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駕到達圍場。
場外已經搭好休息飲宴的連篷。女眷們坐在篷內, 即可觀看圍場中狩獵的狀況。
稍事休息後,只聽得戰鼓聲起。
幾隊兵馬伴着鼓聲進入圍場。待一切齊備,百來人騎着馬開始驅趕禽獸。驅獸隊出發後, 皇上躍上馬背, 自南面進入圍場, 諸王公大臣緊隨其後。
驅獸隊將野獸驅趕到圍場的射獵範圍, 射獵的順序是, 皇上先射,皇上之後,依次是諸王、諸公、諸大臣。大臣射完, 老百姓便可以隨意射獵。大獸充公,小獸私有。還有什麼從左面開始射, 不射門面, 不剪毛之類諸多繁雜的規矩。
此時已經是野獸第三次經過皇上面前, 皇上自近侍大臣手中拿過弓箭,拉弓射箭。
只聽得“嗖”地一聲, 箭離弦而飛,從野獸左耳貫入。左右一片叫好。
我也忍不住興奮起來。只見皇上又提一箭,正待要射,空中“呀——”的一聲,飛過一隻大雕。
那大雕俯衝而下, 以極快的速度, 掠過皇上的馬頭。
馬兒吃驚, 嘶哮着騰空躍起。左右禁軍慌忙朝皇上靠攏, 卻近不得分毫。卻見即將落馬之際, 皇上伏住馬身,急按馬頭, 免去墮馬之虞。
我提起的心還來不及放下,只聽得一聲鳥嘯,那大雕在空中盤旋一週,閃電般直向剛剛制住馬兒的皇上衝去。
我“霍”地站起。
好像鏡頭慢放,我看到皇上轉過了頭,風撩起他額前的發,修長的鷹眸中似有閃電滑過,晶亮的汗珠滑至脣邊,脣角揚起,我看到了他的笑。如此不可一世,彷彿一切生靈,都在腳邊。
那雕兒在離他一寸的地方,戛然而止,緩緩落下,嘴含羽翎。
座下的駿馬彷彿也感覺到了主人的得意,提了蹄子,長嘯一聲。
皇上在馬上粲然一笑,竟是向我。原本停滯心跳在那一刻開始突突亂響。
我呆呆地看着皇上下了馬,提起雕兒,向我走來。
“接着!”我猛地清醒,卻見一個龐然大物朝我飛過來,我忙聽話地接過,是那隻大雕。擡頭對上皇上的笑,“勝過連今了。”他小聲說完,轉身。
一聲聲萬歲在此時傳入耳膜,才發現,官員百姓們早已跪了一地。此刻還站着的,除了皇上,就是我了。
正想跪下,只聽皇上大聲道,“衆卿平身,田獵繼續!”
我跪了一半,沒跪下去,只能起來。
近侍官領了皇上,望行宮去了。留我在這,抱着雕兒不知所措。
偷偷看一眼不遠的皇后,她臉色有些發青,極力不向我這邊看。再望太后,依舊是那張意味不明的笑臉。掃一眼衆臣女眷,絕對的崇拜和豔羨。我然後,左右觀望找小蘭,卻怎麼也找不到。她跑到哪裡去了?
有沒有人可以告訴我,這隻雕兒該如何處置?不會讓我一直抱着吧?爲什麼沒有人過來替我拿一下?
好重。這隻大雕起碼有十斤,我抱了一會,雙手發酸。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雕血正一點一點地從雕嘴裡流出來,一滴滴地落在我的裙襬上,血腥味和大雕身上難聞的氣味幾乎要把我薰暈了。
嗚……皇上那個小氣鬼,小雞肚腸,一定是在藉機懲罰我!
