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風聲雨聲拔刀聲聲聲入耳

兩人說着喝着,走到門外,張炭幾乎一步摔倒,唐寶牛笑得直打跌。“看你喝得臉不紅、氣不喘、酒嗝不打一個似的,以爲有多大能耐,原來走起路來已在打醉八仙!”

張炭扶着店門,氣喘吁吁地道:“誰說!我,我走給你瞧……”勉強走了幾步,只覺頭髮昏、臉發熱、頭重腳輕,唐寶牛笑他,笑沒幾聲,忽鬧內急,當下便道:“你自己鬧,我到後頭解手去!”

張炭揮手,把頭擱回桌子上,“去,去……”

時已入黑。外面雨勢不小,雷行電閃,酒館裡只亮着幾盞昏燈,只有兩三桌客人,掌櫃和店夥見唐寶牛與張炭一個猛吞、一個小酌,但同樣都醉了六七成,雖然放浪形骸了些,不過沒招惹着人,又付足了酒錢,便任由他們胡鬧。

偌大的一間酒館,只有數盞油燈,加上外面風雨悽遲,館子裡顯得特別幽暗。

一般館子裡的酒客,酒酣耳熱之際,大呼小叫,猜拳助興,都屬常見,但今天館子裡三五人聚在一桌,低首飲酒,都似不問世事。由於這是酒館,在酒館子里居然會有這樣子的安靜,實在可以算是個意外。張炭看着那幾張桌子上的杯子,不禁有點發愣。外面轟隆一聲,原來是一個驚雷。

意外的驚雷。

唐寶牛已走到後頭去了。

後頭是茅廁。

張炭等唐寶牛的身形自後門掩失後,才用一種平靜而清楚的語調,說:“你們來了。”

沒有人應他。

只有三張桌子的客人。

三張桌子,八位客人。

八位客人都在低首飲杯中酒,外面風雨悽迷,暮初濃,夜正長。

──他在跟誰說話?

外面沒有人,只有一兩聲隱約的馬嘶,就算有路過的漢子,也仍在天涯的遠方。

──張炭的話向誰而發?

難道是那位白鬍子灰眉毛遮掩了面孔的老掌櫃,還是那個嘴角剛長出稀疏汗毛的小店夥?

張炭又飲下一大碗酒,金刀大馬地坐在那兒,沉聲道:“既然來了,又何必躲着不見?”

他說完了這句話,又靜了下來。

一陣寒風吹來。

店裡的燭火,一齊急晃了一下,驟暗了下來。

張炭只覺得一陣寒意。

一股前所未有的悚然。

外面又是一聲驚雷。

電光一閃而沒。

唐寶牛推開店裡的後門,一搖三擺的,口裡拉了個老咕隆咚的調,往店後的茅廁走去。

大雨滂沱。

身全溼。

唐寶牛根本不在乎。

一個喝醉了酒的人,根本不介意睡在自己所吐出來的穢物上,又怎會在乎區區一場雨?

唐寶牛仰着臉,讓雨水打在臉上,他張大的口,把雨水當做醇酒豪飲。

──要真的是酒,他反而不敢如此鯨吞。

他喝了幾口雨水,自己沒來由地笑了起來,由於天雨路滑,幾乎使他摔了一跤,他便用手在一棵矮樹上扶了扶,定了定神,才往前走去。大雨愈漸濃密,千點萬聲,使他眼前模糊一片,看不清楚。

茅廁在店後邊。

那是一座用茅草搭成的棚子,只能供一人使用。唐寶牛正是要用。

他急得很。

一個人喝多了酒,總要去如廁,不然,反而不大正常,唐寶牛一向是“直腸子”,除了個性如此,消化排泄,也無不同。

他心裡嘀咕:好在往茅坑的路上,兩旁種了些矮樹,否則,一不小心,張炭沒摔個四仰八叉,自己可先跌個狗搶屎!

