的情緒,讓我根本不想理會第二條短信。
到了西安後,我又一次收到了靳昱輝的短信:“那邊學校怎麼樣?”我當時一邊收拾自己的牀鋪,一邊和新的室友們打着招呼,根本沒有空給他回消息,結果晚上,誰知道他從哪裡加了我的微信,於是我就順理成章的和他吐槽了一堆學校的事,當然,還有那個小**說分手的事。
“這也好,你也解脫了,再也沒有人那樣氣你了,想開點,哥們兒。”他用着長輩對晚輩說話一樣的口氣給我發了條語音,卻在最後面叫了句“哥們兒”,彆扭極了。
“你說得對。”我發了文字消息給他。
“在那邊好好畫畫,好好學習!別一天淨是在手機上玩泡泡龍。”他配了一個“斥罵”的表情,成功地逗笑了我。
在我晚上努力接納自己的新牀鋪,翻來覆去睡不着覺的時候,他給我推送了一首歌,感謝,那首歌很快地就成了我的助眠曲。
經過辛苦的七個多月的培訓,我考了一個比較好的成績。在2013年的2月底,我重新回到學校學習文化課。由於換了新的班主任,我得先去他的辦公室“請安”。他對我的情況一無所知,只是不耐煩的對我說:“自己去挑個座位吧,前四排不行,等你第一次模擬考試成績出來了我再重新給你安排座位,如果你考得好的話,就可以坐在前四排。”
於是我安靜地走出辦公室,去找我原來的班級。一進教室,單靜兒就撲上來給我了個熊抱:“之之你可終於回來了!想死你了!”我在西安的時候,她來找過我兩回,所以我倆也就是一兩個月沒見而已,不至於說“終於”這個詞吧?我顧不得她在我旁邊絮絮叨叨地講着我不在時班裡的那些八卦,徑直走到靳昱輝的座位旁:“喂。”
他擡起頭,愣了一秒鐘,然後給我了個微笑:“回來了?”
好巧不巧的,班主任讓我自己挑座位,可全班也只有靳昱輝沒有同桌,我笑了,這不是註定要和他當同桌嗎?
高三的最後三個月裡,大家都焦躁不安的忙於學習,當然,除了班裡最後排的那幾個小混混——他們每天在班裡除了睡覺就是打撲克。
“你準備到時候在西安上大學還是去外地啊?”靳昱輝一隻手撐着頭,一隻手轉着筆。“當然是西安啊,我不想去外地,節假期連家都回不了。”我用很理所當然的語氣回答他。
“也對,還是西安好。”他放下了手中的筆,坐起身來拿出一個作業本,一本正經的寫着什麼東西。
高考完那天,班裡幾個關係比較好的同學們一起去KTV唱了通宵。我坐在角落裡看着他們瘋狂地吼着,而不是唱着。那場面真的可以稱得上是狂歡。靳昱輝走到我身邊坐下來,大聲地在我耳邊喊着:“哥們兒,這個暑假你準備幹什麼啊——”“當然是玩一整個暑假了——”我也大聲地喊着,可我倆這嘶吼的對話聲音,和那羣人比起來,簡直是小到像兩隻麻雀在嘰嘰喳喳地叫。“真是好主意——”他興奮地對我喊着,“你呢——”我問他。“我要去學車——考駕照——”“那祝你順利——”“謝謝——”隨後我們也加入了那羣人的狂歡中。
恍然間,我像是做了個夢,在夢裡,我回到了高中時期,回到了和他坐同桌的那段時光。
“跟你講件有趣的,”我喝了一口啤酒,那真的很難喝,我不知道大家是怎麼把這麼難喝的東西嚥下去的。但我想緩和一下聊天氣氛,我知道,只要喝了酒,就什麼都說得出來的。“那天,我和周瀅因爲一件小事拌了嘴,然後恰巧靜兒給我發消息——給我顯擺她的新男朋友,接着周瀅恰巧掃了一眼我的手機屏幕,還以爲靜兒要給我介紹男朋友,結果大發脾氣,她真的是把我逗笑了——我們吵到最後,都忘了最初是因爲什麼事吵起來的。”我笑着講出這些事,像是忘了我們還在冷戰期一樣。 wWW✿ TTkan✿ C O
