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看我神色鄭重,芸兒也不敢耽誤,俯身行禮之後便連忙退了出去。
我長舒了一口氣,此刻天色陰沉,是風雨欲來的前兆。
大概半盞茶的功夫之後,石崇果然推門走了進來,他素來風姿清朗,此刻似也再顧不得這許多,走過來便說道:“如何了?”
“柳大人和曾大人都已經去見森爵了,此刻還在書房內不曾出過來。”我知道他想問什麼,因此乾脆提前說了出來,然而石崇神色怔忪,我已經開口問道:“石崇,你老老實實告訴我,此事背後是否別有牽連?水患一事雖然來勢洶洶,但是沒道理驚動兩位宰執大人。”
“兩位宰執?”石崇微微挑眉。
“不錯,雖然樞密使大人不曾來過,但是我聽芸兒說,樞密使的下人就在剛纔遞了信箋過來,此刻已經送去書房了。”我徐徐說道,神色之中已經覺得驚慌。
參知政事、同平章事、樞密使並稱宰執,因爲朝堂之上宰相之位尚且空懸,因此這三人便形同宰相。能夠驚動參知政事與樞密使同時遞消息到秦王府,此中深意,實在是耐人尋味。
石崇的神色原本淺淡,然而聽見了樞密使的名字之後,頓時微微皺起了眉頭,神色不安。
“樞密使執掌天下兵權,這一點,想必你也知道。”石崇終於緩緩說道,“你再想一想,此刻黎世大雨滂沱,水患成災,就非要修築堤壩抗洪引水,但此事原本由秦王主管,再多也不過是協同工部來處理,爲何會驚動參知政事和樞密使?”
他神色和緩,然而我卻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氣。連綿大雨,原本應該是讓工部處理,但是爲何會驚動兩位宰執。而此事爲何會在秦王府邸之中商議,無論是處理水利還是安撫民心,奏摺難道不應該遞到魏王手中去麼?
千頭萬緒,我的神色此刻倒是慢慢平復了下來,過了許久後才說道:“血與火,會從黎世再次蔓延起來麼?”
森爵的臉上也有幾分凝重,然而與我的擔憂不同,他的目光顯然更加深邃而遼遠,“既然兩位宰執都在,我此刻也不便入內。碧清,我和你再多說幾句。此事原本就是勢在必行,遲或者早,都已經沒有意義了。這事原本與你無關,但是若你知道,黎世臨近爲陳郡,你便應該也才揣度幾分,此事恐怕不比尋常。”
“陳郡袁家……”我喃喃說道,只覺得眼前一黯。門閥所壟斷的兵馬權位,此刻終於浮凸出了在我眼前。
“不錯,這個計劃未必會實施,但依我看來,皇帝充耳不聞,而樞密使卻已經將軍情密報送到了秦王府。最好的打算……”石崇頓了頓,坐在椅子上,忽然笑了一聲,“最好的打算或者最壞的打算,其實都不過如此了,哪裡有什麼差別。”
我想起森爵回來時候眼底細密的血絲,還有此刻石崇匆匆趕來,他素來風姿卓絕,此刻額頭上也不禁滲出一層薄薄汗水。我嘆了一口氣,低聲道:“只怕是勢在必行了,這是個好機會,如果我是森爵,我也不會這麼輕易罷手。”
“你明白就好,生在帝王家,很多事情都迫不得已。秦王殿下非如此不可,我原本和你互爲援引,原本最不想看到此事發生。然而天下大勢,猶如車輪滾動,來來回回,我不能逆着局勢走,只不過這件事,恐怕要委屈你很多。”石崇看了我一眼,目光之中也帶着幾分不忍。
然而我卻搖了搖頭,片刻後,阿宇走過來敲門,“公子,參知政事和兵部尚書都已經離開了,秦王有請。”
當初那個意氣勃發的少年,如今也已經被打磨出了幾分沉穩的氣質。
石崇點了點頭,起身離去。芸兒也走了進來,她不怎麼感說話,只是見茶已經冷了,又爲我倒了一杯。
我揉了揉額角,過了許久才說道:“你讓成名繼續去殿下書房候着,若是石崇也離開了,我就親自去一趟。他們現在有要事相商,我去並不方便。”
“是。”芸兒點了點頭,轉身離去了,然而我自己坐在椅子上,不過纔過去了沒多久,但是對我來說,似乎已經是漫長十數年時光。
一直等成民傳來消息的時候,我從椅子上站起來,只覺得整個人雙腿都已經坐的發麻了。此刻已經快要接近黃昏,森爵從中午出去,一直到如今,恐怕都已經有四個時辰的功夫了。竟然也從來未曾停止過,這件事情,恐怕是板上釘釘了。
成民來通報的時候,我已經讓芸兒爲我稍稍修飾了妝容。今日早晨起來,我可以形容憔悴,但是已經過去整整一天的功夫,若還是神思昏聵,那就未免也顯得太過失禮。
