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被子醒過來。皇上已經不在身邊。
坐起來看看時辰, 輕嘆一聲，又睡過頭了。
我起牀穿好衣服，小蘭才從外間打了水進來。
梳洗完畢, 正要離開, 卻見皇上怒氣衝衝地自門外走了進來。
“皇上, 可要傳膳？”小太監在他身後戰戰兢兢地問。
“朕已經氣飽了！”皇上怒喝一聲, 小太監忙諾諾地退了下去。
我走到皇上前面行禮, “不知皇上爲何惱怒，臣妾願爲皇上分憂。”
“哦？”皇上長眉微挑，“難道皇后有辦法讓王丞相吐出樑西總督一職？”
樑西盛產銅礦, 故而樑西總督歷來兼掌大燕的冶銀製錢。爭得樑西總督，無疑也就將大燕國的財富握在了手中。
“若是皇上羽翼已豐, 有足夠的力量可與王丞相相衡, 自然要與其對抗到底, 不讓分毫。”
“皇后的意思是，朕應該讓王丞相給朕一個下馬威, 不做絲毫抵抗？”
“臣妾不敢妄言，皇上英明，心中自有定論。”我頓了頓，繼續道，“臣妾不懂朝政, 倒是經常與太后下棋, 太后教誨, 不敢有絲毫忘卻。”
皇上輕哼一聲, “皇后說話, 不必拐彎抹角。”
我俯首稱是，繼續道, “未落最後一子，輸贏便未可知。而今棋局伊始，何必早定輸贏？”
皇上微愣許久，突然笑了，“皇后一語，有如醍醐灌頂。朕明白了。”
“皇上，”見皇上終於開懷，我的心情終於輕鬆不少，“臣妾可否請賞？”
皇上似乎頗爲驚訝，“皇后想要什麼？”
“臣妾想請皇上恩賜早膳。”我輕聲道。
皇上微微一笑，大聲吩咐道，“來人！傳膳！朕要與皇后一起用膳。”
早膳很快就擺好了。
我看皇上吃餅喝粥，胃口不差的樣子，這纔拿起面前的一碗細米粥，小口品嚐。
昨天晚上如果主動一點，說不定就可以……也不知道皇上心裡到底怎麼想，太后那邊急得跟什麼似的，每次見我都催。皇上已經三十了，也怨不得太后急成這樣。可是皇上是不是也太沉得住氣了？且不說這個，我跟皇上成親至今，算算也快半年了，他到底打算什麼時候跟我同房？這件事要是讓太后知道……絕對不能讓太后知道！如果……如果我主動要求他到我那兒……
“皇后娘娘！”憑空蹦出的一聲呼喚把我嚇了一跳，牙齒“嘣”地一下重重地撞在瓷碗上，痛得我的淚水直冒。
“沒事吧？”皇上疾步走到身邊，替我將手中的瓷碗拿掉，輕聲安撫。
我收回淚水，忍着痛匆忙搖頭。好在沒哭出來，要不然豈不在人前失了儀態？
只聽皇上一聲怒喝：“大膽連今！未經宣詔，居然擅闖內宮，該當何罪？”
我扭過頭，果見連日來一直稱病的連今正直挺挺跪在我面前。
卻見他在皇上的訓斥下垂了首，沉聲道，“微臣罪該萬死！只是微臣有事相求，還望皇上皇后恩准！”
皇上臉色卻是一冷，“你的事，何時不能說？難道還差這一頓飯的功夫？”
連今面色微僵，咬着牙似乎低語又似羞愧，“是臣魯莽。臣知罪。”
“下去吧。”皇上放緩了語氣，輕嘆道。
“連將軍留步。”我看連今甚爲落寞的樣子，忍不住出聲挽留。
“皇上，”我恭敬地轉向皇上，“臣妾已用完早膳。既然連將軍有急事，可否容他現在秉明？”
皇上的眉頭幾不可見地輕蹙一下，但終於還是鬆了口，“就依了皇后。”
“連將軍！”我輕喚一聲跪在地上的連今，才發現他的目光不知何時已經越過我，定在我身後的小蘭身上。小蘭有些慌亂地別過頭去，並不理他。
很快他收回目光，擡起頭來，目光炯炯，聲音洪亮，“臣懇請皇后娘娘將宮女林蘭許配於臣！”
那一刻心裡有驚有喜有憂有愁。看來連今的一場大病，讓兩人的關係又進了一步。
我轉眼偷看小蘭的神態，卻奇怪地發現她臉上的掙扎多過欣喜。
“我不能答應你。”對上連今，我鄭重地答覆道。
連今炯炯的目光黯淡下去，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
“自我進宮，小蘭就不曾離開過我。”我輕聲道，“小蘭於我，有如血親。此事我無法替她做主，還要以她的意見爲先。她若是允了，我便允。她若不願意，還望連將軍見諒。”
一席話，將衆人的目光集中到小蘭身上。
小蘭的目光，掃過皇上，掠過連今，最後，落在了我的身上。
“啓秉皇上，皇后娘娘，”她緩緩跪下，“奴婢不嫁。”
連今臉上剛剛泛上的期許與興奮立刻被驚訝和傷痛替代。卻見他不顧一切地抓過小蘭的手，不可置信地大聲喝道，“爲什麼，蘭兒？我們不是已經……”
