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宇間殘存着不舒服的神色,乾裂的嘴脣緊抿着,右手用力握着我,一絲縫隙都沒有留下。
嘆了口氣,我想起剛剛醫生的話,對這男人的行爲也很不理解。
他哪裡是爲了應酬,他喝起酒來,根本就是自己和自己過不去,一杯一杯地猛灌,就是燒也把身體給燒壞了。
一個年紀輕輕的天之驕子,人生就是成功的代名詞,他有什麼需要借酒消愁的?
就在這個時候,小邵火急火燎地跑了進來,一進門,本能地就開始放輕腳步。
他看着我和孟若棠雙手交握的樣子,倒是沒有表現什麼,我也只是微微低頭,掩蓋過一閃而過的尷尬。
搓了搓手,小邵壓低聲音,問,“蘇小姐,需要我幫忙嗎?”
這個稱呼,我也和他說過幾次,不用喊得這麼正式。不過他還是固執地沿用了這個稱呼,我也只能隨他去了。
“那,麻煩你倒杯水吧。”
用棉籤沾着水,我擦在孟若棠皸裂的嘴脣上,多了一點水色的潤色,總算看上去沒有那麼嚇人了。
無意識地探出舌尖,他似乎在追尋着那些甘甜的液汁,但是護士說他剛洗了胃,術後幾個小時不允許喂水,我也只能這樣給他點安撫。
當我再一次準備擦拭的時候,突然感覺一個軟軟的東西輕觸到了掌心--蜻蜓點水般捲走了上面了幾滴清水,然後收了回去。
愣愣地握着棉籤,孟若棠仍舊是那副一無所知的睡顏,只有鮮明的柔軟感覺留在我的掌心中。
這一夜,我和小邵都沒有消停的時候,隔一會兒就要換藥,擦身,忙得暈頭轉向。
不知不覺間,天色漸白,霞光從遙遠天際迸射出來,如同肆意揮灑的紅色顏料,落在了巨大的天空幕布上,顯得格外耀眼。
“蘇小姐,我送你回去休息吧,這裡我看着就行。”
揉了揉酸脹的眼皮,我恩了一聲,起身想走,他卻先給我遞來了口罩和帽子。
我不懂,疑惑地看着他。
尷尬地清清嗓子,小邵有點支支吾吾,“昨晚來的時候在,不少人看到了,他們說,說……”
“說什麼?”
“……說孟總是馬上風。”看我一臉被雷劈的表情,他顯得特別無辜,“蘇小姐還是戴上吧,省得鬧出不愉快來。”
我耳根子禁不住燒了起來,神色陡然一緊,手還沒有伸出來,就聽見背後病牀上傳來一陣沙啞卻飽含冰霜的聲音。
“邵一名,你再說一遍。”
聽到這句話,小邵整個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凍住了,愁眉苦臉地扭過脖子,“孟總,我錯了,我也是聽人家亂說的。”
不知道什麼時候,原本熟睡中的男人醒了過來,靠着牀欄,一臉不快,“蘇扇留在這裡,你立刻給我辦出院手續。”
“別別,您還有藥沒有吊完,至少要明天才能走!”
孟若棠絲毫不爲所動,“你是老闆我是老闆?把藥帶回去,我在家吊。”
眼看小邵還想說什麼
,男人頓時眯眼,“閉嘴,出去!”
虛無地動了動嘴脣,小邵沒有辦法,踩着兩截的拖鞋拖拖踏踏地走了出去。
看着孟若棠微微不鬱的表情,我腦袋不受控制地轉動起來--他不會是,在意那個“馬上風”吧?
一道銳利的眼神射了過來,我的小心思一下子被他抓住,頓時面上訕訕,假裝忙碌起來。
用眼角暗中觀察,我也能看得出他難看的臉色,臉拉得恨不得拖到地上,似乎被“馬上風”氣得不輕。
撇撇嘴,我暗自腹誹:本來你就是不行嘛,說你馬上風還是間接誇獎了。
當然,借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再表現出來,只管老老實實地收拾着衣服和藥品。
小邵推門進來,帶着同樣臭着張臉的主治醫生。
他也不管你是總裁還是老闆,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數落,和對待普通不聽話的病人一樣,將孟若棠噴得狗血噴頭。
孟若棠也不吭聲,任由他說。
說累了,醫生喘了口氣,視線轉移到了我的身上,上下掃了兩遍,問,“平時是你都和他在一塊兒?”
冷不防被點名,我愣了半天,胡亂地點了點頭。
“那好,你待會把去護士站那裡,問清楚照顧病人的注意事項,回去好好看着他。不是我給你們找不痛快,病人的胃部穿孔已經很嚴重,稍不注意就會造成出血,仗着年輕就亂折騰,等年紀上來,有你們的苦頭吃!”
