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各鬆開了按着門的手,目送兩姐妹走下昏暗的街道,在出門之前,梅耶再次一腳踩空,整個人向牆角的龜背竹倒去,好在艾格尼絲這次緊緊抓住了她的手。
兩人小聲地交談着消失在門外,黎各站在原地望着緩緩合上的大門,直到聽見那聲輕微的機械咬合,她才真正退回房間。
“你聽懂了嗎,她們剛纔到底在說什麼?”
黎各回過頭,發現赫斯塔已經趴在牀上睡了過去。
她坐回到赫斯塔身邊,輕嘆一聲。
“至少先把鞋脫了吧?”
……
次日清晨,赫斯塔在寂靜中醒來。在睜眼的片刻,她腦海中仍有一些夢境的殘骸,她再一次夢見了巨大的火鳥與冰湖,遠山的風聲彷彿仍在耳畔……赫斯塔分辨了一會兒,發現是頭頂正在工作的新風系統所發出的微弱噪音。
她勉強坐起身,發現司雷正在另一張牀上和衣而臥,在她的正前方,黎各站在一張寫滿了字的白板前凝神沉思。
赫斯塔揉了揉眼睛,“你……沒睡嗎?”
“得有人守夜啊。”黎各沒有回頭,“一會兒司雷會換我。”
“你在看什麼……”赫斯塔的目光轉向黎各身前的白板,“這東西哪來的……”
“昨晚司雷帶回來的。”黎各往後退了幾步,坐到赫斯塔的腳邊,“早啊,今天感覺怎麼樣?”
“……好累,”赫斯塔的掌心撐着前額,“頭要裂開了。”
“那多睡會兒?”
“不了,感覺再睡頭更痛。”赫斯塔的兩隻腳緩緩落在地上,“……有什麼新消息嗎,昨晚。”
“那兩個女孩溜進我們房間的事確實被司雷、還有那幾個荊棘僧侶看到了。”
赫斯塔沉默地想了一會兒,“所以呢?”
“司雷說,那幾個荊棘僧侶當時什麼也沒講,但她估計今天早晨他們會去找那對姐妹問個清楚。”
“那……她們昨晚說的話,你都轉告給司雷了嗎?”
“都說了……”黎各指了指不遠處的白板,“看,所有分析都在上面呢,昨晚和我司雷想了大半夜。”
赫斯塔擡頭細看,白板上有許多的字與箭頭,它們相互關聯,共同組成一個複雜的網絡。
赫斯塔抓起牀頭的手杖,一步一步走上前,在仔細閱讀了兩姐妹附近的文字後,她有些意外:“……你們懷疑那兩個女孩撒謊?”
“只是說存在這種可能,”黎各輕聲回答,“不然很難解釋她們爲什麼要來給我們通風報信——”
“她們……不是來給我們通風報信,”赫斯塔糾正道,“是給司雷。”
黎各想了想,“你是想說,你覺得她們沒有說謊?”
“至少關於覈對‘須知’的部分,我傾向於……沒有,”赫斯塔繼續閱讀,“這種事知道的人那麼多,很容易就能查到……你們查了嗎?”
“這部分確實屬實,昨晚司雷回來以後給總管事打了電話,那邊說今早就會把錄像送過來。”黎各頓了頓,“但你剛纔說‘是給司雷’是什麼意思?”
赫斯塔回頭望向司雷,這位中年警官顯然睡得並不安穩,即便在睡夢中,她的神情依然嚴肅。
赫斯塔輕聲開口:
“因爲……她不在任何人那邊。”
……
臨近九點,司雷已經洗漱完畢,她正在對所有的筆記和紙質材料進行最後的確認,之後她就要前往畢肖普餐廳參加今天的晨間會;黎各強打着精神帶着赫斯塔出門與千葉匯合——在將赫斯塔安全轉交給千葉以後,她就可以回房間補覺了。
三人在電梯口前分道揚鑣,司雷前往六層,黎各則推着赫斯塔前往露天甲板。
今天的海面是陰沉沉的,彷彿隨時都會下雨,潮溼的風從側面吹來,讓赫斯塔不自覺地立起了衣領。
隨着黎各推着她穿過昨晚發生了槍擊的大廳,她的視野瞬間開闊——此刻甲板上正在等候的人不止千葉一個,零和安娜正站在甲板的另一側,兩人似乎正安靜地看着風景。
“這邊,”千葉遠遠地朝黎各打了個招呼,她快步朝這邊走來,“辛苦了。”
“不客氣,應該做的。”黎各將赫斯塔的輪椅推到千葉面前,她低頭看了眼表,“我下午四點來接人,方便嗎?”
千葉比了一個“ok”的手勢。
三人道別過後,黎各原本要沿原路返回,然而當她視線掃過遠處的零,她突然改了主意。
在黎各轉身的瞬間,千葉敏銳地看向她:“你去哪兒?”
“哦,我有很重要的事,得專門找那個女孩談談……”
這句話說完,黎各已經走到十幾步開外,千葉在原地目不轉睛地望着黎各的背影,大約是在觀察。
“昨晚有人闖進了我們的房間。”赫斯塔低聲道,“因爲零……離開的時候,沒有確認門的狀態,我猜黎各是爲這個去的。”
千葉留下一聲低沉的“嗯”,然後望向了別處。
“千葉小姐,”赫斯塔擡起頭,“我一會兒也能去和她們聊聊嗎?”
“聊什麼?”
赫斯塔正要開口,然而話到嘴邊突然散逸,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擡手掩住了心口,閉着眼睛緩了大約半分鐘,才接着道:“就是……聊聊。”
“可以,”千葉答應得飛快,”不過要先吃飯,你早上藥還沒吃吧?”
“嗯……”
“那走,我先帶你去畢肖普餐廳,然後再送你到安娜那裡。”千葉推着赫斯塔的輪椅轉身,“你說巧不巧,今早安娜特地來問我,能不能帶你到處逛逛。”
“到處逛逛……是逛什麼?”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千葉的手壓在赫斯塔的肩膀上,“我會把你平安送到的。”
……
畢肖普餐廳,原本用來給婚禮新人播放影像留念的投影幕,此刻正循環播放着加了四倍速的監控錄像。
畫面上,已經走到人生終末的迪特里希表情詭異地出現在了船隻的各個地方。每一次,當他在什麼地方停下腳步,他都會神情緊張地四下張望——直到下午五點左右,一隻監控拍到他頭也不回地踏進了格雷斯劇場的側門。
至此,他徹底消失在所有人眼中,直到三小時後赫斯塔“失手”按下舞臺裝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