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繼續出發,半夜到了嘉峪關,嘉峪關裡駐紮着馬步芳的一個團。
這個團掐着公路,設置了一個檢查站。
檢查站很黑,只有兩個小燈泡亮着,汽車的大燈照亮了檢查站,我拿着公文包下了車。
檢查站的旁邊就是軍營,很大的一個院子,裡面有不少房子,我到檢查站的窗口,把文件遞了進去“兄弟,援華物資運輸隊的。”
檢查站裡坐着一個年輕人,穿着軍裝,是個漢人。
“哦,你們來啦。”檢查員拿到文件看了一眼,直接就按了旁邊的鈴。
然後整個檢查站鈴聲大作,我一驚,就看到旁邊屋子裡出來五六個人喊“啥事兒啊?”
檢查員對着他們“人來了。”
我心裡立刻感覺壞了。
鈴聲還在繼續響,那幾個兵抄着槍就對住了卡車。
喊着“下車,全部下車。”
我忙問檢查員“兄弟,什麼意思啊?雜的了?爲啥讓下車啊?”
檢查員拿起一張紙,唸了起來“援華物資運輸車輛疑似運送違禁物品,車輛暫扣。”
“不是,啥違禁物品啊?搞錯了吧?車上什麼也沒有,我們是軍車,這是援華物資指揮部的證明。”
檢查員雙手一攤,“長官,上面的命令,我也沒辦法。”軍營裡已經集結了一個營的兵力,衝了出來,把五輛卡車全部包圍。
一個上尉營長指揮部隊,“車上的人馬上下車,把車開到院裡,立刻。”
刷,刷,刷。
士兵們已經在拉槍栓,這可都是全副武裝的士兵,不是那些土匪可以比的,三四百號人圍着,打是絕對打不過的。
我上去對着那個營長敬了個禮。“196旅五十八團團長武忠,兄弟是?”
營長一聽我是團長,也給我敬了個禮“嘉峪關守備團一營營長趙德生,長官,不好意思啊,有命令,不能不執行,來,馬上下車,一分鐘不下車我們可就開火了。”
趙德生顯然不把我這個團長放在眼裡。
我趕忙攔住他“趙營長,別,別,別,有話咱們就說,哥們兒是晉軍,晉軍兄弟跟你們沒矛盾的呀。”
趙德生點頭“原來是晉軍啊,閻錫山的兵啊,好說好說,我特麼以爲老蔣的兵啊。”
“誤會,誤會,趙營長,有事兒你就說,咱兄弟們不至於爲這點事兒鬧矛盾,對吧。”
我掏出煙,給趙營長點了一根。
趙營長一擺手,“兄弟們,槍口低一點,別傷了晉軍的兄弟”
他轉過頭,跟我說“團長,真是上頭下的命令,沒辦法,兄弟我願意大半夜攔你們啊?我們團長下了死命令,必須要扣車。”
我點頭,陪笑“我知道,我知道肯定是上頭下的命令,不是,咱兄弟們,你就給透個底兒,是啥意思,是過路費的話,該多少是多少,肯定給,也不是我出錢,對吧,肯定給。”
車上的人已經全下來了,我的兵們也都握着槍,神仙和孫文慧走了過來。
孫文慧問我“怎麼了?”
“要扣車。”
趙營長說“這不是錢不錢的事情,要是爲過路費,那不會驚動我們的,知道吧,這事情挺複雜,一時半會也說不清。”
神仙就從兜裡摸錢,摸出五塊大洋,塞進了趙營長手裡“兄弟透個底兒,到底是怎麼得罪了。”
趙營長把大洋放進兜裡,看了下四周,說道“不是下面的事情,是高層沒有談攏,知道吧,司令那邊下的令,車,肯定是要扣,而且一半天的估計夠嗆能走。”
孫文慧說“長官,這大半夜的,你把我們車扣了,我們去哪兒啊?”
