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山朝陽峰上。
一個面如冠玉三十左右的青年人正在廂房外不停地走來走去,身形有些急迫,顯然屋內發生了什麼要事,讓此人頗爲憂心,細觀其步伐卻急而不亂,顯然功力頗深,不自覺地用了出來。
此人姓岳,名不羣,乃是華山派掌門,執掌華山門戶,得承其師傳授紫霞神功,功力深湛,武藝超羣。以其翩翩的君子風度和嫉惡如仇的性格在江湖俠名遠播、甚得人心,博得了“君子劍”的美譽,是江湖正道的後起之秀。其妻也是華山派弟子,姓寧,名中則,乃是其師妹,未成親前江湖人稱“華山玉女”,在江湖上也頗有名氣。
華山派傳自全真教,自祖師郝大通立派以來,已有二百餘年,在江湖上威名赫赫,曾是武林六大門派之一,只是後人多有不肖,一百多年前已開始沒落。自七年前氣劍之爭後,更是高手盡歿,岌岌可危,劍宗幾近消亡,餘留之人覺得氣宗贏得不甚光明正大,負氣而去。氣宗高手也損失殆盡,年輕一輩限於年歲,功力不如劍宗之人,幾乎傷亡殆盡,而老一輩高手也負傷頗重,氣劍之爭後又陸續病歿,到如今諾大華山派,稱得上高手的也只有嶽不羣和甯中則兩人而已,整個華山上下加起來也只有寥寥幾人,頗顯沒落,就連一直出自華山派的五嶽盟主之位也被嵩山派給奪了去。
嶽不羣、甯中則成親已有數年,二人勉力支撐門派,爲維持華山威名,常年在江湖上行走,直到數月前嶽夫人察覺有了身孕,方纔迴轉華山,到如今懷胎已是十月,今日終於到了臨盆的時候。作爲華山大變後的一件大喜事,這個即將出生的小生命既是嶽不羣的第一個孩子,又承載着華山派的希望,他這個即將做父親的人自然內心有些緊張。
又過了半個時辰,嶽不羣內心越來越急,步伐也略顯混亂。這時,屋內傳來“哇……哇……”的嘹亮的啼哭聲和產婆子“生了……生了……是個小姐”的聲音。“是個小姐”嶽不羣心中略顯失望,畢竟他是希望有個兒子傳承華山門戶的。但轉念一想也沒關係,畢竟他和妻子都還年輕,以後還有機會。只是怎麼還不出來?難道屋內發生了什麼事?嶽不羣頓時心又提了起來。
又過了一會兒,正當嶽不羣越來越急,想要強行闖入的時候,屋內又傳來“哇……哇……”的哭聲,驚的前面剛出生的女嬰大哭起來,頓時兩個嬰兒的哭聲此起彼伏、爭相輝映。
“恭喜嶽掌門,恭喜嶽夫人,是一對龍鳳胎”,過了一會兒,產婆子推開門來,抱着兩個襁褓,向嶽不羣討喜道。
嶽不羣急忙接過兩個躺在襁褓裡的嬰兒,向產婆子道了聲謝便大步奔進房去,看着牀上臉色蒼白、昏昏欲睡卻不掩喜氣的妻子,把兩個孩子抱到牀前,低聲道:“師妹,辛苦你了!”
甯中則慈愛的看着兩個孩子,聞言道:“師兄,這些年你我二人,何必說這些……”
嶽不羣聞言想起想起自己這些年如履薄冰,勉力維持門派,還有當年氣劍之爭的慘烈和自己險死還生,不禁心下黯然:“師妹……”
甯中則一看,知道嶽不羣心憂門派,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往事,忙轉移話題道:“師兄,還是先給兩個孩子取個名字吧!”