“靜兒也給我說了她交了新男朋友的事。你看人家多瀟灑——合不來就換,有什麼大不了的,人家就不像我們一樣。再看看我們,都是找個人‘死磕’,要死要活也不放手,不到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砸下來就絕不認輸。我們這種人啊,在感情的路上註定會很坎坷。但其實吧,我覺得這也算是好事,因爲只有堅持下來才能知道誰是自己生命中的過客或者誰是自己生命中的那個對的人,你說是吧?”他像個演講家一樣,津津有味地講着道理。
“是啊,你看看我們,初戀都以失敗告終,我這好不容易遇到一個自以爲是對的人,但是人家現在可沒有要和我走下去的意思了。”我自嘲道。
“別把話說的那麼絕對啊,你前面不是說了嗎,你倆最近總這樣,但都能和好,說明就是感情的瓶頸期到了而已。”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像高中時那樣,變身爲一個情感導師,耐心地給我說:“我和她在一起那麼多年,其實剛在一起半年多就遇到了瓶頸期,好不容易回到正軌上,過了沒一年就又到了瓶頸期,瓶頸期這個玩意兒就像是跟我倆過不去了一樣,一次又一次的,幾乎每年都有那麼一陣子,我倆誰看誰都不順眼,但最終都會和好,只要不是什麼原則性的大事。”
“哈,你像個情感專家一樣。”我以一個慵懶的姿勢靠在沙發上,顧不得自己今天上午才夾好的髮型亂沒亂。
“哪有,閒聊而已。”他頓了頓,熟練地用開瓶器打開了一瓶啤酒遞給我,“還有四瓶,我們一起把它們‘解決’了。”
“沒問題。”
我們那樣聊了很久,我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我只知道自己很清醒,清醒地看着他喝醉,看着他很滿足的把那些燒烤盒亂七八糟的堆積在一起;清醒地聽他講着他和他前任的感情史,聽着他講他們那些幼稚的吵架原因與和好情節;清醒地問他還要不要繼續喝,問他喝“好”了沒有。我知道很多男人愛喝酒,不只是要喝酒,也不是爲了喝得爛醉,主要是爲了喝“好”。這個“好”是個什麼樣的狀態,我就不得而知了。
最終他邊笑邊說着:“謝謝你,今天跟我一起喝酒。這幾天一個人待在這家裡,還真的是很無聊,還好你今天來了,不然我可能就會喝一場‘悶酒’。”
“那我也得謝謝你,謝謝你收留了我,謝謝你聽我講我和周瀅的這些事。”我舉起那隻剩下一小口酒的酒杯,對着他說,但他似乎已經喝“好”了,一臉滿足的靠在沙發上,閉着眼睛。我不知道,他睡着了沒有。
我簡單地收拾了一下那些燒烤盒和空酒瓶,轉身看到像個植物人一樣“癱瘓”在沙發上的他,出於旁觀者效應——我想我得扶他進臥室。我走過去,半蹲下來扛起他的胳膊,用力地把他拽起來,像拖着一個巨大的玩偶一樣拖着他,費力地往他的臥室走,他嘴裡嘟囔着什麼,我低頭纔看到——我在拖拽他的時候不小心把他的一隻拖鞋落在了走廊的轉角處。行,祖宗,我去給您把鞋拿過來。
我認爲把他就這樣隨意的扔在牀上不太好,於是幫他擺了一個我認爲睡覺時最舒服的姿勢。我費力的幫他翻過身,其實他沒那麼沉,只是我不想吵醒他,所以小心翼翼的。
單靜兒的微信消息就在這個時候毫無防備地彈了出來,那“叮——”的一聲短信鈴聲嚇得我趕緊把手機調成了靜音,以防吵醒了我旁邊這個“巨嬰”。看到他沒有被吵醒,我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躡手躡腳地走出他的臥室,輕輕閉住他的門。