趙營長一攤手“這我管不了啊,那邊是村鎮,你們可以去那邊兒找個旅館等着,反正我們是隻扣車,不管人。”
孫文慧急着喊“我們還有一位同事犧牲了,我們不能把他扔在車上啊。”
趙營長眉頭一皺。“這樣啊,那要不,你們就地葬了吧,這兩天是真夠嗆能走。”
“往哪兒葬啊,我們哪兒也不認識。”孫文慧有些急。
趙營長道“那邊三裡地,是個墳坡子,你們可以把死人擡那邊去。”
神仙問“長官,那你們有沒有再高的領導在這裡啊?”
“團長早躲了,團長在,能讓我出來嗎?”
神仙點點頭,把我們倆拉到一邊“這事兒看來是沒的商量了,這樣,咱們先找地方住,完了孫局長你趕緊聯繫一下上峰,看看到底是什麼情況。”
“好,好,我這就去,哎,你們跟他再商量一下,留一輛車,我們去葬了我的同事好嗎?”
神仙問我“還有大洋嗎?”
“沒有,就是晉鈔,錢不在咱們這兒。”
孫文慧道“我有,要多少?”
神仙想了想“拿二十塊吧。”
孫文慧馬上去拿了二十塊大洋,神仙去找趙營長,我回去跟士兵們和其他人說了事情。
方藍問“能不能想辦法過去?”
我望了眼軍營,這絕對是一個團的營地,我太瞭解這個了,我搖頭“不行的,闖絕對過不去,這有一個團的正規軍,他們專門盯的咱,打不過的,讓上峰聯絡吧,咱們先去鎮上住,這樣,兵分兩路,方站長你帶你的人和汽車兵,板頭你帶小貓兒豹子加四十個兄弟,你們先去那邊鎮上找旅館,我和技術員們去把那位死了的兄弟葬了,然後找你們。”
“好。”“好。”
我對着他們說“大半夜的,不廢話了,就這樣,分頭行動。”
方藍和板頭帶着大部分人員走了,我和神仙孫文慧帶着十個兵和八個技術員,開着一輛車去找墳地。
大半夜找到了地方,幾個兵草草挖了個坑,把技術員埋了,墳頭連個碑也沒有。
我就想起了鐵貴兒,他就想給死了的兄弟立個碑。
夜風冰冷,心涼如雪。
很多生命就那麼離開了人間,死的連個碑也沒有,有些死的連個屍首也沒有。
孫文慧哭了,站在那裡捂着臉哭,這些事情真的不應該讓女人承受,尤其是她這樣機關裡的女人。
這血淋淋的人間啊,實在讓人無法適應。
我摟住她的肩膀。
“別怕,有男人在。”
嘉峪關鎮更小,只有鎮口有兩家旅館,兩家的空房全被我們住了,一間屋子擠十幾個人打地鋪,起碼屋子裡有爐子,不至於太冷。
這種情況下能有個睡覺的地方就不錯了,沒有人挑剔,挑剔也沒用,汽車兵和軍統的人住在一家旅館,剩下的人住在一家旅館,我的兵總是和軍統的人不太親近。
過不了嘉峪關,能好好睡一覺也是不錯的。
第二天一早,方藍就遣散了軍統局所有的情報員,一部分去迪化的人也搭車租車走了,軍統局的人一走,人員就更少了,五十個兵,二十個汽車兵,九個技術員,還有方藍和四個特工。
那些情報員都帶着小型的發報機,我不知道他們怎麼過檢查站,相信他們總有辦法。
方藍的任務主要就是聯絡晉軍,然後是護送情報員,現在他的任務基本完成了。
但是他沒有走,他還要跟我們去迪化,他穿着厚厚的軍大衣靠在旅館外的牆上抽菸,眼神有些落寞。
他是個熱血青年,但我總覺的搞刺殺不是什麼好事情。
尤其是對中國人下手。
我看到旅館裡有一張躺椅,我就把躺椅搬到了街上,曬着早晨溫暖的太陽,我衝着方藍吹了個口哨。
“藍藍,想姑娘了?”
方藍一副不想理我的樣子,可還是走了過來,坐在了旅館門外的走廊上。
問我“你們當軍官的,怎麼對待主義問題的?”