嶽不羣素和夫人知心,知道她不願自己太過沉湎過去,聞言想了一會兒,說道:“女孩兒就叫靈珊吧,靈活的靈,珊瑚的珊,希望她能善良美好;男孩就叫方興吧,方正的方,興盛的興,希望他能爲人方正,興我華山。”
甯中則聞言看着兩個嬰兒,笑道:“嶽靈珊、嶽方興,好名字,師兄果然大才。”說罷和嶽不羣相視一笑,夫妻二人心心相映,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方興一覺醒來,眼皮卻睜不開來,只覺得周圍環境大變,並沒有熟悉的消毒水味道,心想莫不是被轉院了,醫生可沒通知啊,急忙大叫:“護士,護士……”,待傳到耳中卻是“哇……哇……”的哭聲,心中一驚:這是誰的聲音,不會是我的吧?難道我已經轉世了?可是我怎麼還記得前世啊?不禁想起自己前世的父母,雖說自己身患絕症,父母對自己離去應該早有心理準備,但自己突然死亡,估計二老也會悲傷不已吧!不禁大哭起來。
正自慟哭間,方興隱約聽到一個女子要男子爲自己取名的聲音,略微留了一點心思聽到那男子的取名,心想:嶽方興,只比前世多一個字,也是不錯了,算是對前世的懷念吧!那個應該是我姐姐就是嶽靈珊了。等等,嶽靈珊,這個名字怎麼這麼熟悉啊!嶽靈珊,嶽靈珊……小孩不耐久思,他還有沒想起來,就感覺大腦一陣昏沉,沉沉睡去了。
時光荏苒,春去秋來,轉眼之間,三年過去了。嶽方興早就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他是在笑傲江湖的世界中,如今是華山派掌門嶽不羣和其夫人甯中則的兒子。作爲改革開放後在電影《少林寺》氛圍中長大的年輕人,幾乎每個人都有一個武俠夢,很少有沒看過金庸的武俠的——即使沒看過小說的大多也看過電視劇,嶽方興自然也看過,雖然他前世只是大略的看過幾遍,並沒有對武俠方面有特別的考證研究,但大名鼎鼎的《笑傲江湖》的主要人物和情節還是記得的:嶽不羣、令狐沖、林平之、嶽靈珊……;福威鏢局滅門案、劉正風金盆洗手、嵩山五嶽會盟……,至於具體的細節令狐沖在哪裡吃飯打架、劉正風什麼時候金盆洗手就記得不太清了。但也沒關係,畢竟他的到來已經是一個變數,以後那些情節還會不會發生就不太好說了。
這三年嶽方興也沒有閒着,雖然他人小尚未習文練武,但他也經常做些簡單的鍛鍊,畢竟在古代嬰兒成活率並不高。而且他結合前世所看的一些育兒寶典和大腦開發方法,着重對自己的大腦加以鍛鍊,不知是不是這個世界元氣充沛、環境好的原因,他的大腦開發已經取得了一定成就,現在幾乎過目不忘,就是大段拗口的文字,讀上幾遍也能快速背誦。不過他現在是小孩子,接觸東西少,心思單純,不見得長大以後還是這樣,做不得準。但嶽方興估計自己這方面即使比不上令狐沖,也差不到哪去,原書中令狐沖一篇艱辛晦澀的獨孤九劍聽了兩三遍就能背誦下來,自己的記憶力即使長大後有所退步應該也能維持這個水平,甚至還會更強;並且他現在思維敏捷,遠勝前世,按照這個世界的說法就是悟性高,再加上前世系統教育培養出的科學思維方式,若是頭腦還比不上令狐沖那就真無地自容了。
不過常言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嶽方興深知韜光養晦之理,因此他並沒有特別表現出來,嶽靈珊什麼時候會走路他就什麼時候會走路,嶽靈珊什麼時候會說話他就什麼時候會說話,凡事他都學着嶽靈珊,總體上給人的感覺就是有些沉默,不如同年齡段的小孩活潑。但嶽不羣夫婦沒有育兒經驗,只以爲他天性如此、性格內斂罷了,並不以之爲異,孰不知嶽方興幼小的身體裡藏着一顆成熟的心。