他走上幾步石階,打開了廁所的門,臭氣撲鼻,蒼蠅羣舞,他也顧不得那麼多,走了進去,掩上了門。

就在他掩上門的瞬間──

轟然一聲。

電光劃破雨空。

大地一亮。

在這電光乍閃間,在密雨交織中的兩排矮樹,原來並不是樹。

而是人。

精悍、堅忍、全身黑衣矇頭魚皮水靠勁裝的人。

可惜唐寶牛看不見。

他已進入茅廁裡。

這些黑衣人,立即動了起來。

就算沒有雨,這些人的行動,快速而不帶一絲風聲,手裡都掏出幾件事物,迅疾接駁成一把銳刃長槍,分四面包圍了茅廁,槍尖對準茅廁的草牆,在雨中電光下驟閃起精寒,其中兩人還飛躍而上,落在茅廁頂上,槍尖抵在茅廁的頂上。

沒有一點聲息。

更何況這是雨夜。

一個風雨交加的晚上。

他們都在等。

──他們都在等什麼?

又是一記驚雷,驚破了大地,驚亮了羣雨。

又是一聲雷鳴。

油燈呼的一聲,其中一盞,滅了,飄出一縷辛辣的黑煙。

張炭的臉色微變。

他自袖中掏出一盒指甲大小的鐵盒,用指甲挑開了蓋子,沾了一些盒內的東西在指甲上,放在鼻下擦了一擦,然後才道:“沒有用的。‘八大江湖’,我都精通,這‘滅燈迷魂煙’還迷不倒我!”

這次他收到了反應。

他聽見刀聲。

拔刀聲。

第一張桌子傳來一陣刀聲。

優美的刀聲,像一串風過時的鈴鐺,又像一聲動人的呻吟。

這麼好聽的刀聲,張炭很少聽到。

這種刀聲,不像是在拔刀,而是像是演奏。

第二張桌子也傳來刀聲。

只有一聲。

好快。

他聽見的時候,那人刀已在手。

這種刀聲,纔是真正的刀聲,從刀聲裡便可分曉:一刀出手,人命不留!

第三張桌子卻沒有刀聲。

刀一在手,已有劇烈的刀風,但連聲音也沒有。

這人拔刀,竟然沒有拔刀之聲!

這樣子的拔刀,已經不是拔刀,而是在殺人了。

“原來是你們。”張炭嘆道,“真沒想到,今晚我不但能聽到風聲雨聲,還可以聽到刀風刀聲。”

唐寶牛掩上了門扉。

他很急。

生老病死,就算武林高手也難免,武功練得深厚且得養生之道的,也只不過能長壽一些、少些疾病、老當益壯一些,可是,到得頭來,一樣要老、得病、會死。

武林高手也一樣畏寒怕熱,只不過忍耐力要比尋常人好些,也一樣要大小解、洗澡、睡覺。

武林高手內急起來,一樣的急。

唐寶牛現在就是如此。

可是他一掩上了門,忽然整個人都震住了。

他的人已在茅廁內。

他的眼簾還留存着在未掩上門前那一霎的景象。

──那些樹──會動的──

──不是樹!

──而是人!

他爲這一點而呆住,正要推門再看,忽然,只聽得茅廁頂上“噗!噗!”兩聲。

極輕微極輕微的聲音。

在雨裡,簡直比雨聲還輕。

可是唐寶牛卻分辨得出來:那絕對不是雨點滴落的聲音!

而是利器!

利器抵着茅頂的聲音。

唐寶牛全身立即繃緊了起來。

他緊握拳頭。

──如果外面那兩排樹,真的是人──

他立即就想破門而出,但驀然警覺,茅房的門也發出輕微“篤!篤!”二聲。

──敵人已到了茅廁之前!

