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是剛剛纔盛到碗裡的,上面結起的一層粥皮雖然涼了,但是內裡還燙得直冒熱氣,他就這麼吃下去,不得燙掉一層皮?
緊張地盯着他,對方臉上卻一點不自然的表情都沒有,繼續一口一口地往嘴裡送。
孟若棠吃東西的速度不快,而且一點聲音都不會發出來,看他吃飯都是一種賞心悅目。
然而,我並沒有悅目很久,剛剛吃到第五口之後,他就把勺子放了下來,表示不吃了。
我試探着說,“再吃點吧,從昨天到現在都沒有進食,不餓嗎。”
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依舊不緊不慢地擦乾淨嘴角,拉開椅子,起身回房。
看着面前還剩下大半碗的粥,我不自覺嘆了口氣,看來光是做飯這一關,我就沒有辦法勝任。
撐着胳膊肘發了會兒呆,我想了想,起身朝他的臥室走了過去。
走到門口,大門微微掩着,好像主人忘記關起。
“孟先生,我現在去超市買--”後半截話停在舌尖上,我看着眼前的場景,本能地眨了眨眼。
男人雙手捧着玻璃杯,和幼稚園小朋友喝水的姿勢一樣認真,一截水紅的舌|頭伸了出來,兩隻眼眶裡隱隱帶着點紅。
我和他這樣面面相覷,半晌都沒有說話。
猛地回過神,我舌|頭有點打結,“你,你是--”
“我渴了。”他自然而然地解釋着,但是說起話來還有點大舌|頭,口齒不太清楚。
懵懵懂懂地轉身出了門,我這纔想起他臉上閃過的一絲懊惱,腦袋裡一個念頭逐漸清晰起來。
原來……他是這樣的啊。
偷偷一笑,我不敢笑出聲,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肩膀夾着電話,我手上的筆桿子搖得飛快,“好,好的,我記下了……多放點糖勾芡,行,還有什麼要注意的嗎……”
足足和阿姨說了半個多小時,我心滿意足地掛掉了電話,看着臨時套用來的菜譜,忍不住有點好笑。
剛剛聽到照顧孟若棠五年多的阿姨的形容,我真是時時刻刻刷新了對這位金主的認知,沒想到人前人後還會是兩個模樣。
多了點信心,我也不遲疑,重新扭開燃氣,開始重新回爐。
正巧,這個時候家庭醫生來了,等他給孟若棠打好吊瓶離開之後,我端着碗走到了門邊,抽出手叩了叩門,“孟先生,吃飯了。”
靠坐在牀上,他的右手上紮了吊針,另一手握着一本書,看樣子剛剛看了兩頁。
瞥見了我碗裡的東西,男人的聲音硬邦邦的,語氣不善,“不吃。”
……這次連推脫的話都不想多說了。
看着手裡被嫌棄的小米粥,我卻是信心滿滿,“我重新煮了一遍,你吃兩口,要是還不行,我待會就去給你準備濃湯。”
見我堅持,孟若棠不太高興,但還是拿起了勺子,好似完成任務一樣,看都不看,往口中塞了一口。
下一秒,我看到他臉上的表情有了變化,雖然轉瞬即逝,卻沒有漏過我的眼睛。
我心裡已經隱隱想笑,不過面上還在故作擔憂地問,“是不是還不想吃,那就算了,我再去買。”
伸手想去拿回他手裡的勺子,誰料卻被那雙灰眸直直地看着,好幾秒鐘後,它的主人語氣很勉強,“端過來吧。”
嘴角抿起了一個小小的勾起,我將碗放到活動的牀頭櫃上,再移動到他身邊。
他繼續看着書,手裡徐徐地舀粥送到嘴裡,嘴裡的動作也有了變化。不是一下子就咕咚下去,而是品嚐兩口,方纔嚥下。
這樣一對比,就知道剛剛吃的時候,這位絕對是囫圇吞棗,連個滋味兒都沒有嚐出來的。
說實在的,這麼大的一個男人,長了一條敏感的貓舌|頭,真是讓人有點大跌眼鏡。
按照阿姨的話說,孟若棠不是不喜歡中餐,而是不喜歡吃太燙的食物,基本上只要有選擇,他都會挑前菜或者麪包這種沒有溫度的東西入口。
所以,並不是孟先生口味刁鑽,而是比起好吃不好吃,他更不喜歡被燙到,挑嘴的程度可見一斑。
剛剛估計第一口吃的時候,他就被燙着了,奈何一張撲克臉太能糊弄人,要不是我誤打誤撞闖進來,發現他偷偷地用冷水給舌|頭降溫,恐怕一直都發現不了。
而且附帶的,阿姨又告訴了我一個絕殺招--只要食物是甜甜的,基本上孟若棠就沒有什麼拒絕的時候,而且不管多甜,通通來者不拒。
這麼一總結,看來孟先生不只是貓舌|頭,還是絕對的兒童取向,和本人高大冷硬的外貌完全般配不起來。
不一會兒,一碗加了蜂蜜和冰糖的小米粥就吃見底了。
第二次起身想收回他的勺子,男人先是頓了一下,而後才任由我拿走,但眼神卻一直追着我不放。
我知道他想問什麼,只得如實告訴他,“沒有了,現在只能給你吃這麼多。”
瞬間,他的臉色就臭了下來,低頭把書翻得嘩嘩作響。
嘆了口氣,我好聲和他保證,晚上會給他多添半碗,男人才哼了一聲,不甘不願地答應了。
晚上,我按照他的要求,準備的是玉米濃湯。
湯汁剛好濃郁起來,我熄了火,端到桌上,攪拌着加快變涼的速度。
沒有想到,孟若棠卻是不請自來,面無表情地坐到桌子的另一邊,繼續翻着那本書。
而等我將濃湯盛到他面前,那一頁依舊是那一頁。
晚上吃得滿意了,孟若棠似乎精神好了不少,坐在沙發上,眼睛不自覺迎着光眯起,像一隻冬日裡追逐屋頂太陽的懶貓,懶洋洋的。
收拾好廚房,我剛接下圍裙,就聽見孟若棠喊了我一聲。
“蘇扇。”
我本能擡頭,“嗯?”
