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沉沉如水的面孔上,終於多了一道細細的笑意,“你不必擔心,我就站在庭院中等着,不過是以防萬一罷了。那人尚且不知道自己的行蹤已經暴露,未必會這麼快動手。你若不放心,就與我同去吧。有浩空在,我想事情必然會得到控制。”
芸兒的嘴脣動了動,知道再勸我不動,只好道:“那麼奴婢陪姑娘一塊兒去。”
一路上有幾個此後的下人對我行禮,我依然微笑迴應,並不肯露出半點的不妥來。
倒是芸兒一路上都十分緊張,幸好她還記得那間書房怎麼走。書房外還站着兩個士兵,見我來了,一時間神色有些奇怪。我微微頷首,“我並不想進去,只在外頭站着便是。”
此刻內裡議事,他們想必也收到了不準任何人前來打擾的命令,聽我這樣說纔算是鬆了口氣,“姑娘請。”
十月初始,有秋風颯颯而起,已經不同於往日的秋色尚且清淺,此刻夾雜着微雨寒潮,卻真的讓人覺得有蕭瑟之感。我亦不想多說什麼,只是輕輕頷首,站在外頭等候。庭院之中有落葉颯颯,而不遠處桂花的香氣沉迷,讓人幾乎快要沉醉。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忽然聽見裡面傳來了一陣笑聲,那聲音含糊,也不知道是不是森爵在笑,然而官場之事我雖然不懂,但但凡能這樣笑出來,大抵都是好的吧。
很快有大門陸續打開,一羣人魚貫而出,走在最後的是身上繡着白鷳的官員,大概已經年過六旬,面容衰老,然而精神瞿爍。對方不像是個官員,倒有幾分教書先生的氣質,此刻正和森爵說着什麼。
只是我站在庭院之中,一時間有些人好奇,目光紛紛轉過來,看見我之後便忍不住竊竊私語幾句。
就連和森爵說話的老者都轉過來看了我一眼,目光之中有些微的不確定。我亦傲然無懼,因爲知道日後千萬鉑則,我將會受到更多這種目光的審視,此刻畏縮人前,日後必然更將難成大器。
或許是因爲森爵就在不遠處的緣故,衆人都是看了我一眼,很快就避開了。然而唯有孫大人忽然笑了起來,不知道和森爵說了什麼,緩緩走到了我身邊來。我因爲敬重長者,因爲微微行了一禮,“參見孫大人。”
“這位,想必就是沈姑娘了吧。”他也朝我頷首,並沒有絲毫的倨傲,反而溫和如長輩,“姑娘果然姿色出衆,猶如桃花灼灼開在枝頭,難怪秦王殿下英雄一世,也難過美人關。”
“大人謬讚了,碧清不過是蒲柳之姿,不及孫大人有一位孫女,據說花容月貌,在南方頗有盛名。”我亦含笑應答,進退如儀。
“哈哈,老朽的孫女如果是和常人相比,的確還有幾分婉轉之姿。但是比起沈姑娘來,不過是皓月比螢火罷了。”他謙遜的擺了擺手,“郎才女貌,佳偶天成,老朽看見兩位也實在覺得心中感慨。”
他又轉頭看向趙雍,這才說道:“那麼老朽就告辭了,關於加築堤壩一事,還有勞秦王多多費心。”
“那是自然,此事回去之後我必然會大力促成,孫大人放心。”森爵難得這樣露出尊重的神色,拱手行了一禮。一直等到孫大人離去之後,他纔對我露出了溫和的笑意,秋風颯颯而起,他嘆了一口氣,“這樣冷的天,你站在庭院之中做什麼?”他伸手觸碰我的面頰,眼底越發覺得心疼,“冷得倒像是冰塊似的。”
我頓時覺得臉上一陣燒紅,心中有淡淡的男,這一刻歲月綿長溫和,竟然比任何時候都來的讓我覺得安穩。然而心神恍惚也不過是剎那之間,我不動聲色的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和他並肩站在一起,“我方纔發現了一個人,蹊蹺得很,所以才刻意到這兒來等你。”
我將開始發生的事情細細說了一遍,有兩個侍衛一路跟着我們,不遠不近。
森爵的面孔沉沉,並沒有多大的表情,反而安撫我道:“我知道了,你不必擔心,既然浩空已經開始搜人,想必是能找到的。驛站之中不過只有這些人,總是能搜出來的。你身子不舒服,我們也不便急着趕路,休息一日,明日再出發便是。”
我倒並不擔心這些,“你不要怪我自作主張就是了。”畢竟如果換做旁人,一旦發現有行蹤不明之人混進來,恐怕立刻就會大肆搜捕了。我按兵不動,不知道是不是誤了大事。
然而森爵卻含笑搖了搖頭,“不會,此事你處理的極好,不必打草驚蛇。說破天,也不過是個刺客罷了。抓住一個刺客並沒有用,我要的是順藤摸瓜,找出幕後之人。”
“況且今日孫大人也在,大肆搜人也是無果,只會讓他認爲本王小題大做。”
我這才放下心來,畢竟他到底懂得。我不肯在驛站之中搜人,也是覺得無需咋咋呼呼鬧得人盡皆知。
“上州大夫雖然頗有實權,但是你也未必需要這樣禮遇,我瞧你待孫大人的模樣,倒像是對宰輔似的。”我心中一鬆,說話自然要俏皮一些。然而森爵笑了起來,伸手拂去我身上的落葉,目光卻逐漸變得穩重起來,“孫大人不同於常人,雖然是正五品文官,但是他門生極多,當年也是自請離開京都,來到此地爲官十載。寶刀未來,十年一劍,如果真的要選宰輔,滿朝文武未必有人比他更合適。”
我心中微微一驚,這才緩緩說道:“宰輔之位自從三年前長孫大人去世之後,就一直空缺從屬,真有什麼大事也是六部複議,你想……舉薦孫大人成爲宰相?”
