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是黃土路,進入七月以來少雨的緣故,路上都是鬆軟的浮土,車輪子陷進去阻力挺大,肖飛乾脆下了車推着走。
一路跟村裡人打着招呼。
肖飛看見,村人臉上神情凝重,不少人眉宇間有化不開的愁容。
這都是棉鈴蟲災惹的禍,蟲災肆虐,農家賴以生存的棉田面臨絕收的巨大壓力,任誰也高興不起來。
空氣中充斥着嗆鼻的農藥味,讓人幾乎無法呼吸。
沿着彎彎曲曲的黃土路,肖飛終於走近了土崗。
崗上是密集的荊棘,槐樹、酸棗樹生長於其上,鬱鬱蔥蔥。這土崗也是小動物的樂園,上面有野兔、野雞還有獾。到了秋天的時候,崗上的野酸棗成熟了,一嘟嚕一串的壓彎了樹枝,吸引附近的人們爬上去採摘。
這裡,曾是肖飛幼年時候的樂園。
這裡,曾封存了肖飛無數美好時光。
肖飛知道,這條圍困了村莊的土崗很快就會被連根鏟去,土都被一輛輛的大卡車拉走,變成了高速公路的路基。
他腦際一絲光亮一閃而過。
一下想到了個機會。
現在,這土崗對於村裡只是個雞肋般的玩意,甚至村幹部想盡了法子,想要將之推平,變成可種莊稼的田地。
只是工程量太大了,村裡承受不起,這才讓它繼續矗立在平原上。
但肖飛卻知道,通過x市的濟昌高速1996年晚些時候就要動工,需要大量的土方,工程方四處尋找可以取土的地方,結果,他們就找到了西里村這裡,村長劉振海代表村委會跟濟昌高速x市路段工程方簽訂了購土協議。
村裡誰也不知道這連綿的土崗究竟賣了多少錢,但有一點大家都看到了,那就是,劉振海因此發了橫財,家裡起了兩層小樓,又在市裡買了房子,從此做起了大生意,成了附近聞名的有錢人。
如果自己能搶在濟昌高速工程方前頭把村裡的土崗承包下來,那豈不就可以攫取一筆飛來橫財嗎?
這將村子包圍起來的土崗平均高度在8、9米的樣子,寬度有四十多米,長度則足有4、5華里。
可出的土方數還是很不少的,至少在8、90萬方的樣子。
關於黃土的價格,肖飛不知道96年前後是個什麼行情,但到了2000年後,土方的價格是逐漸猛漲的,一個立方賣到十元以上很正常。
這座長龍也似的黃土崗簡直就是一座小金山。
幹!一定要儘快把它拿下。肖飛攥了攥拳頭。
讓肖飛感到鬱悶的是,一時之間他沒處找承包土崗的錢,家裡肯定是拿不出這筆錢的。肖飛也不知道村裡會向自己要多少承包費。
村長劉振海就是這西里村的一霸,村裡的大事小情也都由他說了算,得想個法子不能讓他橫加阻撓纔是。
如此來,肖飛賺稿費的心情更加的火熱。
今晚就開工寫稿,定要儘快賺到一筆錢,把土崗的承包權拿到手。
穿過狹長的隘口,一個村莊就出現在肖飛面前。凌亂的院落東一座西一座擠擠挨挨湊在一起。青磚紅瓦房舍,籬笆或土牆的院落,雞犬之聲紛紛,展現着這村子的安貧樂道。
村街冷清,偶爾有幾個小孩子光潔溜溜泥猴子似的跑過。
肖飛家在村子西頭,三間破破爛爛的房子,屋頂上生滿茅草,院子挺大,沒有圍牆,用一圈籬笆紮了起來。院子裡種了幾畦青菜、茄子、西葫蘆等蔬菜。
這個家透出着一股破敗的氣息。