關掉客廳的燈,我拿着自己的“行李”們進了自己的臥室,關上門坐在牀邊,打開手機像完成任務一樣開始看單靜兒給我發的一連串消息:
“我和我老公同居了,因爲他說他要養我,天啊,人生頭一次體驗到電影裡的情節,我快被甜死了。”
“他家在雁塔區有三套房子,一套是他爸媽住的,一套原本是他自己住的,現在多了個我,還有一套比較小的是他家老房子,一直閒着沒人住,他說等我倆結婚的時候把那套小房子賣掉換個大的。哇,我這是什麼運氣啊!怎麼會遇到這麼好的男人。”隔着屏幕我都能想象到她那笑得合不攏嘴還要故作鎮靜的拿手機發消息的表情。
“我跟你講,特別巧,我老公也是你們學校畢業的,他是10級的,你是13級的,他算是你的學長,他是物理學系的,你們可能還在學校裡見過呢。”
“你說世界小不小?我真的是覺得緣分這東西很奇妙。”
“我真後悔當初沒有報西北大,不然那會兒我們就在一起了。其實這樣也好,因爲很有可能——那時候我們都太幼稚了,說不定會錯過對方呢。”
我想我現在臉上的表情是不屑的,因爲她每交一個男朋友都會這麼激動,巴不得把對方形容成前世恩人或者國民男神,還要表現得特別相見恨晚一般,意淫一大堆他們之間的“如果”和“以後”。但一般情況下不到半年定會分手,有時候甚至不會超過三個月。單靜兒大概就是所謂速食感情年代的代表人物了。其實有時候我是真的羨慕她:和誰待在一起開心就和誰在一起,誰讓她不開心了就分手,喜歡就追求,不喜歡就拒絕,絕不拖泥帶水,雖然感情來得快去得也快,但每一次她都發揮得淋漓盡致。可能聽起來這個女人像個人渣一樣,但她和人渣的區別很大的——她從不玩弄別人的感情,她只是本着一個“感情就應該隨心走”的原則而已。
“纔在一起了幾天?就老公前老公後的,你小心點,說不定人家都結過婚了,把你當個牀上的玩具娃娃。你被賣了還幫人家數錢。”我配了一個嘲笑的表情回覆她。
“呸!你看着吧!我一定會向所有人證明,他就是我的靈魂伴侶,我倆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你知道嗎——就像你和周瀅。”
周瀅,爲什麼我的生活時時刻刻都離不開這個名字。我只想冷靜一個晚上,我好不容易把這個人短暫的移出我的大腦僅僅不過三個多小時而已,它就又鑽回了我的大腦。
“話說,你男朋友叫什麼來着?讓我看看我認不認得。”我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周瀅的前任也是我們學校物理學系10級的。
“夏天。好聽吧?再說了,不是‘男朋友’!他已經是我老公了,我們很快就會領證。”感謝老天,不是周瀅的前任。
“他爸媽給他取名取得也太隨意了吧,這算什麼名字?”我有點被逗笑了。
“滾蛋!”她發了一連串生氣的表情。
“話說,你倆怎麼搞到一起的?”我問她。
“什麼叫搞到一起,我倆就是一見鍾情好麼。我之前去參加朋友的生日派對,他是我朋友的朋友,我倆當晚就互相留了微信號,聊了一個禮拜就在一起了。別跟我說什麼不靠譜,雖然我倆現在纔在一起了一個多月,但是我跟你講,他是個特別沉穩又靠譜的男人,就是我的理想型。相見恨晚是什麼感覺你懂嘛!”
“好好好,我知道,那希望你這次是真的遇到了你想找的那個人。”
“哈哈哈,到時候我倆結婚了,你來給我當伴娘啊!”
我輸入了個“好。”但在發送前的一瞬間刪掉了,因爲我突然想到,我已經結婚了,我怎麼就總是忘記這件事。於是我發給她:“我已經結過婚了,不能當伴娘,你忘了麼,笨!”
