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大運河的進寶酒樓上下二層連同後院收拾得煥然一新,連高挑的旗幡都換成黑底金字,上書大大的“進寶”二字——然是時下流行的草書篆,而是簡單好認的宋體字,一筆顏體,金鉤鐵劃,十分精神。有那過路揹着書包的小兒郎蹦蹦跳跳好奇指點識字:“進寶!哈,招財進寶!”小寶的真正意思簡直連讀書小兒都清楚。
一樓明開三大間的店堂,正挨着門外車水馬龍的通衢大道,一細絲揚州竹簾有卷的有放的。陽光穿進竹簾空隙投射進店堂,光線不刺眼不暗淡,還擋住了外面馬路上經過大車揚起的灰塵。裡面擺着十來套桌椅,精工細作,清一江寧黑漆,油光埕亮,坐上去能在桌面上照見自己的人影。齊胸高的掌櫃案頭上擺着算盤帳冊,後面架子上一小壇一小壇的陳年好酒排得整整齊齊——至於中等大壇酒,則是放在廚房邊上的庫房裡。櫃檯頂上一長溜白粉水牌,上面書寫今天的時新菜蔬及大廚推薦,一目瞭然,乾淨便利。
順治帶着鰲拜和小德子踏進進寶樓,見到的便是這副乾淨利落景象。待走上二樓,更是清雅。長廊邊上都是單獨包間,蘭秋菊爲號,雖有些俗套,可隨便推開一間一看,地面洗刷得光可鑑人,一江寧鏤空雕黑漆傢俱,牆上掛着幾幅雅緻字畫,推窗便是大運河,白帆點點,微風拂面,風景極佳。窗上面還掛着揚州精巧刻套簾。這種竹簾很有些特別,裡外二層,放下一層,裡面的人可以看到外面的風景,外面的人卻瞧不見裡面的情形;放下兩層拉緊繩釦,光線便朦朧起來,隔音遮光都很好。
順治點頭坐下,自有小德子去找掌櫃打出暗號。沒多久,小寶便匆匆趕來,一見順治,他笑道:“主子大喜,小寶今天要問主子討杯喜酒吃!”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順治滿腔情趣都沒了,沒精打采橫他一眼:“開張大吉,我來捧場,有什酒好菜上吧。”
小寶頓時詫異了,順治剛剛新婚,怎麼看都不像剛做新郎倌的模樣,倒像新死了老婆!不過這話可不能出口,臉很有些古怪。
順治朝鰲拜遞個眼。鰲拜知道順治想跟小寶說知心話,甚至連自己都不方便聽,暗暗咋舌小寶在順治心裡的地位,乖乖關號和小德子到一樓守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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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治見沒外人,一拍桌子跳起來:“小寶!給朕出個主意,朕要休了那個惡婆娘!”
“啊?”小寶的嘴張得大大的,簡直可以塞下一隻大鵝蛋,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莫—小皇帝才討了新媳,還沒摸夠呢,就要休?汗!主子可真是喜那個新人討厭舊人啊……
順治見小寶神曖昧,知道他誤會了,把娜木鐘攪得後宮烏煙瘴氣的情形仔細訴苦說了一遍,心裡這纔好受些,末了道:“怎麼辦?朕懷疑這門親事也是多爾袞故意的,明知那婆娘是這種劣質貨,還硬塞給我做老婆!真是要了朕的命了!宮裡整天雞犬不寧,朕成天耳根子不得清靜,還能做什麼大事!光應付她都頭大三圈!這以後可怎麼辦啊!”
順治說到這裡已經口乾舌燥,自己動手倒了杯茶,一口氣喝乾。小寶也不說話,站起身走到外面走廊上,扯着脖子喊了聲上菜。
沒一會,這裡的掌櫃——也是原班山賊人馬,曾經的一個小頭目——白小魚笑嘻嘻親自跟小德子託着大托盤上來,都是些精緻酒菜、上好瓷碟子,桌子上擺得琳琅滿目。小德子準備按規矩一一嘗過,順治不耐煩揮手道:“沒事,小寶這裡還講究這個。”
小德子一吐舌頭,朝小寶做了個眼,示意主子心情不好你可得仔細點。小寶會意點點頭,心想這太監倒很伶俐,改天塞張大銀票給他……
衆人退出,順治的威嚴立刻無影無蹤,愁眉不展吃了兩口就放下筷子,對小寶道:“你倒是快說啊!”