我一樂,說他,
“你想多了吧?我跟你說,打仗的部隊,那都是什麼主義都不管的,就是個口號,一句保境安民,就能要了十萬晉綏軍的命,他們纔不在乎什麼主義,他們在乎的是,別特麼讓老百姓被別人禍害了。至於另外一部分打內戰的,基本就是自己怎麼能好,就怎麼弄,更不管什麼主義,主義這東西吧,是沒事兒乾的人想出來的東西,有事兒乾的人都在幹事兒,知道吧,就晉軍裡有幾個人能懂閻主席的大道理?那東西跟軍隊真沒什麼關係,都是些上層人和閒人的勾當。”
方藍點點頭“不錯,軍人哪管什麼主義,可是也不能所有人都不管啊?主義,是一個理想,同樣的人爲了同樣的理想奮鬥,這不是一個好事情嗎?”
我點頭。
“不錯,一羣人爲了一個目標去努力,絕對是好事情,只要不成功以後變了味道就行,你知道吧,所有的政權起初那都是對老百姓好的,海口誇下一萬個,等成功了,能幹成幾件?國民黨這方面真差了點。”
方藍看了看四周,沒什麼人,跟我說。
“其實,軍統中統雖然都是***,但是真的大家都不怎麼在乎黨,都是爲了利益,可是真的也有一羣人爲了理想在幹,我知道山西人不大支持國民黨,但是我們擁護的是一樣的啊,閻錫山不也是擁護民族,民主,民權的嗎?全中國有無數人都是支持三民主義的,連紅色組織都支持。”
我點頭“孫中山先生的確堪稱國父啊。”
方藍後來跟我說,軍統裡真沒有幾個可以說話的人。
“軍統局裡紀律森嚴,但還是有許多人願意爲了家國付出生命,他們一點也不比軍人差,他們的意志,他們的勇敢,真的讓人敬佩。特工處將會從今年年初開始一系列的刺殺日軍和漢奸的計劃,會死很多人,可還是有無數的人報名,你知道嗎?就是最懦弱的人都在高呼着爲國捐軀,十八歲的孩子站在國旗面前宣誓不殺盡日寇,永不家還。特麼的一個日本,讓中國人這麼團結起來,有時候想想,這個民族,這個國家,真的很偉大,真的值的拼命,刺殺閻錫山之前你知道我想的是什麼嗎?是前程,是命運,我特麼想往上爬,真的,瘋了一樣想往上爬,沒有權利,你什麼也幹不了。但是當我的兄弟一個一個死在我身邊的時候,我特麼就奔潰了。”
方藍顯然說的是真話“你知道嗎,親眼看着自己的兄弟一個一個爲了保護自己撞上槍口,甚至自己開槍乾死自己,我特麼就問自己,我要權利幹什麼?要那地位幹什麼?能讓我死了的兄弟回來嗎?不能,一個也活不過來,都死了,都特麼死了。”
他痛苦的自己抽了自己一巴掌。
“武忠你知道嗎?咱們是一樣的人,都願意爲了一些東西去死,我現在不想特麼的什麼狗屁前程,我就想爲這個國家做點事情,面子算個屁,我的兄弟們拿身體給我擋子彈,絕對不是爲了讓我往上爬。就想,給這個全是和我一樣的人的國家,做點事情。聯手吧,軍統和山西情報局聯手,一定有一番大作爲,山西情報局可以覆蓋山陝蒙綏冀五省,有軍統局協助,真的大有可爲。”
我知道方藍是真心誠意的,哪怕軍統不是,他也是的,有些話真的是編不出來的。
“我會好好跟陳沖聊一聊。”
方藍抽出一根菸遞給我,我點上,孫文慧從後面出來,跟方藍拿了一根菸,我啪的打着火,遞了過去。
“謝謝。”
然後我們三個單位的領導坐在一起,望着破舊的古鎮,那些來來往往的行人。
“其實,我有一個女人。”方藍抽着煙,望着遠方,我和孫文慧對視一眼,然後望着他。
方藍靠在牆壁上說“那個姑娘不知道我的工作,其實當特工真的不知道怎麼跟喜歡的人說,又怕她擔心,又怕她討厭這個工作。”
我就問他“那你怎麼騙人家的?”
