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問足下……”
“呦~”
“多謝……”
“原來鹿是這麼叫的。”
吳女俠看着那隻逐漸消失在林間的小鹿,有些依依不捨,又砸吧了下嘴,除了今早上,連吃了好幾天糊糊的她,眼淚差點從嘴角流下來。
不過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講究,尤其是名門大派出身的江湖人,即使身邊道人並沒有說什麼,可她也知道,既然別鹿爲自己二人指了路,自己便不能一問完就馬上抽刀相向,那會虧心。更遑論身邊道人每次問話時都恭恭敬敬,極爲有禮,稍微聰明一點,也知曉不該在此時耍野蠻。
“這鹿又說什麼?”吳女俠轉頭看向剛纔小鹿看向的方向,那裡已是山頭了,“說在那座山頭上?”
“沒錯。”宋遊點頭,“它很害怕。”
“害怕什麼?”
“你不會以爲山怪只吃人吧?”
“原來是這樣……”
“走吧。”
宋遊邁開腳步,往那山頭走去,一邊走一邊給她講一些關於山怪的事:
“山妖山精山怪山鬼,世人常常混淆,哪個念得順口就念哪個,有些是山中花草動物得道化形,有些則是山中自然蘊養的精靈,都有好有壞,不過聽女俠打聽到的情報來看,多半是山中自然蘊養的精靈,纔會如牛一樣大,卻又難找難抓。”
“爲啥啊?”
“因爲這類山怪通常會有變化的本領,一般不擅長變化成人,但擅長變化成山間的草木頑石。這是好消息,也是壞消息。”宋遊說,“那山怪若是看見女俠拿着長刀直奔山上走,定然不會輕易出來。可若是它們變化成山間草木頑石,那就真如女俠所說,就算神仙來了,若非精於此道,否則想把它找出來也要一寸一寸的把山搜一遍才行。”
“那我們怎麼辦?”
“山間野獸也好,精怪也罷,都怕巨響與火光,可將之嚇出來。”
“怎麼嚇?幹吼?燒山?”
“說來也巧,昨日出門買菜,剛巧碰見有人在兜售爆竹,想想上次放爆竹,還是十幾年前……”
宋遊有些懷念。
隨即將手伸進褡褳,拿出幾個爆竹。
“厲害啊道長……”
此時兩人已緩緩上了山頭。
遠方正在落日,天邊一片火紅。
吳女俠一手持刀一手握着刀柄,環顧四周,卻見草木深深,亂石嶙峋,只見得到松鼠在樹間攀爬,鳥兒在枝頭跳躍,哪有什麼山怪。
“噓~~”
一陣引線被引燃的聲音。
吳女俠轉頭一看,卻見道人抓着一個被點燃的爆竹,隨手扔了出去。
吳女俠立馬緊盯着那個方向。
“嘭!”
一聲雷響,火光迸現。
那方毫無動靜。
“噓~”
“嘭!”
依然沒有動靜。
“該不會那山怪下山害人去了,沒在這山頭上吧?”吳女俠低頭一瞥,“你就帶了五個爆竹,用完了怎麼辦?”
“在下略懂雷法。”
“……”
第四個爆竹扔出去。
“嘭……”
就在這時,旁邊一塊比水缸還大的頑石突然動了一下,只一眨眼,就由蜷縮着舒展開了身體,真當有一頭牛那麼大,身上也迅速變化,一下子就從灰色的石頭變成了一個皮膚泛白、直立行走、體型壯碩又面目猙獰的山怪。
它看起來像多種動物的組合。
身形如猴,牛蹄羊角,佈滿尖牙的嘴,長臂如猿,爪子如鷹。
山怪彷彿受了驚,轉身就跑。
“哪裡走!”
刷的一聲,吳女俠瞬間拔出長刀,追了上去。
宋遊站在山頭看着,只見那山怪體型雖大,卻在山間奔跑自如,可吳女俠身法更是敏捷,速度極快,還精於預判。待那山怪繞了個彎,感覺身後沒有動靜回身查看時,一道人影已直衝它的面門。
刀光如雪,寒氣逼人。
山怪倉皇躲避,用手來來擋。
“嗤……”
鮮血直噴而出。
手臂齊齊斷掉。
“嗷……”
山怪一聲吼叫,不知是痛是怒,隨即也發了狠,朝前撲咬而去。
江湖中武藝高強之人,雖不敢說以武通神,可要殺個山間野蠻妖怪,還是容易的。
只要刀子砍得動,就能殺。
當年義莊之內,舒一凡一把長劍可以將邪物剁成碎片,今日雁回山頂,吳所爲手中長刀自然也能宰掉山間野怪。
太陽一落,天光便越來越暗。
不一會兒,山間安靜下來。
一陣思思索索聲。
一道黑影從樹林中走出,一手提着長刀,一手提着一個怪異的頭顱,走上山頭。
宋遊也從另一邊走來。
“咦?你去哪了?”
“天乾物燥,枯草甚多,去看看爆竹有沒有把枯草引燃,免得起了山火。”
“嘿伱倒是講究!”
“應該的。”
“看!”
