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欄杆,能看到吳恆盤腿呆坐着。
房間不大,窗子上裝着粗而結實的鐵欄杆,將玻璃包裹起來,房間內部粉刷着淡淡的藍色,是爲了讓患者精神狀態穩定一些。
“吳恆,你還好嗎?”蘇三從鐵門上的小窗口問道。
吳恆沒有任何反應,將葛東割喉殺害的那天起他就不再說話了,至今已經有一週了。經過精神科醫生鑑定,說他患上了嚴重的精神類疾病,將自己完全封閉起來拒絕與外界接觸。
葛東的父親是有錢的商人,他大吵大鬧認爲警察包庇吳恆,但是葛家畢竟不如吳家路子廣,幾場鑑定坐下來,醫生們衆口一詞都說吳恆突發精神病。
一個精神病人,最好的地方只能是精神病院。
“吳恆,孫玲的屍體已經火化了,張佩佩給她買了塊墓地,也算是有個歸宿。”
蘇三繼續說道。
吳恆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他繼續低着頭一聲不吭。
“你殺害了劉安寧和葛東,這輩子都將在這裡度過了,你覺得值得嗎?”
無論蘇三怎麼說,吳恆始終無動於衷。
羅隱伸手輕輕扶着蘇三的肩示意她不要再講下去了。
精神病院的走廊很長。所有的鐵門都關着,開着的小窗口裡時不時傳來病人發出的奇怪聲音:笑聲、哭聲、咆哮聲。
蘇三和羅隱並肩走在這令人毛骨悚然的走廊裡,這時她聽到一個女子的尖叫聲,那聲音有些熟悉。
“羅拉!”她喊的是羅拉。
一間病房的門開了,一個瘦小的女子跟着醫生走了出來。
“我家小姐這是沒希望了?”女子的聲音有些低沉沙啞。
“唉,剛纔還好好的,也不知你進去前她又受了什麼刺激。”醫生搖頭嘆息着。
蘇三認出這瘦弱女子就是小翠,林太太家的下人。
“小翠,你來看林太太。”
小翠擡頭,看到對面的人,臉上有瞬間的驚愕,很快反應過來,點點頭說:“是呀,我每週都要來看我家小姐,只是說來也奇怪,小姐的越發病的厲害了。”
“她是魔鬼!魔鬼!她是魔鬼!羅拉!”
房間裡傳來林太太撕心裂肺的呼喊:“爲什麼你們都不相信我!她真的是魔鬼啊!”
小翠嘆息着:“聽聽,我家小姐現在連我都不認得了。”
蘇三和羅隱從精神病院走出來,羅隱見蘇三低頭走路,像是有心思的樣子,便問道:“在想什麼?”
“我想也不知道吳恆是不是裝的。我剛纔提到孫玲的時候,我好像看到他身子動了一下,很輕微的一下,很快就恢復平靜。”
“吳恆這個人,心思深沉不簡單啊,如果是裝的,能裝到這個程度很厲害。”
羅隱繼續感慨着:“下手穩準狠,一招斃命,又能放下面子裝神經病,這種人一旦放出去不知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繼續作惡到未必,他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爲孫玲報仇,他以爲孫玲是自殺,是被人逼死的。只是我不理解他是怎麼找上劉安寧的,他自己也沒說清楚,要等真相恐怕只能等他恢復正常了吧?”蘇三對吳恆能恢復正常基本不抱什麼希望。
“肖法醫說孫玲的處女”蘇三說到這裡停住了,有些話她可不好意思說出口。
“應該是另有其人對吧?葛東說當時孫玲已經不是處女,如果那個人是劉安寧,那麼又是誰告訴的吳恆?同時,肖琴檢查出破裂也是在孫玲死前幾天的事情,一個女孩子被人強暴了,會沒有任何反應嗎?她宿舍的人和身邊朋友都說她沒有異常。”
“不對,她身邊的朋友就是隻有張佩佩一個而已,葛東多次說張佩佩有妄想症,她的話是需要打折扣的。我提議,你該調查一下張佩佩。”
“已經派苗一去調查了,這次的報道你準備怎麼寫?我提醒你,吳恆的父親是港務局的,手眼通天不敢說,但是和碼頭青幫關係很好,你要小心。”
“多謝,我會適當用化名模糊一下。”蘇三嘆口氣,“也不知小吳現在怎麼樣了。”
羅隱不知該如何勸解,接觸這麼久他發現了,蘇三會有些小心思小手段,不會任人欺負,但她內心非常善良,也許是和從小孤兒院的生活有關,她很照顧周圍人的想法,總是努力想做到讓所有人滿意。
蘇三發現氣氛有點沉悶,輕輕笑一下說:“我該和苗一打個賭,看我倆誰能挖到有效的線索。”
羅隱低頭看她,她的眼神中依然有悵然,但臉上卻帶着笑容,那笑並沒有深入眼底,她清澈的眼眸中透出他的影子,孤單的一個,很有點煢煢孑立的味道。羅隱有點心酸,低聲說:“你就是你自己,拿出原來對我們的勇氣,不要在乎別人的看法,也不要委曲求全。”
蘇三有些愣住,她想不到羅隱對自己說這番話,邊走邊從風衣口袋掏出手套戴上又摘下,絞着手套的,過一會才低低地嗯了一聲。
他們身後,路上鋪滿了金燦燦的梧桐落葉,一陣風吹起,梧桐葉子打着旋落下,病房二樓的一個窗口,一個人影晃了一下,可惜他們並未看到。
蘇三在霞飛路的蘭馨劇場門口等了很久,就看到三三倆倆學生模樣的人從裡面走出來。
最後出來的是個穿着裘皮大衣的女子,嬌豔又霸道。不過是十月中,還不到冷的穿裘皮大衣的時候,可這派暴發戶般的豪華披在她身上卻非常相稱。
“張太太,你好,我是申江晚報的蘇三,我們約好的。”
“我還是喜歡叫我金女士。”
金心怡停頓一下,問:“總要找個地方坐坐,兩個女人這樣走在路上,傻死了。”
“往那邊走走,去真鍋吧。”蘇三建議。
“嗯,他家的咖啡還能入口,坐坐無妨。”
金心怡是個女演員,演過幾部電影,但沒太大的名氣,人還頗有點骨氣,滬城淪爲孤島時便息影了,嫁給張佩佩的父親做了繼室。現在開始玩話劇,帶着一幫學生演戲,有報紙捧她是不甘做金絲雀的新女性。
“張佩佩,我嫌命長了和她住一起。”
在真鍋咖啡館坐下後,金心怡拿出一支菸,看了蘇三一眼:“不介意吧。”
“您隨意,金女士,您這話是”
“你可知道她親媽和她親弟弟怎麼死的?”
到底是演員出身,金心怡很快進入角色,將惡毒繼母刻薄展現出來。
“她真有弟弟。”
“當然,八歲時候死了,說是上樓沒注意從樓梯掉下來摔斷了脖子,還真是巧,緊接着她親媽也是那麼摔斷了脖子死了。你說,這世間有這麼巧的事嗎?在我之前,老張也是有過其他女人的,可是帶回家去就會出事,最後老張只能搬出來,隨那孩子自己鬧去吧。我聽到她名字都慎得慌。”
金女士彈彈菸灰:“張佩佩,可不像表面看到的那麼簡單,哦,上次的鬼樓事件曉得吧?她和羅家的女孩子是好朋友的,我聽說羅家的女孩子殺了全家?嘖嘖,真是物以類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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