“我就說我當聯絡員啊,跟着長官到處跑,她也沒懷疑,呵呵,我也不知道她是信任我還是真的傻。”
孫文慧說“她人怎麼樣?”
打聽別人的愛情真的是特別有意思的事情,因爲每個人的愛情都不一樣。
“嗯,她很溫柔,也很要強,她是個作家,她的文章很好,不過很激進,有點兒諷刺**的意思,這兩天吵着要去臨汾民族大學教課,說是閻錫山不會壓制她們。”
我眉頭一皺跟他說“你可攔住她吧,局勢不好,仙本那個瘋子帶着一個師團四萬人要打臨汾啊。”
方藍也是面色一變“很危急嗎?”
“廢話不是,汾陽現在有一個騎兵師拖着,但誰也不知道能拖多久,我估摸着仙本那貨肯定要在過年前拿下臨汾城區一帶,那大學肯定要遷,到時候局勢會很亂。”
“可是她們已經上路了,有好幾個人,蕭紅,蕭軍,艾青他們,是李公樸先生帶着去的是閻錫山親自邀請的,我覺的,不會有什麼危險吧?”
方藍顯然沒有我明白山西局勢,所以他現在很緊張。
我對着我的兵喊“通訊兵,給鄭屠夫發電報,問問民族大學的情況,要詳細一點。給陳沖拍個電報,問他能不能給民族大學抽幾個警察。”
“是,團長。”
孫文慧忽然說“如果我記的沒錯,軍統對這些作家不是上了名單的嗎?”
我問孫文慧,“什麼名單?”
方藍點頭“就是啊,就是因爲上了名單,所以我不敢告訴她我在軍統。”
孫文慧跟我說“軍統中統都有一些黑名單,她們這些作家包括李公樸都是上了黑名單的。”
我嘆口氣“你們這幫機構是真閒啊,沒事兒查查日本人蘇聯人不行啊?閻主席爲啥還邀請他們?你們就把他們上黑名單啊?”
孫文慧解釋了一句“這不是我們能決定的。”
我氣呼呼的對倆人喊“你倆就再往上爬一爬,把些不好的事情就壓一壓,別讓那些吃飽了撐的的煞筆瞎搞。”
孫文慧就拍我的肩膀“好,爭取幹到中統局局長的位置。”
方藍說了一句“你說的對,中統軍統對着幹,真的沒意思,孫局長,有武忠在這裡,以後要是有用的上我的,我們精誠團結。”
孫文慧伸出手“好。”
方藍伸手準備握,我就握住了孫文慧的手,“好,精誠團結。”
孫文慧氣的拍了一下我的腦袋。
我對方藍說“臨汾的局勢是真的不好,如果你去和陳沖談的話,就把她們先帶出來,局勢穩定了再說,現在誰也顧不上誰。”
方藍想了想“我不能以軍統人員的身份去,何況我身邊有人,實在不合適,我以前的兄弟都沒了,現在的手下,還沒有信的過的。”
“那你就讓陳沖辦,老陳現在是實權人物,比我厲害啊,你看我都發配到邊疆了。”
那個時候就基本確定了山西情報局和軍統西北站的聯合,陳沖和方藍兩個冤家又走到了一起。
方藍道“等你送裝備回去,肯定是要被重要的,你這麼能打仗的部隊,閻錫山不會扔了的。”
我嘆息一聲“哎,你們是不瞭解閻錫山,我是從小就聽着他的故事長大的,而且都是真事兒,知道吧,我父親在世的時候職位很高,跟閻主席關係很近,雖然我跟他沒什麼接觸,但是閻主席這個人,真的不壞,不搞特務機構,也不迫害文化人,也不欺負老百姓,這就不錯了,真的。”
孫文慧點頭“聽你這麼說,倒是真想見見這個鼎鼎大名的山西王。”
我拍了拍孫文慧的手“見他,還不是說見就見,咱朝中有人,我以前天天沒事兒往太原省**裡玩兒。”
孫文慧笑着說“牛皮不要吹的太大哦,會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