“哪有那麼多講究啊!你這人真掃興。”
這個晚上我想暫時從這段感情中跳出來放鬆一下,就像是捂在被窩裡久了,突然探出頭猛吸一口氣一樣,可以起到一種奇妙快感的體驗作用。我不想被打擾,也不想聽到周瀅的名字。
我退出和單靜兒的聊天界面,刷新了一下微信,果然,還是沒有周瀅的消息。
該死,我發誓我沒在期待她的消息,我說真的。
我不知道我是什麼時候睡着的,但我知道我是被一個電話吵醒的。雖然我沒有起牀氣,但這通電話讓我相當惱火,因爲,我又聽到了周瀅那冷冰冰的聲音,就像我離家出走前她最後說的那句“洗完澡我們再說吧”一樣。
“你不回來了嗎?”我就知道我逃不開周瀅,她的聲音像冰錐一樣扎進我的耳朵,戳痛了我的太陽穴。
“我......回去幹什麼?”我有氣無力的說着,順便費力地擡起頭,把手機從耳朵旁挪開到自己面前,眯着眼睛看黑暗中刺眼的手機屏幕:現在是凌晨5:24,我困得要死。
“你是想分手嗎?”她的語氣沒有一絲波動,依舊是那幾個冰錐,不過這次像是扎進了我的大腦。那感覺說不上刺痛,但也夠折磨我的了。
“我可沒說過這話,我要睡了,真的,瀅,我困死了。”我就像掩耳盜鈴一樣的轉移話題,並且迫不及待的等着她給這通電話一個結尾,因爲“分手”這兩個字讓我由衷地害怕。那感覺就像是我站在一片滿是裂縫的土地上,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的,因爲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地面會從什麼地方裂開,然後張牙舞爪的把我拉進去。
“你一個小時內能回來嗎?”她的聲音凝重了起來,那幾根冰錐瞬間變成了冰柱重重地砸在我身上,像極了高中時騙家裡人說去找同學藉資料其實是偷偷跑出去和同學玩滑板卻突然接到我爸催我回家的電話一樣。我有點緊張,但我真的是爬不起來。再說了,我憑什麼就要服軟,我怎麼可能真的在一個小時內回去。
“不能,還有別的事嗎?”我也嚴肅了起來。
“那你等白天了就來收拾你的東西吧,在我下班前帶走你所有的東西,房子退租後我會把一半的押金轉給你。我們結束了。”她說得很乾脆,還沒等我反應,她就掛了電話。
是的,我們分手了,在2019年4月的最後一天凌晨。
掛掉電話後,我再也睡不着了,躺在牀上輾轉反側了幾十分鐘,於是我決定起身了,我不是受她威脅,我只是——真的沒有睏意了。
臨走前我輕輕地走到靳昱輝的房間門口,把門推開一條小縫,結果我看到了什麼?他根本沒有好好的睡在牀上,不對,準確地說——他是睡在牀沿上,一半的身體懸空着,只要一翻身,他一定會摔得鼻血直流。好吧,祖宗,看在你喝醉了的份上,我救你一命。
我踮着腳尖走近他,儘量不讓我的腳步發出一點聲音,我希望這雙拖鞋聽話一點,地板也聽話一點,我可不想吵醒他,我還要急着回家。
我蹲下來,輕輕地把他往牀的中心推,但我怎麼也推不動,我又不敢太用力,於是我想,不然我幫他翻個身好了。天啊,我爲什麼要躡手躡腳的做這件事,我在幫別人,卻像在做賊。
糟糕,我不小心用膝蓋碰了一下牀沿,當然,這聲“巨響”也吵醒了他。我怔住了。
於是我就把一個奇怪的姿勢僵硬地維持了十幾秒——一隻手撐着牀沿,另一邊胳膊肘趴在他的枕頭上,半蹲着,左腿膝蓋頂着牀的側面,右腿像是助跑一樣伸到後面。我發誓這是我這一年來遇到過最尷尬的事了。
幸好,他只是揉了揉眼睛,自己翻了個身。
既然他已經安全了,那我也該走了。
就在我轉身準備走出他的臥室時,我聽到了他微弱的聲音,緩緩地說了一句:“謝謝。”
我不知道,他是說給我聽的,還是說給他夢裡的什麼人。
高考成績出來後,我決定賣掉所有的書,換來一點錢去染個頭發。在我整理書包時,我意外的從包的內兜裡拿出了一張我從未見過的皺皺巴巴的紙條,上面七扭八歪的寫着: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我知道這是他塞給我的,他成功地讓我笑了很久,不是嘲笑,是這真的讓我有點發自內心的開心。我不知道爲什麼。
我很難想象王維送別朋友時,那場細雨溼潤大地使得空氣無比清新的景象,他也一定很難想象一千多年後的西安,霧霾會這麼沉重。
我不知道那個時期的渭城是什麼樣子。哦不對,應該是——咸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