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記得,白雪初覆的那一年是延平二十三年,崑崙掌門慶兩百歲大壽,在崑崙殿正宮大設宴席,邀請江湖數百人士前來參加。這場壽宴辦得聲勢浩大,我敢肯定,即便是當今天子都未必有他辦得隆重。
不過崑崙掌門慶兩百歲大壽時,我不過纔是一個十一歲的女娃娃,彼時還沒有接紫元掌門一職,整日裡不過是天天和師兄師姐們窩在房裡,看書寫字,學習功法武技。
很早就聽說崑崙有一個很神秘的地方,極少有人去過,我那時甚是好奇,裡面究竟有什麼。崑崙掌門壽宴,是我那時爲數不多的閒暇時光,便私自在壽宴最熱鬧之際,混着嘈雜的人聲從殿內逃了出來,決定去看看是怎樣一個神秘之地。
那地雖偏僻,但距離正宮並不遠,我想着好去好回,沒走一盞茶的時間便到了。本想着所謂的神秘之地會是什麼古老的鐘樓亦或幽深的叢林,但眼前的景象實在叫我大跌眼鏡——一間被柵欄圍住的小茅草屋。
我望着面前的小木屋,正感嘆着是誰會住在這般心酸的地方時,悅耳的銀鈴聲突然從身後響起。我猛然轉身,藉着月光看見一手握着銀鈴的男子朝我的方向步步走來。
那隻握着銀鈴的手,白皙修長節骨分明。那男子身着玄袍,黑髮不加修飾,鬆垮的垂落腰間。
黑夜裡,我一襲素白色紗衣,男子並不難發現我。那男子緩緩踱步到我面前,張口卻是一句,“這是誰家的小娃娃,難道也知道這長夜漫漫跑出來尋樂子!”
本來稍稍建立起的良好形象全因男子一句尋樂子瞬間崩塌,我不屑的哼了一聲,只道三個字,“登徒子。”
那人不怒反笑,像是很喜歡我冠以他的名號,“這麼些年來,還是第一次有人見我第一面就叫我登徒子的,你這小娃娃還當真有趣。”繼而,他隨意捏了個訣,堆在院內的那堆木柴瞬間燃起,火光將四周照亮,我終於看清對方的臉。
明亮如鏡的眼眸,削薄輕珉的脣,細如柳枝的眉,高貴而優雅,冷眸而孤清,妖孽而不羈。
崑崙,竟有這般絕色的男子?
“恩?你不是……”他也藉着火光看清了我的面容,恍然大悟般,“小虛的小師妹。”
聽他這麼換師兄,想來二人關係應當是不錯的,畢竟子虛師兄最討厭別人這麼叫他,但面前這人明顯是叫慣了的口吻。
“你認識我大師兄,那你應該是崑崙的人吧。”我猜測着他的身份,“爲何要獨居於此呢?”
男子眉毛一挑,只回了我兩個字:“喜歡。”
我不屑的翻了翻白眼:“我看是怪癖。”頓了頓我又道,“雖說你這地破事破了點,但感覺還不錯。”
男子聞言側了側耳,表現出一幅洗耳恭聽的樣子。
我一臉神往笑眯眯的道:“我就是覺得你這地,給人的感覺還是挺安心的。你瞧,每日裡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地,像極了書裡寫的那種閒雲野鶴。”
男子詫異的望了我一眼,問道,“那是你想要的生活。”
“恩,怎麼說呢,是也不是。”我想了想,繼續回答他的問題,“我喜歡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可是真要是這樣了,我怕是又要懷念在紫元的衣來伸手飯來張開的歲月了。”
話至此,男子噗嗤一笑,迎着薄如紗的月光,他伸出那雙節骨分明的手將一直握着的銀鈴系在了我的脖子上,“你倒是實話實說,將來怕是要吃虧的。”
我低頭看了看脖間繫着的銀鈴,扯了扯,“怎麼感覺像是小土豆啊!”
他不明所以,“小土豆是誰。”
我鄙夷的看了他一眼,連小土豆都不知道,“我養的小狗,在紫元可受寵了,它的大名叫土豆,小名叫小土豆,你可給我記住了,以後看見他,你可不許欺負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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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點頭,忽的想起有一次子虛無意之中提起的那隻能吃、能睡、脾氣不好、又特別傲嬌的小狗,現在瞧着,和她的主人倒有些相似,於是點了點頭道,“我會的。”
他這話說的不清不白,我也不好意思揪着別人再三保證,“你既然知道我是何人,那能否告訴我,你是誰?”
聽到我的發問,男子的雙眸直直的注視我,直到把我盯的背後發涼,才緩緩地說出兩個字,“蕭勉。”
可惜我那時並不知道,這個名字在我往後的一斷不小的時光裡,佔據着很沉重的位置。
……
後來的日子,我時常偷偷瞞着衆人跑去找他,美其名曰偷得浮生半日閒!
有一日,子虛師兄拿了一株木子數贈與我,木子數又稱鴛鴦樹,木子長成之時,會在橫腰處分叉,然後彼此纏繞,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我帶着它興沖沖的跑去找他。
那日他不在,我從日出坐到日落,在月朗星稀的夜幕裡,他一如我第一次遇見的那樣,只是這次他對我笑的溫暖。“來很久了嗎?”
我搖了搖頭,興沖沖地從衣兜裡拿出那半截木子,遞於他的手心,“喏,我師兄給我的,說是木子樹,開花的時候可漂亮了,我們把它種在這裡好不好。”
他微低着頭看我,接着俯下身子湊近我的臉,一臉的專注,就彷彿往我心裡灌輸一種軟軟熱熱地東西,“你確定?”
我不明所以,“確定啊!若是不確定我幹嘛來找你?”
後來我才知道,木子是愛情樹。
暖夏的時候,木子在我的期待之中終於開出了它入土以來的第一朵花。接着便是兩朵、三朵…爭奇鬥豔。
我身着一身桃粉色花瓣絲裙手拿着一束木子花,跌跌撞撞地來到蕭勉的房中,花瓣撒在地上,染了一層的幽香,“蕭哥哥,我種的木子花開了。”
此時的蕭勉正拿着一本破舊的古書,側躺在木屋的軟榻上,又一下沒一下的翻着。
見他不擡頭,我摘下一朵木子花插在了他的髮鬢邊,笑眯眯地道:“蕭哥哥最好看了。”
蕭勉放下手中的書,柔柔地看着眼前的我,“你師父讓你背的藥名都背完了?”
我嘟了嘟嘴不滿的道:“那些個生字怪字我都瞧了一天了”我打了一個哈欠,摘下一朵木子花別在耳邊,“好看嗎?”
“好看!”
陽光透着油紙照進屋子,撫在我的臉上,青絲綴着木子花美麗得不真實。
此時,陽光正好,暖陽高照,攜兩朵木子,綴青絲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