我在心裡腹誹了幾千萬遍之後,太后終於開了金口道,“哀家有些累了,先行回宮。”
皇后立刻站起來,“臣妾願送太后回宮。”
太后點了頭,皇后忙走過去,扶過太后,往車駕方向走。
我抱着雕兒,站得手腳發麻,一時沒跟上,落後了好大截。
皇后扶太后上了馬車後,轉身朝我走來。
“惠蘭姑娘。”她衝我笑,“惠蘭姑娘果然好福氣,能得皇上如此厚賞。”
“是。”我垂下頭,諾諾地答。
“這雕兒好漂亮!”她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大雕上,“不知惠蘭姑娘介不介意借與本宮欣賞一番。”
“當然不介意,皇后請。”我急忙將雕兒捧上。
“翠兒!”皇后喚一聲身邊的侍女,“將雕兒捧過來!”
翠兒得了令,自我手中將大雕捧到皇后身邊。皇后伸出手,輕輕地撫在雕兒的頭上,輕嘆口氣,“這雕兒如此漂亮,本宮若向皇上要,皇上斷是不允的。要是向惠蘭姑娘要,惠蘭姑娘也是不捨得的。”
我急忙扯出一臉笑,“皇后娘娘明鑑,惠蘭福薄德淺,實在不配得此厚賞。這雕兒本該是皇后娘娘的……”
“如此,惠蘭姑娘是肯將它送與本宮了?”皇后朝我嫣然笑道。
我微愣,只能點頭。
“可是,”皇后垮下臉來,“畢竟是皇上的賞賜,惠蘭姑娘一定很心疼的,本宮怎麼可以奪惠蘭姑娘所愛?”
我急忙搖頭,“皇后娘娘言重了……”
“哦。”皇后點頭,“原來這雕兒並不討惠蘭姑娘的喜呀。”
“這個……”我無語。我是不喜歡,不過可以這樣公開地說不喜歡嗎?
“什麼討不了惠蘭的喜?”皇上的聲音突然響起。我纔看到皇上換了飲宴的禮服,已經走過來。
“臣妾參見皇上!”皇后先自行了禮,我趕忙跟上,“奴婢參見皇上。”
皇上掃掃翠兒手中的雕,目光落在我身上,“惠蘭跟皇后在談什麼?”
還未開口,只聽皇后道,“皇上,是臣妾十分喜歡這雕,向惠蘭姑娘討了來看。不想惠蘭姑娘如此好心,竟想將它送給臣妾,臣妾正在推辭,不想皇上到了。”
皇上臉色微沉,望了我,“可是如此?”
我諾諾點頭。
“原來是這雕兒討不了惠蘭的喜。”皇上咬牙道。
我扯扯嘴角,反駁不了。
“既是如此,這雕兒還是賞給皇后吧!”皇上正聲道。
“臣妾謝主龍恩。”皇后噙了笑,嬌聲道。
皇上點頭,越過我,朝太后車駕而去。
“翠兒,帶了雕兒,隨本宮回宮。”
只聽翠兒脆生生地答個“是”,主僕二人揚長而去。
我還傻站着,看皇上給太后送過行,徑直望圍場而去,再不看我。
我恍惚地爬上太后的馬車。
“惠蘭!”太后喚醒我,“皇上賜給你的雕呢?”
我垂下頭,小聲道,“我送給皇后了。”
太后一臉不可思議地望着我,“惠蘭你都做了什麼傻事?那雕兒可是皇上當着文武百官的面賜給你的,豈能轉手於人。”
我……我垮下肩。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太后看我如此,皺了眉問,“可是皇后爲難你了?”
我急忙搖頭,“沒有。是我自己犯傻,跟皇后無關。”
太后疑狐地望着我。
“真的。”我用力地說。
太后微嘆口氣,終於不再說什麼。
我惴惴地低了頭,忍不住重重嘆了口氣。今天這是怎麼了,怎麼盡做些惹皇上生氣的事?
