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後,時間又過去了幾天。
清晨,嚴府。
當嚴世蕃如同往常一樣,從自己的房間裡出來,在途經院子的時候,恰巧迎面撞上了一位神色匆忙的侍女。
嚴世蕃一眼便認出,眼前這名侍女,正是專門負責替嚴嵩煎藥的那位。
此刻,在這名侍女的手中,還拿着一個裝滿藥渣的陶罐,一股濃烈到刺鼻的藥味從陶罐中傳出。
那名侍女眼見遇到了嚴世蕃,臉上的驚慌之色一閃而過,連忙退至一旁,恭敬道:“見過小閣老!”
嚴世蕃見此情形,不由得眉頭微蹙,旋即將目光轉向了那名侍女手中的陶罐,出言詢問道。
“父親的情況如何了,還有這些藥渣是怎麼回事?”
那名侍女聞言,臉上的驚慌之色更甚,在呆愣許久後,方纔強行擠出來一絲笑容,應聲道。
“小……小閣老,嚴閣老的身體狀況挺好的,應該很快就能夠痊癒了!”
“至於這些藥渣,都是不久前遺留下來的,只不過今天才處理……”
由於陶罐內散發出來的藥味實在是太過於刺鼻,嚴世蕃也沒了興致再繼續追問下去。
在他看來,這不過是眼前這名侍女偷懶,沒有將幾天前遺留下來的藥渣處理的緣故,這也解釋了爲什麼那名侍女在見到自己的時候,會如此的驚慌失措。
在這之後,只見嚴世蕃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出言吩咐道。
“行了行了,你趕緊去把藥渣倒了吧,這次我就不追究你了!”
那名侍女聞言,臉上頓時浮現出感激涕零的神色,連聲道。
“多謝小閣老,多謝小閣老!”
在這之後,那名侍女便抱着裝有藥渣的陶罐,匆忙離去了。
嚴世蕃看着侍女離去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不由得感慨道:“這羣傢伙,整天就知道偷懶,哼,下次可別讓我逮到了!”
嚴世蕃說完,旋即邁步進入大廳,桌上早已擺好了各式各樣的珍饈美味,嚴世蕃見此情形,不由得疑惑道。
“咦,父親怎麼還沒過來,今天可是舉行內閣議事的日子,往常的時候,父親應該早就到了纔對!”
緊接着,嚴世蕃的心中沒來由得浮現出一絲恐慌:“該不會父親出什麼事了吧?”
正當嚴世蕃打算前去嚴嵩的房間看看情況時,只聽門外一陣腳步聲傳來,嚴嵩在侍女的攙扶下,出現在了大廳。
嚴世蕃見狀,臉上頓時浮現出欣喜之色,連忙迎了上去。
“父親!”
“嗯。”
面對嚴世蕃的問候,嚴嵩睜開渾濁的眼睛,瞥了一眼嚴世蕃後,就垂下眼睛,不再言語。
直到此時,嚴世蕃才發現,嚴嵩的狀態很不對勁。
他的臉色異常蒼白,整個人也沒有了以往那股精氣神,毫不誇張地說,只需要一陣風就能夠把現在的嚴嵩吹倒。
嚴世蕃見此情形,頓時慌了神,連忙上前,將先前負責攙扶嚴嵩的侍女一把推開,然後小心翼翼地將嚴嵩攙扶到座位上。
“父親您沒事吧?”
“父親,要不您今天還是別去了,孩兒現在就去給您告假,去給您請太醫!”
嚴世蕃說完,便準備就此離去,誰知剛走出沒幾步,卻被嚴嵩出言叫住。
“回來!”
嚴世蕃聞言,猛地頓住腳步,當他轉過身來時,才猛地發現,嚴嵩此刻正用一隻手勉強支撐起身體,眼中滿是不甘。
“我嚴嵩當了二十多年的內閣首輔了,從來沒有缺席過一次內閣議事,今天也不能例外!”
嚴世蕃見嚴嵩如此執拗,當即‘撲通’一聲跪伏於地,泣聲道。
“父親,孩兒求求您了,您今天就別去了吧,您的身體會垮的!”
“孩兒馬上就去給您告假,對,孩兒馬上就去給您告假!”