一伸手,他說得理所當然,“我要洗澡。”
“……我去給你放水。”
誰知道男人卻不依不饒,眸子裡閃過精光,“我要,你幫我洗。”
看着我張大嘴巴的呆樣,孟若棠似乎心情不錯,伸出胳膊好整以閒地等我扶他。
……我敢保證,他一定是對白天的丟臉還耿耿於懷,想要報復回來。
奈何沒有辦法,他現在站起來都如風中落葉,搖搖欲墜的,一個人洗澡根本說不通。
我只得想了個法子,搬來一個板凳,放在花灑下面,一點點地給他沖洗。
刷的脫下上衣,孟若棠露出了精悍寬厚的胸膛,蜜色的胸膛在水汽的籠罩下,隱隱閃着些光澤。
因爲長期坐在辦公室裡,他身上的肌肉並不是非常誇張,線條緊緻但不緊繃,而且本身比例就非常好,寬
肩蜂腰,難怪能將各色西裝駕馭得服服帖帖。
只是,這時候我也沒有念頭多去欣賞,甚至於目不斜視,不敢往不該看的地方看。
擦完一個上身,我的臉已經是面紅耳赤,握着毛巾結結巴巴,“褲,褲子,我就不方便了吧。”
瞥了我一眼,淚痣一動,男人依舊雲淡風輕地坐在那裡,壓根沒有停止的意思。
我心裡一堵,眼神不自覺飄到了某處,看着沉睡的隆起,騰地一下,臉上頃刻間火燒火燎,變得都能煮熟雞蛋。
糊里糊塗地往後退了兩步,我沒有注意鞋底踩了水,只聽腳底咯吱一聲,四仰八叉地摔進了浴缸裡。
尾巴骨和陶瓷的缸底一接觸,痠麻的感覺順着下面往上爬,痛得我一陣齜牙咧嘴。
忍着痛,我連揉揉屁股都不敢,胡亂地洗了一把熱毛巾,蹲下身,從他小腿開始擦拭起來。
實在是,太丟人了……
等我鼓起勇氣偷看一眼孟若棠一眼的時候,就見他的視線定格在我腰間,裡面滿是諱莫如深的漩渦。
動了動嘴脣,他有點疑惑,“你的腰……”
腰?
低頭一看,原來剛剛摔倒的時候,我身上的白色T恤也被打溼,緊緊貼在腰肉上,皮肉上面幾個青紫的手指印清晰可見。
反應過來,我尷尬地扯着衣角遮擋,拙劣地搪塞,“撞,撞了一下。”
他的眼睛垂下來,顯得不大高興,因爲我騙了他。
捏着毛巾,我感受着指尖傳來的絲絲熱度,站也不是,留也不是。
“所以說,昨晚我沒有做夢……”半晌之後,他自嘲般說了一句,又加了一句,“是你,還不如做夢。”
手指慢慢捏緊了毛巾,我吸了吸鼻子,對於他冷不防的一句冷嘲熱諷,心裡平靜的嚇人。
我認得很清楚,自己只是伺候人的而已。關心主人是本分,其他的,便和我無關。
漸漸捉摸到孟若棠的喜好,我着手變着花樣地準備食物,加上保姆阿姨的遠程指導,孟若棠基本上不會再拒絕我做的食物,臉上的血氣也逐漸充盈起來。
至於我們之間的相處,一直是不鹹不淡,他常常自己帶着房間裡,要麼看書要麼打電話,只要不是他喊我,我也樂得忙中偷閒,躲着不去見他。
第四天清晨,我正在廚房裡準備早飯,就聽到大門的門鈴響起。
打開門,一身制服的小邵朝我打了個招呼。
我有點疑惑,“這麼早,有事嗎?”
他回答,說,“我是來接孟總去公司的。”
“可是,醫生不是說要靜養一週嗎?”
“沒有辦法,”小邵也很無奈,“很多文件必須要孟總經手操盤才行。”
說話間,身後傳來了動靜。
孟若棠一身西裝革履的走了出來,額頭的碎髮高高梳起,露出了光潔飽滿的額頭。生這一場大病,他身量清減,襯衫下襬比從前寬鬆得多。
他就跟沒有看到我一樣,直接和小邵說,“走吧。”
我連忙喊了一聲,“孟先生,稍等一下。”
匆匆地跑到廚房裡,我將剛剛燉上了紅棗桂圓湯倒進保溫桶裡,匆忙中連鞋子都踢掉了一隻。也顧不上穿好,噠噠跑到了門口。
呆呆地握着保溫桶,門口已經空無一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