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衍給一幸打電話的時候,李姝正逼迫着一幸今晚回去和她一起“有福同享”。一幸一聽,頭搖得撥浪鼓一般,連連擺手,表情痛苦。
恰好那個時候,接了他的電話。電話裡他喊一幸吃飯,這關口上,別說是一起吃飯,就是喝酒,一幸也都答應。
回了電話,有些“無奈”地告訴李姝,自己得和林子衍去吃飯。李姝聽了,垂了眼,表情甚是可惜:“哎,那好吧。”
她走出公司,林子衍早已等在門口。前段日子,他生病,在家休息了兩天,喝了兩天的粥,成天嚷嚷着這日子過得比和尚還苦。
所以,病好纔沒多久,便打了電話給一幸。
尋常的時候,一幸也許不會隨他一起,可今天,正好遇上李姝那事,既然接了電話答應了,所以出去的時候看見他的跑車,便直接坐了進去。
開車的時候,一幸問他今天吃飯又是遇上什麼事情。
其實很多次他帶着她出去吃飯,都是一大羣人。他錢多,女朋友多,哥們兒也多,有時候一幸問他,他總那樣說“我一哥們兒……”
這次也毫不例外,他“哦”了一聲:“我一哥們兒前不久從國外回來,得替人家接風洗塵呢?”
車子最後是在市區一家法國餐廳前停下的。他收了車鑰匙,往口袋裡一塞,拉了一幸的手便走,一幸訝異。他第一次牽她的手,是在兩個人一起過馬路的時候,當時一幸也沒怎麼反應過來,因爲自己一直害怕過馬路,而他過了馬路便放開了她的手。
其它時候,他不曾牽過她的手,只除了上次和他一起去他朋友的訂婚禮,她不好意思當着那麼多人的面掙開。
她想了想,還是從他手裡掙開了。他回頭看了看她,沒說話,抿着嘴笑了一笑。
座位是一早訂好的,靠窗。去的時候,人還沒來。
林子衍打了個電話,問對方什麼時候到,一幸正翻着菜單看。只聽得電話裡傳來一聲:“快了。”聲音有些低沉。
不期然聽見林子衍笑問:“國外待了那麼久,別是迷路了?”
一端也傳來幾聲笑,也許是在市區,聲音有些嘈雜,聽不清楚,林子衍也就沒有再說。掛斷了電話問一幸吃什麼。
大酒店,一幸去過幾次,法國菜倒是頭一回吃,看菜單也看不出什麼,便說隨便。
法國人重浪漫,餐廳里布置華麗,又不失雅緻,屋頂和窗戶都是挑高設計,傢俱擺設爲胡桃木材質,整個餐廳以酒紅色,寶藍色,琥珀色爲主,色彩並非豔麗,混合在一起卻別有一番羅曼蒂克的氣氛。腳下鋪有厚重的地毯,窗戶兩側是棕色的布幔,透過窗戶,可以看見浦江。
大約等了十分鐘左右,地毯太厚,腳步聲全淹沒在其中。一幸專注着看窗外的風景,林子衍“噯”了一聲,她才調轉視線。
他是笑着的,穿了一件黑色的長風衣,頭髮剪得有些短,眉眼依舊清晰,什麼都沒有變,眉毛,眼睛,鼻子,甚至嘴角的弧度。
一幸從來沒有想過再次遇見他會是那樣的措不及防,他剛離開的時候,她期待過,幻想過很多種他們再見的情景。每一種場景她甚至都預測過,準備過。
其實她該恨他,畢竟當初他的所作所爲是那樣傷人,即使一直起來都是她在一廂情願,都是她在努力地討他喜歡。可是他在她的心裡留下了一道陰影,到最後,連一聲告別也沒有便去了國外。
一幸不知道現在這種場景,自己應該做出什麼樣的反應,是喜極而泣還是痛哭流涕。他也許從未料到自己回來的第一天便會遇上她,他眼裡的震驚太過明顯。
林子衍正和他說着什麼,他的視線幾乎沒有觸及她。餐廳很靜,而她卻覺得耳際嘈雜。
她終於聽到自己的名字,是子衍在向他介紹自己。
他說:“我們認識。”終於看向她:“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她麻木地說。
一幸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很難看,她努力地想表達一個久別重逢的微笑,可惜太難。林子衍有些驚訝,她開口想說話,終究一句話也沒有說出口。
“我們是大學同學。”簡簡單單的幾個字道清了他們的關係。
侍者端了菜來,鵝肝,紅酒。
她幾乎沒有嚐出法國菜的味道,好幾次,她手裡的刀叉竟然在餐盤外延划動。心臟跳動沒有加速,一下一下,鈍重而又疼痛。
直到結束,她都沒有多說一句話,林子衍以爲她不舒服,好幾次問她,她都瞪大了眼睛,疑惑地看着他,她知道今晚的自己太過不正常,她不想叫別人誤會什麼,於是搖了搖頭只說自己喝不慣紅酒。
吃了飯林子衍送她回家,一路上她都沒有說話,思緒紛飛,雜亂無章。到家的時候似乎聽到林子衍說了什麼,她一味地點頭,只想着快點回去,也許自己應該好好睡一覺。
去浴室洗了澡,關燈,上牀。
房間太黑,一幸一直睜着眼睛,毫無睡意,終於打開牀頭的壁燈,赤着腳走向櫃子。
手裡是一本相冊,都是大學的時候一個寢室的合照,相冊的最後一頁,是她和許亦揚的合照,唯一的一張,還是杜伊偷拍的。