小寶其實沒什辦法,自己也稼青青和建寧中間左右爲難呢!因扯開話題嘿嘿笑道:“主子急什麼!我還沒告訴您我的成績呢!這十來天可是忙迪子連上茅房的工夫都沒了,還好人多好辦事,對了,主子,因爲京城裡的人不保險,剛纔那掌櫃白小魚你也看見了,他和這裡的夥計包括大廚幫工其實都是老子原來手裡使過的山賊。嘿嘿,當然現在都從良了,只安分幫主子做生意當耳朵。是老子寫信把他們召集過來的,覺得還是用他們這些人保險。您看呢主子?如果您覺得不合子再把他們打發走。”
順治點點頭:“這樣很好,京城魚龍混雜,如今這局面確實招誰入夥都不放心,既然是你原來手裡的老人,朕反而放心得多。”
小寶明知順治肯定贊同,不過是先報備着,萬一以後對景起來也有藉口,免得有人說自己私募山賊,存心不良。剛想說話,忽然順治笑了起來:“什麼從良!改邪歸正好不好?你就是沒問,當那些大男人是老鴇啊?”
小寶嘿嘿一笑,聽到二字,忽然靈機一動有了說辭,笑道:“主子,我以前還說過開妓院坊,主子可記得?”
“記得是記得,可這個名聲不好聽,這事以後再說,還是先說說眼門前的事。”順治夾了口爆肚,放在嘴裡嚼着,其實食不知味。
小寶湊近他,神秘地道:“主子您想,打個比方,如果您不是皇帝,是有錢闊財主,討了這樣娘子休不得,您會怎麼做?”
“休不得?不行!朕一定要休了這惡婆娘!不過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順治疑惑問道。
“主子您想,現下礙着太后老佛爺和攝政王,咱們要忍!休也是以後的事。眼門前只有一個辦法,主子您裝出喜歡喝酒泡堂子的模樣,當然,其實老實講這也蠻好玩的,這樣一來,攝政王就會認爲您胸沒那個大志,更不提防您,您正好活動。”小寶出着餿主意,實在覺得自己這主意不怎麼樣。
順治卻眼睛一亮:“是啊!哼!朕就犧牲一下名聲,反正這名聲,唉,也不說了!朕就裝出在宮裡呆不下去的模樣,確實呆不下去啊……跑到宮外喝酒泡姑娘,這樣一來,多爾袞那老東西會認爲朕沉迷,更不會提防朕,肯定也不會反對,朕就有了出宮見你們商議大事的藉口。好!這招高!”
小寶見順治認同,仔細一想,哎,真是福至心靈,聽順治這麼一說自己的餿主意確實很高明!他又勸解道:“都說皇帝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反正您可以娶一大堆漂亮媳,這個不好,您別的好的再多娶些,把那惡婆娘高高晾起,管她呢!犯得着爲這個生氣麼?”
順治愁眉苦臉:“你說的倒輕鬆,以她那大醋罈子格,朕娶多少都會被她擺佈,難道朕整天守着小老婆不做事?她到底是皇后,總管六宮,又有太后攝政王和蒙古撐腰。朕別說三宮六院七十二了,只怕多娶一個都麻煩得半死,這個還是算了!”
小寶不以爲然:“我看太后老佛爺也不定向着她,太后是個明白人,說不定時間一久見她那樣子,自己心裡也後悔。她總要抱孫子吧?您不親近皇后,孫子哪裡來?說不定還會幫着您的小老婆壓她呢!老子看沒事。”
“那是……”順治被小寶言巧語一套接一套的說,心思活泛起來,眉頭也舒展開了,酒也喝得下,菜也吃得,反正是舒坦到心眼裡。
兩人又討論了一會以後該怎麼行事,正說得高興,忽然聽到樓下起來,加着孩子嚶嚶的哭聲,鰲拜的大嗓門在喊:“反了!天子腳下敢欺負人!老子打你個王八蛋!”
怎麼回事?剛纔還好好的啊,兩人詫異了。小寶是個喜歡熱鬧的人,眼見店剛開張就有事發生,早站起來,對順治低聲道;“主子坐着先不要出去,我下去看看。”
小寶仔細帶好房門,就見小德子上來了。他朝包間一努嘴。小德子會意,趕緊進去陪着順治,小寶自己則大搖大擺走下樓。
走到樓梯拐角處,白小魚早迎上來,湊近他耳朵稟報:“剛進來一男一倆賣唱的,那男人催着人沿桌問要不要聽曲兒陪酒,那人稍微慢了點,就被那男的踢了一腳,踢得哭了,還驚動了鰲大爺,你看這兩人會不會是奸細來探哨的?哪有這麼巧,我們不聲張地開張才第二天,就有賣唱的進來討生活?”
小寶冷哼道:“我下去問問就清楚了,哼,敢在老子地面上鬧事,他吃飽了撐着了!”他挽着袖子走下樓梯,朝底下一打量,頓時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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