回了沁芳園,就忙忙地洗了澡,換了衣服。
得了空閒下來,心裡就忐忑到不行。想想實在受不了了,我站起來就望沁芳園外走。先去道歉好了,不管管不管用。
剛出沁芳園,就見太后走了過來。
“惠蘭這是要去哪?”太后問。
“我……”我揪着衣裳,“去見皇上。”
太后笑,“皇上還要與衆大臣在圍場飲宴,一時怕回不了了。惠蘭還是先陪哀家用過晚膳再去吧。”
我諾諾應着,隨太后到了餐室。
我心裡有事,吃不下。太后卻是慢條斯理,依舊用她優雅得不能再優雅的姿態用餐。
好容易用完膳,更聲響過,已是戌時。
“我……去見皇上了。”我小聲告辭,正想走,太后卻叫住我,“哀家派人問過,皇上剛回來,此刻正在沐浴,惠蘭打算現在過去嗎?”
我的臉上飄過一抹燥熱,咽咽口水,再不敢動。
太后沒事人般,“前幾日我叫人給你做的衣裳已經送過來了,惠蘭去試試吧。”說罷,兩個宮人牽過我,不由分說將我拉進裡間。
“惠蘭真好看!”太后走到我身邊,輕聲讚道。
我有些靦腆地笑笑,鏡中的自己一身水藍,一溜碎花自肩頭散自裙襬,舉步間搖曳生姿。髮型也被那兩個宮女重新弄過,雲髻斜梳,珠環玉翠,配着明眸皓齒,連我自己,都覺得明豔動人。
“去見皇上吧。”太后道。
“我還是先換衣服吧。”我不自在地說。
太后搖搖頭,“這樣纔好。皇上見了惠蘭這樣的美人,氣一定馬上消了一半。”
我正猶豫,太后已命宮人提了燈,送我出門。
不知道爲什麼心跳得厲害。也許是因爲我從來沒在這麼晚的時候見過皇上。深吸一口氣想調整一下呼吸,卻聞到一股淡淡的玉蘭香氣。是衣服上薰的香。
兩個宮女停了下來,一個小太監迎上來,“惠蘭姑娘來了。奴才這就去通報。”
我擡頭,赫然發現自己到了紫辰殿門口!這可是皇上的寢宮!
終於知道自己爲什麼這麼不舒服了。這……這個樣子,根本就像……來侍寢。
還是明天再來。我下定決心,轉身。剛纔領我來的兩個宮女早沒了蹤影,可惡!至少給我留盞燈呀!
舉步要走時,那小太監已經出來了,“惠蘭姑娘,皇上宣!”
我卡在當場,進退兩難。
“惠蘭姑娘,皇上要等急了。”小太監見我不動,出聲提醒道。
現在走嗎?一定又會惹皇上生氣。我咬咬牙,“我是來道歉的,我是來道歉的。”唸完之後,我小心翼翼地,推門進去。
燈火通明。皇上倚在案上,看我。他的目光,從頭至腳。我緊張地絞着手指,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很漂亮。”他說。
忍不住欣喜,我急忙垂下頭去。
“玉蘭香。”他如鬼魅般出現在身後,輕嗅着我身上淡淡的香氣。他的呼吸略顯熾熱,下巴輕輕摩挲我的頸脖,冒尖的胡茬劃過肌膚,酥酥癢癢。
心跳得厲害,呼吸也開始不正常。真奇怪,平日裡他明明都這麼擁着我,爲什麼今天如此不同?
有什麼東西自身上滑落,我定睛一看,是我的腰帶!他的手,正一點一點地,解我的衣帶。
我急忙抓住他猖獗的手,“皇……皇上,我不是來侍寢的。”
“恩。”他輕應一聲,張嘴咬在我的耳垂上。
我如遭電擊,幾乎要叫出聲來。
不……可以!我一咬牙,用盡全身力氣,推開他,飛似地望門口衝,使勁推門。
我急得冒火,那該死的門卻怎麼也推不開。
“惠蘭可以試試把門拉開。”皇上的聲音自身後,悠然響起。
我一面驚疑地望着他,一面下意識地伸手拉門。
“呀——”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