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個不大不小的事件,卻成爲了一顆至關重要的齒輪,推動着這個家裡的人們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蔣奇峰似乎終於放棄了與嘉仇爭鬥的念頭,回家的時間越來越少,轉而遊走於各種宴會和聲色場所,沉迷享樂和吹捧。身邊的女人換了一波又一波,而其中,最受寵的就是賈代嫺。
這一天,他又將女人們帶回家裡,在樓上放肆地玩樂。我只當做什麼也聽不見,一邊捂着蔣若星的耳朵,一邊繼續吃着自己的飯。
而被毒打過一次後,裘靈月就失寵了,撞上蔣奇峰心情不好,身上的傷口就會越來越多,甚至還被蔣奇峰倒賣給其他幾個“老朋友”玩過。
她的那雙眼睛裡,滿滿都是怨恨和污垢,滴溜溜地望着每一個人,沉沉得沒有一絲亮光。
一頓飯快結束的時候,穿着一件襯衫、光裸雙腿的賈代嫺從樓上下來,春色未消。踢了踢裘靈月的小腿,她懶洋洋地說,“蔣老大讓你上去。”
身子一抖,裘靈月的身體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僵直,然而,即使再不情願,她還是不得不沉重地邁開了步伐。
一下子坐在椅子上,賈代嫺軟軟地靠在我肩頭,低低說了一句,“讓我靠一下……”
感受着髮絲在脖間癢癢的觸感,我不自覺擡手,摸了摸她的頭頂。
好半天之後,她從我懷裡坐起來,說,“再給我一瓶,舊的要用完了。”
我皺了皺眉,“是不是太快了,我事先和你說過,要徐徐圖之。”
在當初巧姐列出來的藥單裡,我選了一種含有興奮效果的藥片,它對於哮喘初期有很好的控制效果,但是如果長時間過量使用,反而會產生極其危險的反作用。
蔣奇峰有個習慣,每每做事之前,他都會習慣性噴上幾口噴霧。賈代嫺便會偷偷地往裡面加藥,隨着藥量不斷加大,他已經慢慢習慣這種微微興奮的狀態。
“別和我羅裡吧嗦,做都做了,多活幾天少活幾天有什麼不同?”她扯了扯滑落的襯衫,明顯清瘦的身體變得過分纖細,“你好好做你的事情……別擔心我。”
看了她一眼,我點點頭,目送她重新走回了二樓。
晚上,我替蔣若星洗好澡,將他抱到牀上,正巧摸到被子下一個硬邦邦的盒子。掀開一看,是一個精緻的飛機玩具,但是上面已經被塗滿了墨水,機翼也折斷了一隻。
我看着他,“小寶,這是哪裡來的?”
他仰頭看着我,接着掙脫了我的懷抱,撅着屁股往牀下找着什麼。夠出了一個塑料袋,他用力往外一拉,塞滿的玩具一下子滾到了地上。
隨手翻看了幾個,這些全都要價不菲,有的甚至還是限量版的,可惜無一例外都被毀得不成樣子。
望着目光灼灼的小冰塊,不消說,破壞的兇手肯定就是他沒錯。
“不喜歡就不喜歡,爲什麼還要把它們弄壞?”
望着我手裡的機器人,蔣若星一把抓住,重重地扔了出去。猶不滿足,但凡是目之所及的,全都被他毫不留情地砸了老遠。
“別碰它,”末了,小冰塊又補充了一句,“也別碰他!”
啞啞的嗓子裡絲毫沒有掩飾厭惡,這是他對
我說話以來,頭一次如此強烈地表達自己的情感。
略微思索,我明白了這個“他”是誰。每次借帶着蔣若星去見心理醫生的名義,我都會和孟若棠見一面。
我們非常單純地只是討論正事,然而肚子裡的心思,就各有不同了。
說實話,我不但沒有刻意去排斥他,反而時不時會表露出恍惚的神色,好像被回憶束縛,無法自拔一般。
而不得不承認的是,我在面對這個姓孟的男人時候,常常會不受控制,露出真實的情緒來。
半真半假,半推半就,我自己都不肯深究背後真正的樣子。
只是沒有想到,這些“餘情未了”,卻被一言不發的蔣若星看在了眼裡。
將他按坐在牀上,我蹲在他面前,問,“你這麼不喜歡孟叔叔,爲什麼還要收他的東西?”
他望着我,一聲不吭。
我嘆了口氣,“如果你真的這麼討厭,那以後就不要去見他了。”
蔣若星卻問,“你去嗎?”