這幾年間嶽不羣夫婦忙於照顧子女,華山派沒有人在江湖上行走,幾乎與封山無異,在江湖人心目中也威望漸跌,只是仗着數百年威名才勉強保住江湖大派的位子罷了,若不是有些人擔心華山派還有隱藏的老一輩的高手,說不定連華山山門也保不住。前些時日,嶽不羣有感於這種狀況,決定下山行走,重振“君子劍”威名,同時也希望能在山下找到幾個佳弟子以光耀華山門楣。現在離他下山已經好幾個月了,山上只餘甯中則和嶽靈珊、嶽方興二小以及幾個僕人。
這一日清晨,嶽方興起了個大早,偷偷爬到朝陽臺上,觀看聞名的“朝陽日出”。過了一會兒,太陽爬了上來,只見雲破天開,東方送曉,一線晨曦由灰暗變爲淡黃,又由淡黃變作桔紅,繼而整個東方顯現出五彩雲朵,或成塊、或變條,或折皺層層,赤紫交輝,瞬息萬變,目不暇接。緊接着,整個天際漸明,尤其是東方彩雲變幻莫測,速度之快令人驚歎,有時像野馬奔馳,有時如金龍獨特狂舞,有時似羣鳳翔飛,有時若孔雀開屏。半邊天的彩霞與地平線上的茫茫雲海融爲一體,頓時染出一幅幅金碧輝煌的錦緞,有的飄然飛走,有的摺疊一塊,有的點綴其間變成花朵,其美妙難以用筆墨繪描。總之雲霞霧靄相映,色彩斑讕無比,山嵐光寶氣閃爍,大自然的造化真是令人驚歎。而嶽方興也是身披朝霞,似被塗上了一層絢爛的、難以說清顏色的光彩。
嶽方興看的如癡如醉,遠望朝陽越升越高,心中也若有所悟:人的一生如同日出日落,有出生也有死亡,正是一個循環,自己的前世已然過去,今生纔剛剛開始,與其緬懷於過去還不如迎接未來,創造新的高峰。想想自己這三年來雖然乖巧,沒有讓父母特別的操心,表現與其他孩童並無不同,但也沒有對父母特別的親進,而且自己還時常想起前世,甚至因爲前世小說中對父親嶽不羣“僞君子”的描寫而對父親不自覺的有了偏見。現在想想真不應該,且不說父親是不是“僞君子”——一個人如何能連妻子兒女徒弟都瞞過僞裝幾十年不露破綻?爲人子女者又怎能怨懟父母,怎麼能聽信他人之言或以未發生的事情爲依據呢?即使父母有錯也應提醒他們,將他們往正確的方向引導。想想嶽不羣、甯中則對自己的關愛,自己真是大不應該,枉爲人子。前世就且當作一場夢,讓它隨風而去吧!
嶽方興想到此處,只覺頭腦一陣清明,看看漫天的雲霞、天上的陽光,只覺得比剛纔更加美好,頓時一顆心也活了過來,恢復了少許少年人的朝氣。想起前世小說中主角縱橫江湖的豪氣,這一世自己又處在武俠世界中,嶽方興恨不得立即去江湖上行俠仗義,體會一下所謂的江湖豪情了,只是苦於年齡還小,只得作罷,卻是下決心以後要好好練習武功,不說能在江湖上縱橫,至少也要幫父母分憂,振興華山。自此嶽方興纔算融入這個世界,心理上再無障礙。
“弟弟,弟弟,你站那麼高幹什麼,我看到爹爹回來了!”正當嶽方興思緒紛飛的時候,臺下傳來嶽靈珊清脆的喊叫聲。他這個姐姐還真如前世書裡的一樣,活潑可愛。
聽到嶽靈珊的聲音,嶽方興頓時驚醒過來,擡頭一看,只見太陽已升得老高了,原來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一兩個時辰,馬上就要正午了,他急忙喊道:“姐姐,姐姐,我在這裡,這就下去。”
嶽方興剛剛放下心理障礙,現在卻有些急着見父母了,而且他也確實好幾個月沒見嶽不羣了。於是急匆匆下了朝陽臺,和嶽靈珊一路飛奔而下。
到了正氣堂,嶽方興見到父親和母親正在敘話,旁邊還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小男孩,衣衫襤褸,頭髮也有些亂,長的瘦瘦的,氣喘吁吁滿面通紅,神情也有些疲累,顯然上山時經歷了一番磨難。
這時只見甯中則快步走上前來,嶽方興一看,急忙撲向嶽不羣,嘴裡嘟囔道:“爹爹,你怎麼纔回來呀!”