照片裡是他和她同時回頭的側影,當時約了一起去爬山,一路上,他都走在前頭,杜伊從後方喊,他們同時回頭,撞上杜伊的鏡頭。
其實當初一幸是喊杜伊刪了的,因爲不好看,兩個人,一前一後站着,同時回頭,顯得太傻。她記得當時杜伊是答應了,可沒過幾天,她便洗了照片,隨手將那張合照扔給她,說什麼洗都洗出來了,所以她纔將照片放在了相冊裡。
她想,那時候是自己太傻,怎麼就笨成那個樣子,笨得明明知道他不喜歡自己還傻傻地努力着,期待着。一直到現在,那些傷心的,快樂的,都清晰地盤踞在心中,反反覆覆5年來都無法磨滅。
那時候,還是大二,讀的是中文系,空閒時間多,尤其是上半學期,所以和蘇然找了份兼職,在市區的咖啡店打工。
見到他,是因爲他來咖啡店找蘇然。那時候,一幸一直不知道他和蘇然究竟是什麼關係,而且之前自己從未見過他,後來才知道他是轉校過來的。當時也只是訝異,怎麼讀個大學也要轉學。
彼時的他,面容清朗,眼神乾淨,遠遠地站在咖啡廳門外,眼神卻仔細地看向餐廳內部。
直到蘇然出來,她才聽到他的聲音,他說,蘇然,原來你在這裡。
一幸擡頭,視線撞入他的眼裡,午後的咖啡廳,客人稀疏,整間店子都靜靜的,她站在過道,手裡還託着盤子,眯着眼睛看他和蘇然說話的樣子。那時候,在一幸眼裡,男孩子的相貌只有好看的和不好看的,哪裡像杜伊一樣看帥哥也分什麼書生型的,明星型的,可愛型的。
她站在那裡,只是側着頭看他,沒有風,可她卻覺得有細微的風掠過心底,霎那間風吹草動。
其實什麼也沒有想過,只是那樣慶幸,蘇然會和他認識,因爲那樣自己也可以容易地認識他。
後來開始有事沒事旁敲側擊,有意無意提及,自己那點心思,怎麼瞞得過蘇然。所以某天夜裡悄聲詢問蘇然他有沒有女朋友的時候,蘇然低低地笑她說墜入了情網。而自己雖被人猜出了心思,卻有些不好意思直接承認,只是繼續拐彎抹角地詢問他的一切。直到那次蘇然敲着她的頭說,你丫就承認了吧,你要再不承認我以後什麼事都不說了。所以她承認了,急急忙忙地,爾後看着蘇然的笑意說,他那麼好一個人,怎麼會不喜歡他。
蘇然只是問:“宋一幸,你又不認識他,你怎麼知道他好。”她支支吾吾,被堵得說不話來,只好死皮懶臉地重複“他就是好,就是好”。
雖是承認了,卻沒有想過主動去表白,是害怕,也是不敢。在她眼裡,他是極優秀的人,雖是轉校生,卻是學校出名的經濟系才子,而自己,不過是個成天混日子的懶人。她有勇氣喜歡,有勇氣承認,卻沒勇氣表白。
他和蘇然關係極好,一幸只記得他常常來找蘇然,惹得旁人都認爲他和蘇然是戀人。
問起蘇然,蘇然只說他們不過是舊識而已。
如果不是蘇然,她想,也許這一生,她都準備將這份暗戀埋藏。
那日在咖啡廳,蘇然問她是不是真那麼喜歡許亦揚,她點頭,目光堅定坦然。
蘇然說你要是真喜歡他,我就替你說說。
一幸有些尷尬,還是點了點頭,“嗯”了一聲。讓蘇然詢問怎麼也好過將其埋藏,倘若他拒絕,自己也好有個理由自欺欺人。
那天蘇然回來,臉色平靜,也沒和一幸說什麼,其實這樣的結果一早便是預料好的,蘇然沒說不過是爲自己保留面子。
第二天,她在陽臺上,看見他站在公寓樓下。他擡起頭來,她正含着牙刷,脣邊還有白色的泡沫。
她探了探,又縮了回去,回頭朝寢室裡喊:“蘇然,找你。”
那刻聽見他的聲音,他站在梓樹下,油綠的樹葉蔥鬱,斑駁的光線飛揚,他略微仰頭,下巴上昂,他說:“你下來,我找你。”
她一臉錯愕,猶自迷糊:“蘇然在裡面。”
他又重複了一遍:“我就找你。”
蘇然從內間躋了拖鞋出來,一路踢踢踏踏,見她還未反應過來,搖了搖她:“快點下去,看他說什麼。”
她這才清醒過來,趕緊洗臉,換了衣服下樓。
一路都在跟着他走,他的步子很快,一幸有些跟不上,盛夏的天氣,她只好一路小跑,從公寓樓出校門,有幾百米的距離。等和他來到校外的水吧,一幸早已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的站在他眼前,手足無措的像個不懂事的孩子,也不敢擡起頭看他。
他遞給她一杯冰水和一張紙巾:“蘇然說你喜歡我。”
“咳,咳。”她剛坐下,突然被嗆住,半響垂着頭說:“嗯。”又挫敗地垂下肩,儘量掩飾自己的窘態。
他不說話,安安靜靜的坐着,眼神看向很遠的地方。
一幸有些失落,如坐鍼氈一般,一下子站了起來:“沒關係,沒關係,我回去了。”
他猛然擡頭看向一幸,一幸只好重複:“真的沒什麼的。”
他的聲音緩緩地落下來:“那我們試試。”
一幸完全沒有料到他會突然這樣說,他先前的行爲言語明明都是不合適的意思。
許亦揚的嘴角彎了彎,看着對面一臉不置信,依舊張大雙眼的一幸:“你答不答應?”
就這樣,宋一幸成了許亦揚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