茅廁內只尺餘寬長,根本無處躲閃。

唐寶牛立即想往後衝。

他畢竟是江湖上叫得響字號的鐵血漢子,長期跟沈虎禪在一起,就算是百戰百敗,也有百戰的經驗。

可是茅房後牆上,也響起“篤!篤!篤!”三聲。

這時分。他什麼急都忘了,只急着要衝出去。

他也馬上發現,四面都已遭人包圍,這小小的一個茅廁,無論上面或左右前後,全教人用利器抵着,只要一聲號令,立即就會一齊搠進來……

──他不敢想像,當這茅廁上面和四周的利器都一齊戳進來的時候,他會變成怎麼個樣子。

外面滂沱大雨,喧譁而囂。

外面除了雨,還有敵人。

不知是誰的敵人。

可怕的敵人。

還有雷電。

又是一響!

雷響在電閃之後。

因爲距離遠在天外,所以雷鳴和電閃,才分得出先後,可是那一刀只有刀風,沒有刀聲,張炭算來算去,在京城裡,只有一個人能發得出來。

同樣的,那只有乾淨利落的一響的刀聲,和那綿延悠長的刀聲,也只有兩個人可以發得出來。

第一個人,拔刀無聲,必是“五虎斷魂刀”的頂尖兒高手彭尖。

第二個人,拔刀只一聲,刀聲陡然而起、戛然而止,便是“驚魂刀”習家莊莊主習煉天。

第三個人,拔刀作龍吟,比琴鳴箏響還動聽,就是“相見寶刀”當代傳人孟空空。

張炭知道必定是他們。

所以他只有長嘆。

趁他還能夠嘆出來的時候。

“你們好!”張炭道,“在京師裡,在王小石還未來之前,最可怕的五把刀,沒想到後面三把今天都到齊了。”

他這句話很有效。

張炭正是要他們說話。

──對方不動聲色,來意便難以捉摸。

果然習煉天立刻就問了下去:“還有兩把?”

張炭道:“而且是排第一和第二的兩把。”

習煉天冷哼一聲。

他的刀,薄如紙,突然發出厲芒。

五彩的厲芒!

──難道他的刀也似人一般,竟會有喜有怒?

這次是彭尖問:“是誰?”

他說話的聲音好像被人用手掐着咽喉快要窒息似的,但他整個人,又精壯得像頭牯牛一般。

“蘇夢枕的紅袖小刀和雷損的不應寶刀。”張炭答。

張炭這樣一說,那三個人的臉容都放鬆了下來。

──本來,張炭那一句話,等於是侮辱了他們,而今,張炭一道出了那兩人的名字,反而像是恭維了他們。

而且還是極高的恭維。

所以三個人的心裡都很舒服。

“蘇夢枕的紅袖小刀跟雷損的不應寶刀,誰是第一?誰是第二?”孟空空悠閒地道,“你認爲呢?”

“他們還沒有比過,”張炭道,“我不知道。”

孟空空優雅地道:“那你知道些什麼?”

張炭道:“我只知道你們來了。”

盂空空悠悠地道:“你可知道我們來做什麼?”

張炭又嘆氣了。

他每次嘆氣都想起他的好兄弟張嘆。

因爲“大慘俠”張嘆也老愛嘆氣。

“我不知道,”他說,“我只知道你們已拔出了刀。”

孟空空笑了,“通常拔刀是要幹什麼的?”

“殺人。”

張炭只好答了。

孟空空以一種悠遊的眼色看他。這人無論一舉手、一投足,都十分幽雅好看。“這兒有誰可殺?”

張炭又想嘆氣。

“我。”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如果你們不想殺掉自己,好像就只有我可殺了。”

“對了!”孟空空愉快地笑道,“你猜得一點也不錯!”

人生有些時候,對比錯更痛苦。

張炭現在就是這個樣子。

他這個答案卻使張炭說什麼也愉快不起來,任何一個人,只要是面對這三大刀客,誰都不可能愉快得起來。

張炭也不例外。

※※※

稿於一九八六年《明報》《南洋商報》《時報週刊》連載《殺楚》期間。

校於一九八八年聖誕節,與小方、樑四、何七、志明、志榮、惠芬共度;臺灣首播《霹靂神捕》。

再校於一九九零年十一月,臺灣“皇冠”、“萬盛”、“遠景”分別推出新作;取得香港永久居留身份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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