嚴世蕃說着,不住地在地上磕頭,他想要以這種方式,來說服嚴嵩改變想法。
嚴嵩見此情形,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將頭偏向一旁,不去看嚴世蕃。
隨後,只見嚴嵩將目光轉向一旁那位早已嚇傻了的侍女,呵斥道。
“還愣着幹什麼,還不快扶我出去,咳咳!”
那名侍女哪裡見過這番場面,早已心亂如麻,聽聞嚴嵩的呵斥,便下意識地上前,小心翼翼地攙扶着嚴嵩,走出了大廳。
還沒走出去幾步,只見嚴世蕃三步並作兩步追了上來,嚴嵩見此情形,不由得緊皺眉頭,開口道。
“不用再說了,今天我一定要去!”
嚴世蕃聞言,用衣袖將臉上的淚水拭去,向嚴嵩請求道。
“既然父親您執意要去,那麼就讓孩兒與您一同前去吧!”
嚴嵩聽聞嚴世蕃此話,思襯片刻後,將目光從嚴世蕃的身上收回,緩緩道:“嗯。”
那名侍女見此情形,當即退至一旁,在這之後,只見嚴世蕃小心翼翼地攙扶着嚴嵩,向着停放轎子的地方行進。
嚴世蕃的步伐極慢,父子二人就這樣一步一步地走着,誰都沒有說話,時間彷彿靜止了一般。
在這個過程中,嚴世蕃能夠清楚地感知到,此刻的嚴嵩正在忍受着極大的痛苦,他的身體正不住地顫抖着,時不時還咳嗽兩聲。
往日只需要幾步路便可以到達的地方,嚴世蕃攙扶着嚴嵩,硬生生走了將近五分鐘!
“父親,您慢一點,小心腳下!”
嚴世蕃如此說着,然後小心翼翼地攙扶着嚴嵩坐上轎子。
而就在嚴嵩剛坐上轎子後不久,其似乎是再也忍受不住,用手帕捂住口鼻,頗爲沉悶地咳了幾聲。
霎時,只見手帕被殷紅的鮮血浸透,嚴世蕃見此情形,頓時慌了神,也顧不得其他,連忙上前攙扶起嚴嵩,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喊道。
“快,快來人,馬上快去請太醫!”
“快,快去!”
……
紫禁城,幹清宮。
此刻,嘉靖在貼身太監的侍候下穿好袍服,恰逢這時,只見呂芳如同往常一樣,邁着無聲的步伐進入了幹清宮。
嘉靖見呂芳到來,當即將目光收回,出言詢問道。
“呂芳,朕打算待會兒在內閣議事上,正式提出將報紙推廣開來一事,你覺得如何?”
呂芳聽聞此話,當即將頭深深低下,試探性地向嘉靖詢問道:“陛下您的意思是,在我大明的其他地方,也開辦類似於新聞署的機構?”
嘉靖聞言,點了點頭,當即繼續道:“嗯,既然眼下,朝廷的報紙一經發售,便受到了廣泛的歡迎!”
“那麼這也就意味着,朕先前的猜想是正確的,接下來只需要在全國各地,設立更多發售報紙的機構以及新聞署。”
“到時候全國各地的機構,都以京城這邊的新聞署爲主,待京城這邊印刷完報紙後,便將樣報送至全國各地的新聞署,然後再分別就報紙進行印刷。”
“這樣一來,便能夠加快報紙推廣的速度,一旦報紙真正推廣開來,那麼距離朕重新奪回話語權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呂芳聽聞此話,當即拍起了馬屁:“陛下聖明!”
就在這時,從幹清宮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不多時,只見導引太監急匆匆地走了進來,臉上是無法掩飾的驚懼之色。
其在進入幹清宮後,當即跪伏於地沉聲道:“啓稟陛下,方纔太醫院那邊傳來消息,說是內閣首輔嚴嵩病重!”
嘉靖聽聞此話,臉上滿是震驚之色,在將導引太監上下打量了一番後,當即疾聲厲色道:“伱方纔說什麼,嚴嵩病重?”
導引太監見此情形,不住地在地上磕頭,泣聲道:“陛下,奴婢所說的這些話,句句屬實啊!”
嘉靖聞言,一時間無所適從,就這麼在原地怔楞了許久,在這之後只見嘉靖回過神來,將目光轉向呂芳,沉聲吩咐道。
“呂芳,你馬上去一趟嚴府,看一看嚴嵩的情況如何!”
呂芳聞言,不敢有絲毫的怠慢,旋即應聲道。
“遵命,陛下!”
