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餘佳谷說:“如果你姐姐出現了,我真的不希望你過去和她相認,我知道做到這一點很難,但是我希望你和你爸爸能夠控制一下。我能做到這一點已經很不容易,我不希望看到場面失控。”
餘佳谷在經過思考之後點頭同意。
是的,能夠控制自己的情緒真很難,更何況是見到自己的親身女兒和親姐姐。我不覺得餘紅旗老人能夠真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我希望他能在見到自己的女兒還活得很好的時候,他的心裡能有一絲寬慰。
我也能給阿玲的在天之靈有一個交代。
當司徒微微來了之後,我和餘佳谷在公園裡的小椅子上等着。她穿着一身粉絲的長裙,戴着遮陽帽。她的樣子很可愛,是很多男孩子喜歡的那種類型。但是她走到我面前的時候,詫異的看了一眼滿臉紅光的餘佳谷:“他是誰?”
“他是我的一個朋友。”我說,“和我出來轉轉的。”
“哦。”她說,“你打算一直帶着他嗎?”
“不,他一會就走。”
“姐姐?”
在我的話還沒有說話的時候,餘佳谷忽然小聲的叫了出來,我沒有阻止,也沒有鼓勵餘佳谷繼續叫下去。他聲音再小,司徒微微都能聽到,當她聽到餘佳谷叫出那一聲姐姐的時候,她的臉色忽然變了。
她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好像見到了鬼一樣。她的臉色還沒有緩和,餘紅旗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了她的身後,早已控制不住他的語氣:“大娃,是你嗎,大娃娃!爹找你找得好苦哇!”
老人用極其生澀的方言對着眼前二十年未見的女兒訴說這自己的思念之情,他的表情沒有任何做作,只有來自內心的對女兒的思念。二十個寒暑秋冬,讓老人受盡了思念女兒的折磨,這讓他很難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緒,他走過來的時候我就知道這個場面已經控制不住了。
老人在哭泣,這是他對女兒虧欠的眼淚,幾十年來他沒有給女兒任何父愛,幾乎都是在思念女兒的痛苦中度過的,這些天來他有飽受二女兒去世的折磨,他原本已經飽經滄桑的臉上更是寫滿了歲月留下來的篇章。
“你是誰?你神經病啊?我不認識你!Getoffmyway!”
司徒微微用標準的英文發音攆自己的親生父親滾蛋,我真不知道這時候的天空爲什麼不降下來一道炸雷,把她的腦袋劈開讓我看看她的腦袋裡究竟藏了些什麼!
老人沒有聽懂她的話,但是餘佳谷聽懂了。
“姐,你怎麼能罵爸爸?”餘佳谷有些生氣的問,“二十年沒見了,難道你一點都不想家嗎?”
“我有家,我不是你們要找的人,走開!”
餘佳谷被司徒微微罵得閉口不言,只有餘紅旗老人還沉浸在找到女兒的歡樂之中,但他始終帶着淚水,渾濁的眼淚在他的臉上衝刷着歲月的痕跡,讓他滄桑的臉龐早已經被淚水沖刷得縱橫交錯,不知道是灰塵還是泥土的臉上雖然洗了很多次,但依然洗不掉農民身上淳樸的帶有泥土的芳香。
餘紅旗老人的臉,要比司徒微微化着精緻妝容的臉乾淨得多得多。
餘佳谷扶着他的父親,生氣得說不出話來,而我則對司徒微微說:“本來,我只是讓他們遠遠的看着你,但是當餘紅旗老人也就是你的父親走過來叫你的時候,我知道他認出了,這是血濃於水的親情,你是他一輩子也無法忘記的人,你是他的女兒,是他的血肉的一部分,他認出了,而你不認他的話我倒是可以理解,但是你罵人是出於什麼心態?我認真的告訴你,你叫餘佳瑤,你是老大,你還有妹妹,去年剛死!這就是你的弟弟,叫餘佳谷,你的樣貌清晰的記載在他們家牆上的全家福相框裡。司徒軍是你的養父,你知道這些事實但是你不解釋,我都可以理解,你出口就罵人,你到底是什麼居心?!”
司徒微微怒道:“關你什麼事,我的事憑什麼要你來問,你是查戶口的嗎,你是警察嗎?你有病啊!”
“對,我是有病。”我說,“今天,你可以不讓老人認你,你也可以不認親人,但是你必須爲老人道歉。”
“道歉?”司徒微微怒極反笑,“我憑什麼向這個老傢伙道歉,我打他了嗎?”
“不,你沒有打他。你只是傷害了他本
該就要消失的自尊心,你傷害了一位父親的尊嚴,你傷害了一位父親對見到女兒的渴望,你破壞了一位父親期待女兒喊出爸爸的希望。就這些,還不夠你道歉的嗎?”
“你們是不是有病?”
司徒微微想離開這裡,但是被我攔住了。
“我們沒有病,有病的是你。”我說,“我佩服你的英文水平,但是我鄙視你唾棄自己的血液,你連自己都不認可了,就算你出門到了國外,你丟的也是中國人的臉。麻煩你不要出國了,你就在家裡待着吧!”
我讓餘佳谷和我帶着餘紅旗老人離開。老人也看出來此時的情況已經不允許他再和他的女兒相認。他對我說:“能告訴她本來的名字嗎?”
我說:“我已經告訴她了。”
老人說:“我要親口告訴她,她或許忘了,但是我們一輩子也不會忘。”
我說好。
老人來到滿臉怒氣的司徒微微面前,儘量用普通話說:“你叫餘佳瑤,你記住了,你叫餘佳瑤……”
我體會不到老人此時此刻的心情,但我能感受到失去女兒的痛苦。
都說感情是最不容易控制的,我在前段時間試圖控制自己的感情,但是失敗了,我想我一輩子都無法跳出這個圈子。在我看到餘紅旗老人悲哀的放棄了和女兒相認的時候,我發現我做的這一切竟然是那麼的不值得。
倖幸苦苦的本來以爲能夠讓阿玲的父母見到自己的大女兒,能夠寬慰很多,但是現在呢,一切都變了,就連雯雯都不同意讓我幫助他們。
我錯了嗎?
現在想想,我真的錯了。我真的應該什麼都不去問,就這樣好了。這讓我想起了張穎和張嵐姐妹倆,讓我想起了許蕊,想起了很多人。
她們的死也許並不是真的結局,但是她們在我的故事裡,就算結局了。
我們三人回到酒店,餘紅旗老人不知道從哪買了一瓶酒,咕嚕咕嚕的喝完後,躺在牀上睡着了。我知道此時只有酒,才能麻醉老人的心。
餘佳谷對我說:“謝謝你。”
我說:“我不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