嶽不羣一轉頭,看兒子神態這麼親熱,就用一隻手順手抱進懷裡,另一隻手抱住後面的嶽靈珊。他也有幾個月沒見孩子,只當小孩兒想念父母,並未思及其他,一回頭卻見妻子臉上隱有怒容,不知爲了何事。他知妻子素來寬厚,絕少動怒,不由問道:“師妹,珊兒興兒沒闖什麼禍吧?”
嶽夫人一聽,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怒道:“怎麼沒闖什麼禍,珊兒素來胡鬧,你是知道的。興兒今日也不知怎麼回事,連吃早飯都沒找到,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嶽靈珊急忙道:“弟弟今日去朝陽臺了,我可沒闖禍。”
嶽不羣一聽,心下有些生氣,只是今天他剛回來就看到兒子這麼親切,心情頗好,也不發怒,問道:“你去朝陽臺做什麼了?那麼高的地方,又不安全,以後就不要去了,等你大點兒再去。”
嶽方興剛剛聽到母親的話,覺得有些不妙,聽到父親的話卻放下心來,心裡想着今天父親母親性子可是顛倒了,平常可是嶽不羣責備甯中則維護的,嘴裡答道:“我去朝陽臺看日出了。”
說罷看母親臉上仍有怒容,急忙轉移話題,指向那個十一二歲的小男孩兒,問道:“爹爹,這位大哥哥是誰呀?是新來的師兄嗎?”心想:這位莫不是就是令狐沖。
嶽夫人一聽,果然不再追究,狠狠的瞪了嶽方興一眼,道:“你的事兒以後再說,師兄,這是誰家的孩子?莫不是你新收的弟子?”
那男孩兒一聽“這是誰家的孩子”眼中頓時泛起了淚花,只是他年紀雖小,骨子裡卻有一股傲氣,不願在人前抹眼淚,只是仰着臉看着嶽不羣。嶽方興看在眼裡,結合原書中令狐沖的性情,越發肯定他就是令狐沖。
嶽不羣見新收的徒弟如此,心裡很是滿意,只是他即將做師父,常言道“一日爲師,終身爲父”、“嚴父慈母”,他此時沒有授徒的經驗,只是和做父親一樣,覺得要將威嚴擺起來,樹立自己的威信,於是也不安慰令狐沖,對甯中則道:“師妹,這是我在山下新收的弟子,他父母不幸雙亡,我看他孤苦伶仃,資質也還不錯,就將他帶上山來,正好也給珊兒、興兒做個伴兒。他複姓令狐,單名一個衝字,今年十一歲。你先帶他去梳洗一下,三日後是個黃道吉日,我再正式祭告華山派歷代祖師,收他入門。”
嶽夫人一聽,頓時激起了心中憐愛之心,拉起了令狐沖的小手,拿出手絹替他擦去眼角淚花,柔聲道:“也是個可憐的孩子,就叫你衝兒吧!以後在這裡就和在家裡一樣。師兄,我先過去了,你剛回來,好好歇息一下,陪陪珊兒、興兒。”
又轉頭對嶽靈珊、嶽方興道:“珊兒、興兒,你們先陪着你爹爹,我給你們這位大哥哥梳洗一下。”說罷拉着令狐沖轉入後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