就在呂芳剛走出幾步路的時候,卻被嘉靖出言叫住:“對了,告訴太醫院一聲,朕不管他們用什麼辦法,都必須把嚴嵩給朕救回來!”
呂芳聞言,腳步猛地一頓,旋即轉過身來,恭敬應聲道。
很快,呂芳以及導引太監,都先後離開了幹清宮,偌大的宮殿內,此刻只剩下了嘉靖一人。
在這之後,只見嘉靖悵然若失地坐回到龍椅上,用手輕輕摩挲着上面雕刻的龍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
內閣之中,此刻,只見徐階將手中處理完畢的奏疏放下,看着一旁那空缺的位置,疑惑道。
“奇怪,都這個時辰了,嚴嵩怎麼還沒過來?”
徐階的話音剛落,一旁的高拱便緊跟着應和道:“是啊,不僅嚴嵩沒來,就連嚴世蕃也沒有過來內閣這邊!”
一旁的張居正聞言,將手上的毛筆放回到原位,轉而開口道。
“會不會是在路上有什麼事情耽擱了,亦或者是陛下那邊有什麼事情找他們商量?”
張居正所提出的這個猜想,很快得到了徐階高拱的一致認同,只見徐階用一隻手支撐起下巴,如此想到。
“不久前,嚴嵩剛剛爲國庫進賬四百多萬兩銀子,陛下單獨召見他,也是理所應當的事!”
徐階越想越覺得不得勁,索性也不再去想,將注意力重新放到了眼前這些未曾處理的奏疏上。
就在衆人專心致志地處理手上的奏疏時,從內閣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衆人見此情形,還以爲來的是嚴嵩以及嚴世蕃,因此並沒有放在心上。
徐階甚至已經在腦海中預想好了,待會兒要以何種方式,來探嚴嵩的話了!
只不過,出乎衆人意料的是,來人並不是嚴嵩和嚴世蕃,而是司禮監稟筆太監馮保。
馮保在進入內閣的一瞬間,便搶先一步,向徐階等人行禮道:“見過諸位大人!”
徐階見此情形,還以爲馮保是來替皇帝傳達什麼事情的,在略微頷首後,旋即向馮保詢問道。
“馮公公,您此番前來內閣,可否是陛下那邊有什麼吩咐嗎?”
馮保聞言,當即點了點頭,將目光轉向徐階,不緊不慢地說道。
“嗯,徐閣老說得沒錯,陛下讓我來告知你們一聲,今天的內閣議事取消了。”
聽聞此話,徐階的臉上滿是驚詫之色,下意識地開口道。
“什麼!”
對此感到震驚的不僅僅是徐階,一旁的高拱、張居正在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也是頗爲驚訝,畢竟如果沒有發生什麼大事的話,嘉靖一般是不會缺席內閣議事的。
而就在不久前,嘉靖還旁敲側擊地向衆人提出,要在本次的內閣議事上,就報紙的推廣一事進行商議。
爲此,衆人都做足了準備,可是眼下,嘉靖卻突然派馮保前來帶話說,今天的內閣議事取消了!
這其中的反常之處,引起了所有人的警惕。
而馮保在將話帶到以後,並沒有在內閣做過多停留,旋即轉身離開,只留下了一頭霧水的三人。
在馮保離開以後,徐階開始在腦海中,就目前已知的情況進行梳理:“首先,嚴嵩、嚴世蕃父子遲遲未至內閣,再然後是皇帝突然派馮保前來通知今天的內閣議事取消,這中間究竟有何關聯呢?”
正當徐階還在絞盡腦汁思考其中的可能性時,一旁的張居正彷彿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在猶豫良久後,方纔將目光轉向衆人,壓低聲音道。
“您們說,會不會是嚴嵩的身體出了什麼狀況?”
張居正的話,猶如一道閃電,將徐階腦海中的迷惘盡皆消去。
徐階在聽完張居正的一番話後,猛地一拍大腿,旋即激動道。
“對啊,這樣一來,一切就都解釋得通了!”
“嚴嵩的身體出現了一些狀況,方纔導致他們父子二人,沒能夠按時到達內閣。”
“而陛下那邊,在得知嚴嵩的身體出現了一些狀況後,於是便派呂芳前去嚴府打探消息。”
徐階在說到這裡的時候,停頓了片刻,又繼續道。
“不然的話,來內閣帶話的,應該是呂芳纔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