推着車子來到院門口,肖飛看見,門口蹲着個身穿短袖碎花的確良襯衫的女孩,正捂着臉嚶嚶哭泣。
她身邊筆直跪着個年輕男子,男子滿臉憂愁。
肖飛眉頭一下皺緊。
面前這一幕何其熟悉。
蹲在那裡哭泣的是他的姐姐肖豔,跪在地上的男子叫錢光文,是姐姐的對象,是附近錢莊的。
按照歷史發展的軌跡,肖飛知道,這是劉振海的老婆過來家裡說媒來了。劉振海的老婆是個矮墩墩的肥婆子,性情潑辣刁鑽,隔三差五的就在村街罵罵咧咧,是西里村有名的潑婦。
她孃家哥有個獨子,是個傻子,一直娶不上媳婦。
她打的算盤是,讓肖家跟她哥哥家換親,肖豔嫁給那傻子,傻子的妹妹嫁給肖飛的哥哥肖陽。
肖家的悲劇由此而始。
那傻子的妹妹也是個刁蠻不講理的,兩家換親後,不但毀了姐姐一輩子的幸福,哥哥也被毀了。
換親換來的嫂子嫌肖家窮,整日在家裡摔鍋砸碗,吵公公罵婆婆。自然,脾氣暴躁的肖陽忍受不了,兩口子三天兩頭打架。
後來,這嫂子不辭而別,偷偷跑了。
劉振海一家還仗勢欺人,說人是肖家弄丟的,現在音訊全無,肖家必須負責。
爲此,哥哥甚至還被派出所抓起來關了幾天。
那跑了的嫂子再也沒回來,哥哥一個人獨自撫養着孩子,可以說,苦難了一輩子。而嫁給傻子的肖豔,也是一輩子鬱鬱寡歡,在婆家備受欺凌。
“肖飛,你回來了。”跪在地上的錢光文跟肖飛打招呼。
“嗯。”肖飛應了一聲,並沒有問原因,他紮好車子,將姐姐從地上拖起來說:“姐,你哭個什麼勁啊,只要你不答應,沒人能強迫你的。”
肖豔淚眼婆娑看着弟弟,搖着頭:“弟,我不答應不行,怎麼着也不能讓哥打一輩子光棍,這都是命,不能不認命。”
這個姐姐溫順老實,總是爲家裡想得太多,哪怕犧牲了自己也在所不惜。
旁邊的錢光文急了:“肖豔,那人可是個傻子,你嫁給他,不會幸福的,我會跟你爸說,給你哥娶親的事,我錢光文包下了,我就不信活人能被尿憋死,只要能掙到錢,還怕娶不來媳婦?”
錢光文跟姐姐是初中同學,上學的時候就開始談。
農村的孩子,能上個初中畢業就不錯了。
錢光文其人,也是個腦子透鑽的,不上學之後,一直在做小買賣,自己磨豆腐、蒸饅頭、養雞養豬、賣服裝、開超市、辦皮鞋廠,總之做過不少嘗試,後來也是發了家的。
“姐,錢光文說得不錯,現在咱們家是窮了點,但只要肯努力,發家致富也是很快的事,怎麼也不能把你的一輩子搭進去。”肖飛替錢光文說了句話。
錢光文感激地看了肖飛一眼。
但肖豔顯然對他們的話是不相信的。
“我不能讓哥打一輩子光棍。”肖豔喃喃着,一張臉寫滿悲苦。
“姐,你就醒醒吧!不要再犯傻了好不?哥沒你想的那麼挫,沒有你的犧牲,也不至於會打一輩子光棍,你一個做妹妹的,操那麼多心幹嘛?”肖飛忍不住吼了她一句,這個姐姐,腦子有點一根筋。
他是真有點急了。
前世,對於換親這件事,哥哥是堅決反對的,父母也一直模棱兩可,反倒是姐姐不知中了什麼邪,最後在劉振海老婆的哄騙下,她跑到了那傻子家,以造成既定事實的方式最終促成了換親。
如果不把姐姐給勸服了,悲劇仍有可能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