我連連點頭,任由他說教,一口氣都答應下來。大夫也是醫者父母心,說得雖然不耐聽,但句句都是爲了孟若棠着想。
來來回回好幾趟,總算上了車,小邵滿頭熱汗地發動車子,一邊問,“孟總,您要去哪兒?”
靠在椅背上,孟若棠眼簾半頜,倦倦地說,“回我家。”
“可是,家裡的阿姨這幾天正好輪休……還回去,不合適吧?”一邊說,小邵將熱切的眼神投射到我身上。
心中一動,我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卻還是一聲不吭,不願意自己上趕着討好。
輕哼一聲,孟若棠張口報出地址--正是我住的那套房子。
接收到我驚訝的眼神,男人斜睨了一眼,壓根也沒有和我商量的意思,“不滿意?”
我哪裡敢說是,只得含糊地說,“求之不得。”
打開大門,小邵扶着孟若棠走進來,剛要埋進玄關,卻被老闆一道冷銳的視線凍住了腳步。
看了看自己髒兮兮的拖鞋,還有滿是灰塵的腳趾,小邵傻呵呵地抓了抓頭,“老闆,特殊情況,特殊情況……”
我很懂事地拿出一雙拖鞋,放到了小邵面前,自己則是再正常不過地蹲下身,擡起孟若棠的腳,幫他脫下了皮鞋。
鞋櫃裡專門有一雙他的棉鞋,雖然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來,但是我時不時都會拿出去照照太陽,包括他的房間也是,保持着一塵不染的模樣。
細心地換好兩隻鞋,我站起身,就見到兩張神色古怪的臉。
我眨眨眼,還沒有察覺出
什麼不對,就被孟若棠先一步開口,打斷了思緒,“進去吧。”
心情惴惴不安地看着他躺到牀上,確定沒有什麼不滿意的苗頭,這才鬆了口氣。
喂孟若棠吃下藥,他有點倦色,揮揮手示意我們出去。
掩門離開,小邵擦了擦額頭的汗,有點歉意地說,“蘇小姐,孟總這幾天就麻煩你照顧了,待會我喊家庭醫生過來掛藥,有什麼事情他會告訴你的。”
我連連擺手,“我,不行的吧……你還是找專業的護工來,我可以打個下手的。”
他看上去挺爲難,“主要是,孟總他不喜歡陌生人多接近,之前的阿姨也是磨合了好幾年,才認準了這一個。不過,好在他不怎麼排斥蘇小姐,就麻煩你多上點心,照看一下衣食住行。”
“可是--”
他看我還是很猶豫,一拍額頭,恍然大悟,“對了,大學明天要開學了。我現在就去幫您請假……恩,一週的軍訓時間就直接取消吧。”
看着他一陣風似的離開,我連完整的話都沒有說完,事情就這樣被敲定了。
垂眉耷眼地嘆了口氣,我只覺得前方一片茫然。和孟若棠獨處一個星期,這簡直是我接過最棘手的工作。
衝了個澡,換掉了一身病號服,我整個人如釋重負,輕鬆了許多。
走進廚房,掏出在護士那裡記錄滿滿的小本子,我將它打開,放在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深深吸了口氣,我動手卷起袖子,爲孟若棠煮起第一頓的病號餐。
因爲他現在胃部還比較脆弱,不能消化過硬的食物,我就選擇煮了最簡單的小米粥。大約半個小時之後,粥水煮沸了之後,就要一直握着勺子去攪拌,這樣才能讓米湯變得更加粘稠有營養。
終於,粥端上桌,我這纔在緊閉的房門上扣了扣,得到裡面一聲不耐煩的迴應聲,才偃旗息鼓。
過了幾分鐘,孟若棠穿着一身深灰色的棉質家居服,從房間裡慢慢走了出來。
做到桌前,他看着面前的粥,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我不喜歡吃中餐。”
“醫生說你現在消化不好,吃點流食會比較舒服。”
他皺了皺眉,繼續不買賬,“你可以給我做玉米濃湯。”
看他態度堅決,我都開始懷疑,他的言外之意是不是看不上我的手藝了。
很可惜,我的脾氣有時候也犟得很,但凡是我認準的道理,都不會輕易地放棄。
將碗往他面前推了推,我將勺子塞到了他的手中,“先吃這個,待會我再去買濃湯的原料。”
看了我一眼,他的眉頭皺得緊緊,也許是因爲生病的原因,臉上不同於往日的那種嚴肅淡漠,多了些不自覺泄露出來的不滿情緒,使有些蒼白的臉頰增添了幾分人氣兒。
所幸,孟若棠沒有摔碗離開,而是試探地舀起一勺粥,現在嘴邊碰了碰,試試溫度,然後一口送了進去。
“等--”
我的等等兩個字還沒有說完,就見他喉嚨咕咚,直接吞了下了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