“住口！”小蘭脹紅了臉，失聲大吼，“連今你敢再說一個字我就死在你面前！”
連今再不說話，目光死死定在她的臉上，緊緊握着她的手死活不鬆半分。
“放手！”小蘭已然惱羞成怒，奈何無論如何都掙不脫他的鉗制。
我見小蘭白皙的手腕都被他的鐵掌捏出道道紅印了，忙出聲道，“連將軍還是先放手吧。”
連今抿着脣轉向我，竟是一臉的恨意和憤然，或許，這個表情可以理解爲，嫉妒。
我做了什麼嗎？
皇上輕移身影，截住了連今憤恨的目光，“連今，放手。”他輕道。
連今終於放手，卻又破釜沉舟般朝我一拜，“我對蘭兒是真心的，還望皇后娘娘成全！”
我不理他。“皇上，若連將軍沒有其他事的話，臣妾請先告退了。”
皇上頜了首，我望着還在地上的小蘭，“起來吧，小蘭。”我說。
小蘭偷偷地窺一眼連今，似乎猶豫，但終於還是立起身來，走到我的身後。
“回鳳儀宮。”我說完，帶着小蘭頭也不回地步出紫辰殿。
“皇后娘娘！”走了一會，只聽連今的聲音再次自身後傳來，“皇后娘娘若不肯答應，連今便在此長跪不起！”
我沒有回頭。身邊的小蘭似乎頓了頓，但很快便快步跟上我的步伐。
第二天起來小蘭照例早早地候在牀邊服侍我穿衣洗漱，面容平和，看不出任何異樣。
“連將軍還跪着嗎？”我問。
小蘭替我梳頭的手頓了頓，再繼續。房間裡靜靜的沒有聲音，她沒有回答。
今天要安排新秀女入宮的事宜。派往全國各地的使者已經陸續回宮，大批的宮女將會在半個月內來到京師。
忙了大半天，傍晚回鳳儀宮時刻意繞道，遠遠地就可以看見那個倔強挺立的身影。
“去勸勸他吧。”我對小蘭說，“一個大男人跪在宮裡，實在不成樣子。你去勸勸，也許能把他勸走。”
趁小蘭還在發愣，我帶了晴兒，先行離開。
小蘭很快就回來了，眼睛紅紅的，似乎哭過。回來之後她什麼也沒說，只默默地做着平日的工作。
我什麼也沒問，早早便睡下了。
第三天起牀，只見窗外青翠的綠葉間銀珠點點。
昨夜，該下過雨吧？只不知大是不大。
小蘭臉上很明顯的黑眼圈。我只裝作沒看見，靜靜地任她將我的髮絲攏起，梳齊，綴上髮飾。
我看了看鏡中的自己。
“替我戴上上次太后賞的那對翡翠耳環。”我吩咐道。
小蘭拉了抽屜，卻只找到一隻耳環。
我皺眉想了想，道，“昨天路過天心閣的時候，好像把一隻耳環落在裡面了。叫晴兒找了半日也沒找見。太后的賞賜丟不得，小蘭你眼尖心細，再去替我找找吧。”
“是。”小蘭輕應一聲，順從地出去了。
我自首飾盒中拿了一對耳環戴上。
“晴兒！”我喚。
晴兒提個食盒，自門外進來。
“東西準備好了嗎？”我問。
“都準備好了，娘娘。”
“出發吧。”
連今的身體還真不錯，不吃不喝跪了兩天兩夜竟只是消瘦許多，精神卻好。
我朝晴兒點點頭，晴兒將食盒打開，將裡面的湯飯一一端出。
“吃點東西吧，連將軍。”我對連今說。
連今抿着脣，不說話，也不動。
我笑了，望着他問，“連將軍不領情？”
他不答。
“我見連將軍如此重情重義，乃是世間少有的癡情郎，所以有意將自己的妹妹許配給將軍，不知將軍意下如何？”
連今輕哼一聲，“我娶你妹妹做甚？”
我沉默。
一會他突然明白過來，星眸彷彿明燈閃亮，“你說你妹妹是……”
“我姓林，我妹妹自然也姓林。”
他的嘴角，不住地上揚，激動興奮的心緒也將我感染。他是真心喜歡小蘭，這樣，就夠了。
“不過，”輕輕一句不過，立刻換來他緊張的注視，“她說了不願意嫁你，而我又說過不逼她的。”
他皺緊了眉，亦是一臉爲難。
忍不住笑起來。不太熟悉的時候只知道他與皇上一般桀驁，相處下來才發現他比皇上好懂太多，他的情緒，總是擺在臉上，一讀就懂。
“所以，”我對他道，“這個惡人只能你來做了。我已經把她引到天心閣，侍衛我都交待過了，你只需放心地將她搶回家。”
連今咧嘴一笑，一口白牙在晨光中分外耀眼。站起來，他就要往天心閣去。
“等一下！”我端了湯，攔住他，“搶人得有力氣。你先吃點東西。”
他微微一愣，但終於接過了我手中的碗。
我轉身。
太陽自地球那一端升起，這一片宮苑樓閣，沐浴在淡淡的晨光中。太陽總努力地將它的光芒射向每個角落，但卻並不是所有的角落都能沐浴陽光。
從此以後我就要一個人生活了。可我妹妹幸福着。
一定要幸福，小蘭！連我的份一起，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