沒有回答,我拍了拍他的小手,答案不言而喻。
蹲下身子,我開始收拾滿地的玩具。一樣一樣地放進袋子裡。
不得不說,孟若棠確實是花費了心思,這些玩具不光精巧,而且沒有一種是重複的。
正當我提着袋子站起身的時候,最上方的小音樂盒掉在了地上,摔成了兩半,盒底裡也掉出了一枚亮晶晶的鑰匙。
指尖頓了頓,我慢慢將它撿起,摩挲了兩下,不禁微微怔了神。隨即,我立馬扔下懷裡的袋子,不停地拆開每一樣玩具,裡裡外外沒有一處放過。
二十件玩具,每一件裡都藏着一把一樣的鑰匙。
它們長得一模一樣,連當年我在上面隨手標記的小小五角星圖案都沒有漏掉,就這麼靜靜地躺在地上看着我。
拿起它們,便可以打開那間被我親手設計、最後又推我入深淵的新房,那個我傻傻期盼、要和孟若棠一起住入的小家。
我黯然動了動眼簾,今時今日再見,心湖裡被小石子濺出了一圈一圈的漣漪,久久不息。
窸窣一陣聲響後,我的面前出現了一雙白生生的小腳丫。
擡起頭,蔣若星看着我,懷裡還抱着一個棕色的小熊玩偶。
這是他最寶貝的玩具,幾乎每晚都要摟在懷裡才願意閉上眼睛。因爲這是嘉仇爸爸給他的第一個禮物,他愛惜得不得了。
然而現在,他卻將小熊塞到了我的手裡,直直地看着我。
“給你,換。”
看了看小熊玻璃珠的黑眼珠,我重複了他的話,“換什麼?”
他蹲下來,指了指自己,“小寶。”
指了指我,“媽媽。”
最後,指了指小熊,“和爸爸。”
他望着小熊,小熊也看着他,小小的手輕輕摸了摸小熊胸口的領結,彷彿隔着它,撫摸着最愛的爸爸。
第二天,又是約好見面的時候。坐在公園的角落裡,孟若棠看只有我一個人,問了一句,“若星呢?”
攏了攏耳邊垂下的散發,我淡淡地說,“他不想來。”
低低哦了一聲,他再沒有說話。
從口袋
裡摸出一把鑰匙,我拽住繩子,一抹銀色在我們之間來回晃盪。
微微抿緊了嘴脣,他看了它一眼,透過它對上了我的視線。
“孟若棠,少做這些無用的事情可以嗎,”鬆開繩子,鑰匙穿過了木椅的縫隙,掉入了下方的石頭地上,清脆一聲響,“我和蔣若星,都很討厭你的禮物。”
不聲不響,他彎下腰撿起了那條繩子,修長的手指不斷摩挲。良久之後,男人說了一句話,隨着面前涌動的湖水而不斷顫抖。
“蘇扇,我沒錯。”他的喉結動了動,難耐地蠕動了兩下,“你不要用一種問罪的口吻來同我說話。”
冷冷地一笑,我的手指慢慢佝僂,不讓冷風捲走它的最後一點溫度,“孟先生,孟老闆,你永遠都沒有錯,也永遠不會犯錯。只要你問心無愧就好,何必擺出一副不甘心的口氣?”
抽出包裡的文件,我放在椅子上,“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你簽完名,這件事就結束。”
無情就是無情,那一剎那的七情六慾,最後都會被踩在腳下,永遠都擡不起頭來。
“蘇扇!”猛然站起來,背後的男人每一句都像是硬生生擠出來的,“如果我說,我於心有愧呢?”
腳步一頓,我沒有轉過身,任憑背後的人一下子將我摟住。
濃濃的疲倦感撲面而來,男人的手臂緊緊圈着我,話說出來,不像是情人,反倒像是仇人一樣,“如果我要說,我的罪孽償也償還不清,已經想要繼續錯上加錯了呢!”
良久之後,我毫無波動地說了一句,“鬆開。”
他沒有動。
用力掰開他的手掌,我板着臉,緊緊繃起,“我讓你鬆開!”
望着那雙帶着決然的灰眸,我幾近嘲諷地說,“你覺得和我在一起是犯罪,你有沒有問過我,還願不願意讓你再犯一次罪?”
從一開始就是這樣,你總是將我當做華美面具下見不得人的疤痕,我的存在,就只會讓你痛、讓你恨,甚至於到現在,竟然還是這樣卑賤不堪。
我不由得擠出了一句最真心、最憤恨的話來,“孟若棠,不要再來招惹我,否則你會後悔的!”
一場不歡而散後,我們再沒有過聯繫。我也沒有功夫再去想他,而是一門心思撲在了新項目上。
計劃有條不紊地進行,從生產商到官員都打點妥當,只差將計劃書往付主任的桌上一送就是。
然而就是這一送,卻出了問題。
翻看了幾頁計劃書之後,付主任笑吟吟地誇讚了幾句,卻打個彎又把我們送了出來。等到了第二次第三次的時候,乾脆閉門不見了。
託人去打聽之後,得到了付主任的意思。說來說去,就是嫌我們來頭太小,不夠安全。
坐在辦公室裡,我有點一籌莫展,桌上的內線卻響了起來。
“老闆,包廂出了點問題,”領班說得有點猶豫,“我們的一個少爺被人打了。”
“怎麼說?”
他支支吾吾地說,“就是,那女客人的丈夫來了,然後被抓了個正着。”
“客人叫什麼,”我拿起外套,正準備親自去看看,卻不料電話裡來了一句,“好像叫——宋佳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