我一路往書房的方向走去,路上的侍女神色也有些倉皇。而書房門外,似乎因爲是顧忌今日森爵面色不善,竟然連半個侍女都沒有。我推開門走進去,只聽見森爵沉聲道:“出去。”
他背對我站着,因爲看不清他的臉,然而對方神色狠厲,我鮮少看見他這樣聲色俱厲的時候。此刻肩頭微微一震,然而還是緩緩開口說道:“森爵,是我。”
他回過頭來,漆黑眼眸之中像是一泓沉鬱凝結的碧水,過了片刻後,這纔有幾分悵然的說道:“原來是你……”他輕輕嘆了口氣,示意我站到他身邊去。
我們兩個人站在窗子邊,似乎時光回溯,又回到了今天早上。只是彼時我們只不過都是心緒不寧,然而此刻卻心中波瀾乍起,誰也無法平靜下來。森爵庭院之中喜歡栽種金桂,淡淡桂花香氣瀰漫,讓人心神俱醉。
他喜歡這樣濃郁卻不讓人覺得反感的香氣,我深深吸了一口,只覺得亂紛紛腦海裡嘈雜聲音,在這一刻似乎都平靜了下來。
過來片刻,我這才緩緩說道:“森爵……”
我想要開口,然而不知道爲什麼,心口卻像是被什麼東西給堵住了似的,過了半晌,這才繼續說道:“你是否已經準備好要去黎世了?”
他微微一怔,過了片刻後這才說道,“你已經猜到了?”
他這樣直接的承認,倒是讓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果然是已經事成定局,我和石崇所料,都沒有錯。然而我不想在他面前失態,因此勉強笑了笑,好一會兒才略略平復了些,繼續說道:“其實蛛絲馬跡,稍稍想一想,終究就會想明白的。其實昨天晚上你去了參知政事的府邸徹夜未歸,還有皇上和我說的那些話……在那個時候,我其實就應該要明白了。”
一直到今早,從石崇那裡得來了小心,我這纔敢確定下來罷了。
“這是天賜良機,你一定不會放棄,我亦不會勸你。我來,是因爲黎世附近就是陳郡,你想必也更加清楚。”我的嘴脣動了動,嘴角原本淡淡笑意終究收斂了起來,神色疲倦,“去吧森爵,你也該去陳家府邸走一趟了。”
“碧清,你知道自己現在在說什麼?”他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沉沉說道。
我扭過頭去看着他,想要說話,然而不知道爲什麼,忽然一滴淚從眼中滾落下來,“我當然知道自己在屬什麼,森爵,我也不想說這樣的話。然而身在紅塵,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你是如此,我也是如此。你以爲我願意拱手將自己所愛的男人讓出去麼?我不過是個尋常女子,也會妒忌,也會想要獨佔……但我不行,因爲我愛的這個男人,他心懷天下,他有自己的雄圖霸業。”
我的聲音裡已經隱隱帶着幾分哭腔,過了片刻後,終於忍不住以手覆面,有滾燙的眼淚從我的指縫之中跌落。
森爵輕輕嘆了一口氣,他伸手攬住了我的肩頭,然而手一緊,將我攬在了懷裡,過了許久之後,這才低聲說道:“碧清,我不該說這樣的話。但這件事,這幾日已經奪去了我所有的神智,我再也不想聽見和它有關的隻字片語,況且還是從你的嘴裡說出來,對我來說,更是萬箭穿心一般疼痛。”
他緊緊將我抱在懷裡,過了許久,我原本**的肩膀這才平靜了下來。
然而我不想再推開他,這一次的相擁,帶着幾分無奈和決絕的意味。似乎是從彼此身上共同取暖,也唯有如此,纔可以伸手抱住身邊的那個人。
過了許久,我咳嗽了一聲,也伸手抱住了他,此刻夕陽西下,落日餘暉從天際盡頭灑落,沾染在我蒼白的手指上,都像是被人灑下了一層淡淡的金粉似的。
一直等到森爵也平靜下來之後,我這才說道:“這件事情,其實我剛入帝都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你是皇子,日後還要爭大統,很多事情,都不可能說的這樣輕巧。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這番話,你說不出口,我便代你說……你也無需覺得對我心懷愧疚,森爵,但求兩心相知,便已經是我最大的祈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