森爵似乎有幾分差異,忍不住挑了挑眉,“你對魏國之事,倒是知道的十分清楚。”
怎麼能不清楚呢,多日來我翻閱典籍,夾在在詩經子集之中的幾本書,多半都是石崇送給我的。那上面有詳細的魏國的國史,還有當今天下勢力的分佈。以石崇天下之富,想要打探這些消息,其實也算不得是一件困難的事。
只是這些事我並不想告訴森爵,所謂的政治遊戲,其實陰險重重,跌宕起伏。有時候一句話,一個字,都可能導致滿盤皆輸。我並非是不相信森爵,夫妻雖然一體同心,但終究也有同牀異夢的時候。這些話,或許埋在心中,他永遠不知道反而更我。我微微撇過臉去,臉上有悵然神色,“如何能夠不懂呢,我日後去去了鉑則,若是一所無知……不過是讓人笑話罷了。”
森爵莞爾笑了起來,“你放心,我並不是怪責你的意思。娶妻娶賢,我從一開始,就從來不曾想過只是希望你成爲一個賢良淑德相夫教子的女人。”
這些時日朝夕相處,他明白我心中對於門楣的自卑,雖然避開不提,然而在很多事情上,森爵都不曾隱瞞我。母親一生都是一個在等待的女子,我不願意成爲那樣的女人,幸虧遇見的這個男人,也肯珍而重之的待我。
“孫大人和常人不同,當年他已經位極人臣,只是後來因爲內宮之事牽連,所以乾脆自請辭官。父皇捨不得,他便外放到了此地。雖然品階不高,但是在朝廷之中聲威不減,更重要的……是孫大人一心爲民,是個難得的好官。”森爵緩緩說道。
“如今魏國國力強盛,百姓豐衣足食。然而戰亂不過是朝夕之事。樑王雖然是我的叔叔,父皇的親弟弟,但是內憂外患,他卻是頭一個。還有百濟和高句麗虎視眈眈,南朝雖然失去了沈岸,但畢竟位於中原,一向自持正統,兩廂僵持,終究不是長遠之計。”
щщщ⊙тTkan⊙℃ O 他的聲音如風清冷,然而一字一句,說的卻都是揮斥方遒的豪邁氣概。
男人對天下的嚮往,以及去謀劃天下的棋局嚮往,是不是就像女子對的追逐一樣?兩性之間本能的差異,雖然截然不同,但是對我來說在這一刻卻有一種荒謬的交錯感。我愛的這個男人心懷天下,而我心中卻裝着他。既然如此,那麼天下……一樣也在我的心中。
“我聽說他臨走之前提起了加築堤壩一事,的確是民生大事。他既然肯來找你,又有這麼多的縣官前來,可見你在百姓之中人氣極好,這是一件好事。”我雖然不懂這些,但還是老老實實說道,“先回去休息吧,你身邊總要有人跟着。那個人……也不知道究竟是我眼花看漏了人還是其它,終究萬事小心爲上。”
“我七歲那年就曾經遭受過刺殺,那個時候,我便知道該如何保護自己了。倒是你,你不會武功,身邊也只有芸兒跟隨,要是出了什麼意外,終究不好。”他皺了皺眉,“無情,你日後就跟在沈姑娘身邊,一定要保護她的周全。”
那是站在他身邊的男子,眉目素淡,像是一滴水落在湖泊之中,根本不會引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