這位女俠將頭顱往地上一扔,似是覺得很有意思,說道:“這山怪在這裡作亂也挺久了,那麼多江湖人、民間高人都沒有把它找出來,我還以爲我們也要在這裡耽擱幾天,卻沒想到這麼容易。”
“只需懂其中竅門。”
“學到了。”
吳女俠長舒了口氣,似是也累着了,卻說:“這把算你功勞更大,你多分點錢。”
“平分最好。”
“你該多得。”
“免得以後不好分。”
“也有道理。”
“那就這樣。”
“我們什麼時候下山?”
“我覺得這山頂風景不錯,想在這裡停留一晚,看明早的日出。”宋遊對吳女俠說,“女俠又是如何打算?”
“都看不清路了,今晚也不可能回去了,不過山頂風也太大了。”吳女俠說道,“何況你的毛氈毛毯還在我馬兒背上,難不成你不用?就這麼在山頂幹坐一晚上吹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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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不行。”
“那你在山頂坐着吧,我放心不下我家馬兒,我要回去找它。”
吳女俠已重新提上山怪的腦袋,並吸了吸鼻子:“這玩意兒好臭,我就不留在這裡噁心你了。明早天亮之後,我在山下等一個時辰,要是天亮後一個時辰你還沒有下山來,我就帶着這玩意兒回長京領賞了,好像有遇到過它但是活下來的人,衙門找來人一問,當場就能結錢。”
“拿了錢請女俠吃飯。”
“那感情好……”
吳女俠的背影已漸漸消失。
這時草叢中又一陣動靜,悉悉索索,天光已經很暗了,只見幾道花色從草裡鑽了出來,卻是一隻三花貓,嘴裡叼着兔子。
“唔唔……”
“已經找到山怪了,女俠帶下山去了。打算在這山上坐一晚上,看明早的日出。”宋遊看着她,“三花娘娘果然厲害。”
“吃兔子……”
“這裡沒有水,還是三花娘娘吃吧。”
“那你吃什麼?”
“我不餓。”
宋遊看着兔子面露遺憾之色。
倒也不光是水的問題,水可以就近找,實在是今日出門沒帶調料,而兔子肉沒有調料吃起來實在難以下嚥,便只能辜負她的好意了。
卻不料夜色漸濃之時,吳所爲又回來了,還帶上了她的愛馬。
只是西南馬再怎麼擅長走山路,也上不了這個山頭,只好在下邊亂石堆中等着,吳女俠則將宋遊的毛氈毛毯與乾糧飲水送上來,原本貼在馬兒身上的符籙也取下來還給他,便又下去找了一處避風之地,和她的馬兒睡在一起。
……
次日清早,天剛矇矇亮。
道人身下墊着毛氈,身上披着毛毯,盤坐山頭,頭髮眉毛上已結了不少露水,貓兒則縮在他的兩腿之間,睡得很沉,也壓得他腿麻。
道人緩緩睜開眼睛。
天邊已是火紅一片。
道人卻皺着眉頭,不知在想什麼。
東方雲層厚重,本以爲已無法見到日出,卻不料稍等片刻,天邊的雲竟是自行散開,幾息之後,第一縷陽光便自遠山背後斜射了出來。隨即一條橘紅色的線出現在了山頭,那縷本射向頭頂的晨光也逐漸向下,灑在世界上,塗滿山頭。
也照在道人的臉上。
能察覺到一絲溫暖。
道人的眉頭總算舒展開。
“嗯~~”
一隻毛絨絨的腦袋從道人面前、毛毯的間隙中鑽了出來,她看看遠方的紅日,又仰頭看看道人橘紅的臉和倒映着晨光的眼睛,甩了甩頭,這才邁步從她特別的毛毯帳篷裡走了出來,又是抖腳,又是打呵欠,又是懶腰。
紅日漸漸升起,好像還帶着幾分溼潤。
不過很快它就由紅轉白,越升越高,天地大亮之時,彩霞已盡皆散去,這場難得的視覺盛宴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
吳女俠也不知何時到了山頭,看完了這場日出,不知她心中是何感想,不過卻只說了一句:
“還多安逸……”
宋遊微笑,卻轉頭對她說:
“在下覺得這山間風景動人,想在此多留幾日,不知女俠可否……”
“我一個人回去是吧?”
“是。”
“小意思,我把剩下的乾糧和水都留給你就行,只是那旁邊就是那山怪的無頭屍體,你不嫌膈應嗷?”
“無妨。”
“那毛氈毛毯我要不要給你留下?”
“我不好帶回去,便請帶走吧。”
“晚上不冷嗎?”
“找避風之處,點篝火即可。”
“也行。”
吳女俠只把該關心的話說完,便也不多說了,只在旁邊站着,等他疊好毛氈毛毯,接過來轉身就走。
一人一馬,身影逐漸消失在林間。
宋遊則轉頭看了看這座大山——
連綿的綠色,偶爾幾簇桃花,晨霧。
依吳女俠所說,此山常有精怪鬼物害人,想來定是靈氣彙集之地,不過昨夜感悟天地靈韻,卻並未察覺有多少特殊之處,不說與那平州幾百裡少有人煙的大山山脈相比,就是與這一路走來的許多名山勝水相比,靈氣都要淡薄一些。
怕是另有玄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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